罗布黑黝黝俊朗的脸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总是带着一种腼腆的眼神。而此时的罗布,亲眼看见大鹏展翅的宇宙飞铲让方自归飞了出去,眼睛里已经全是燃烧起来的愤怒。他冲到曾昊跟前,也不说话,直接飞起一脚向曾昊踢去。曾昊用胳膊挡了一下,这一脚踢在曾昊胯部。曾昊马上也飞起一脚向罗布踢来,罗布一闪,曾昊没有踢中,然后双方的同学一拥而上,把罗布和曾昊分别抱住了。
“这是水泥地!你会不会踢球?!”罗布向曾昊吼道。
“踢球哪有不摔跤的?”曾昊说。
“怎么摔的跤?怎么摔的跤?”罗布用手指着曾昊。
曾昊与罗布正纠缠着,从煤渣跑道上爬起来的方自归走到了两人中间。方自归把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胳膊肘伸出来,展示在曾昊眼前。罗布停止了怒吼。
“这怎么说?”方自归道,心里开始盘算首先攻击曾昊的哪个部位。
“我不是故意的。”曾昊的气势弱了下来。
方自归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想,不如先调戏曾昊一番,然后再揍他一顿,先折磨他的精神,再折磨他的肉体,这才是最有礼有节、礼尚往来的。
“你当然是故意的。”方自归不屑地直视曾昊的眼睛。
“真不是故意的。”曾昊的气势似乎更弱了。
方自归咄咄逼人地说:“傻逼,我给你个机会。给老子赔礼道歉!”
曾昊看着方自归,一声不吭。
方自归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继续挑逗曾昊:“你别以为你个子大,我就不敢跟你打架。诶对了,咱们打一架,正好把以前的恩怨一起做个了断。”
曾昊还是一声不吭。
方自归咬了下牙齿,恶狠狠地瞪着曾昊说:“我数三声,我数到三你不赔礼道歉。那可就怨不得我了。一!二——”
“对不起。”曾昊说。
方自归很惊讶,自己的“二”还没完全结束,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曾昊竟然就怂了,让人感到非常意外。接下来,方自归就感到了失望,因为他本来打算先好好羞辱曾昊一番,再好好修理曾昊一番,想不到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曾昊竟然在自己面前秒怂,一下打乱了自己的战略部署。
妈的,方自归心里骂道。
曾昊用他惊为天人的秒怂,化解了一触即发的一场斗殴。但是球肯定踢不成了,方自归和队友们在天黑前就回到了工厂。
和狗子一起吃完饭,洗完澡,方自归在宿舍里和室友们胡侃时,莞尔来了。
“哎呀!”莞尔一声惊呼,因为她看到了方自归裸露的左胳膊肘。虽然用水龙头冲洗过,胳膊肘的一片狼藉还是非常明显。
“没事的,踢球摔了一跤。”方自归道。
“疼吗?”莞尔问。
“看见你,当然就不疼啦。”方自归笑道。
方自归曾经说莞尔秀色可餐,现在又说她可以止疼,可见美女不仅可以当饭,还可以当药。多功能美女莞尔抿嘴一笑道:“去!”
“真的不疼了。”
“有没有去医务室消毒?”
“那只能明天去了。医务室已经关门了。”
“一定要记得消毒,伤口会感染的。”
“好。”
“你就不能不踢足球吗?”
“我也就这点儿业余爱好了。”
“那也要当心啊,怎么就摔成这样了?”
“我们在篮球场上踢,挺当心的。”这时,边上的狗子插话了,而且说得比较详细,“但系别人下黑脚啊。就系你们班那个大个子,神已经过了他,他背后铲人,神飞出去,摔在跑道上啦。”
“我们班的那个大个子?”莞尔有些纳闷。
“就是曾昊。”方自归轻描淡写地说。
莞尔变了脸色,胸口微微有些起伏,方自归一看就知道是发飙的前兆,笑道:“别生气了,我都已经不生气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莞尔怒容满面。
方自归大致讲了讲事情的经过,最后说:“经过今天这个事,我现在也知道了,曾昊这个怂货配不上你。真配不上你。”
当晚,曾昊正在宿舍里和其他同学打八十分,莞尔敲门进来了。
“曾昊,”莞尔正颜厉色道,“你出来一下。”
几个玩牌的同学注意到莞尔的脸色,面面相觑。曾昊估摸了一下形势,只好出了宿舍,带上门。
“曾昊,你听清楚了!以后,离我男朋友远一点儿,离我也远一点儿!”莞尔一字一句,陈述明晰,然后,把一个信封包好的东西扔给了曾昊。
信封里,装的是曾昊为她做的那个榔头。
因为莞尔放弃了这个榔头,莞尔果然就被美女杀手给关了,后来不得不又去了一趟莘庄工厂,与其他被关的美女一起重修金工实习。
方自归胳膊肘上的伤口当然渐渐就愈合了,但因为一些小颗的煤渣嵌在肉里很难清理,方自归自己也处理得马虎,后来,这些煤渣就长在了肉里。伤愈后,方自归胳膊肘那片皮肤看上去是青的,就好像一块刺青。只是这刺青的图案比较特别,既不是现实主义,也不是浪漫主义,亦不像印象派,只能往荒诞主义的方向靠拢。这种类型的刺青,也是唯有那个青葱年代才能留下的,因为没过几年,上海中小学的跑道就都升级为塑胶跑道,再也找不到煤渣跑道可以做这种类型的刺青了。
多年以后,方自归与罗布在拉萨重逢,罗布一眼就看到了方自归胳膊肘上的那一片刺青。那就是九十年代那段岁月留下的一个不容易磨灭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