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千年前,需要检测皇冠成分而又不能伤及皇冠的阿基米德在浸入浴盆时获得了灵感。根据传说,这位伟大的古希腊哲学家、百科式科学家、数学家、物理学家、力学家,静态力学和流体静力学的奠基人在获得灵感时,从自己的浴盆里一跃而起,挥舞双手高呼“我发现了!我发现了!(eureka!eureka!)”
因此,这种突然获得启迪和灵感的过程又被称为“尤里卡时刻”。
尤里卡时刻是几乎每一个科学工作者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难题在一瞬间迎刃而解,这简直就是对每一个科研人投入的生命最好的回馈。这种对回馈的渴求甚至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就能让人浑身酥痒——痒到骨头里,甚至痒到了灵魂深处。
尤里卡时刻能带来什么回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体会过尤里卡时刻带来的那种灵魂战栗的感觉。
而灵魂好不容易才逐渐恢复平静的穆知然看着自己面前的数据,脸上的表情平静的如同古井水面——纹丝不动。
“情况不太好”在实验室里守了小半天的陆沉小心翼翼的开始安慰起了自家的物理博士,“有灵感是好事,但是偶尔有点波折也很正常——毕竟咱们手头上的爆炸样本有限……”
“我从让娜的血液样本外检测到了少量的紫外线。”脸色极其平静的穆知然说道,“准确的说,这段紫外线的波长为2.6nm。”
陆沉的表情仍然小心翼翼,“这代表着……”
“代表着我需要更加精确的光谱分析仪器,以及更多的样本。”穆知然仿佛带上了一层名为“平静地穆知然”的面具。但陆沉明显能够感觉到,自家的穆博士好像有点激动。
“样本我不敢保证,分析仪倒是应该能找到。”陆沉替渡边先答应了下来,然后提示道,“想要申请更多的样本,恐怕需要一些足够充分的理由。”
“我现在没办法确认处于激发态的是不是只有氢元素,但是光谱里其他长度的紫外线波峰强度都很低。”穆知然缓缓说道,“我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是现在我有比较大的把握可以这么说——让娜的血液样本里,曾经有相当数量的氢元素处于n=2的激发态下,并且它们正在向基态跌落。”
“考虑到检测的血液样本从让娜的身体中已经抽出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之前处于激发态下的氢元素数量要高得多。”穆知然的表情开始有了一些变化,但陆沉一时间分不清那究竟是兴奋还是恐惧,她继续说道,“我刚刚让小莉帮我估算了一下……”
穆知然的嘴角开始发抖,她仿佛求助似的对陆沉说道,“一个体重五十公斤的成年人,如果体内所有的氢元素都从n=2的激发态下跌落到基态,释放出的能量大约等于四百吨梯恩梯的总能量。”
陆沉也开始跟着抖了起来。他连续深呼吸了几次后问道,“但是……所有元素都处于激发态这种情况不可能自然发生吧”
“自然情况下,锂元素外部的电子也不可能都向下旋转。”穆知然答道,“不过说实话,我已经有点分不清楚什么是自然情况什么是非自然情况了……”
陆沉从这句“实话”里听出了一点幽默和玩笑的意味。他的紧张也因此缓解了不少,“也许……异常才是真正的正常状态。”他看着穆知然问道,“这个激发态和我们已经确认的锂元素外部电子旋转方向有关系么”
“如果锂原子和氢原子之间有某种共振场的话……有可能有关。”穆知然显然对于这个问题有过一些思考,但她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因此只能“泛泛而谈”:“量子计算机的应用中,就有利用量子纠缠影响电子能级跃迁的实际应用手段。量子纠缠态能够影响电子吸收光子的概率——考虑到锂原子奇高的异常纠缠状态,这个概率恐怕也会非常高。”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陆沉看着穆知然问道,“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这种异常的能级跌落”
“让电子维持激发态的难度很高,且不说干预手段,单纯要提供足够多的能量就是不可能的任务。”穆知然满脸都是无奈甚至绝望,“一个五十公斤重的成年人,能够释放400吨梯恩梯当量的紫外线光和热量。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它们会同时处于激发态,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突然都开始跌落……但想要让它们维持在激发态,就需要非常精密的仪器和干预手段,以及大量的能源消耗……我们恐怕实现不了这个目标。”
她看着陆沉无奈道,“唯一的好消息是,电子跃迁这一过程虽然可能受到观察者效应的影响,但这种‘吸收光子跃迁到激发态’的状态,理论上应该是安全的。”
“换句话说……对它的观察和研究不会导致爆炸频繁增加。”穆知然看着陆沉,表情不悲不喜,“我们应该可以出去了。”
-----------------
陆沉并没有从自己的女朋友口中听出“高兴”的成分,事实上他自己也高兴不起来。
好兄弟埃斯特拉出现了严重的腹泻。
作为一种常见的临床症状,腹泻可能有很多种原因。从食物中毒到心情不好、从霍乱到衣原体感染……腹泻可能以各种强度出现在各种条件下。
但当一个未成年人,在高达.3msv/h的辐射强度下停留了数个小时后出现了严重腹泻……那这个可能就非常可怕了。
大量的辐射可能已经杀死了埃斯特拉小肠中的小肠绒毛,这种腹泻的根源……应该是辐射性肠炎。这种疾病一般只会发生在那些长期接受放疗治疗的末期肿瘤患者身上——而他们的预后……都很糟糕。
一个好消息是,埃斯特拉大概率没有末期肿瘤。他体内的主要肿瘤标志物水平都处于正常水平,全身超声检测排除了明显的占位变化。血液样本中也没有发现任何自由癌细胞。
但坏消息是,长期身处地中海辐射区生活,辐射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持久的,深远的损伤。辐射和不知名的刺青染料,共同导致埃斯特拉身上出现了大范围皮炎。他身上的瘢痕一层层摞堆着,仿佛皮肤下生出了一层鳞片。
而且,埃斯特拉的视力也不太好。经过专科医生的远程检查,他们确定埃斯特拉可能患有轻微白内障——这大概也是辐射的直接影响之一。
在这种条件下,埃斯特拉的预后情况真的不太乐观。渡边向联合政府提交了转移病患的申请,他想至少让埃斯特拉进入综合医院里,接受一下系统性的检查和治疗。
但这条申请迟迟未获通过批准,等到下午,联合政府仍然没有明确接受或者拒绝渡边的申请——反倒是委员会的十三位院士直接坐着飞行器抵达了基地。
在基地里,这八男五女共计十三位院士脸色极坏地向陆沉等人宣布了一个坏消息。
“今天凌晨四点十七分,正在地火转移轨道上飞行的七号载人登陆舱爆炸了——上面有一名宇航员出现了异常发热,发热持续了四天时间。”在本届委员会中最有威望的农学袁院士皱眉说道,“四号登陆舱和八号登陆舱目视确认了爆炸发生,火星轨道上的前沿基地也确认了爆炸发生——根据残骸飞行速度估算,爆炸当量约为五百吨梯恩梯。”袁院士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们看到了穆博士的发现和相应推论,除了这个推论以外,你们还有其他可能的假设么”
现场一片安静,穆知然的推论虽然很多地方都仍然是“猜测”甚至“假设”,但她的理论逻辑完备,而且几乎完美对应了现状。别说什么其他可能的假设,就连唐庆隆都觉得“这个方向应该不会出错”。
“如果有新的想法,欢迎大家随时提出。”袁院士点了点头,“七号载人登陆舱上的那位宇航员身份正在由综合调查局分析……但我们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他看着唐庆隆说道,“委员会决定,在小范围内公开你们的发现和实验进展。现在不是闭门造车的时候,必须集合所有能集合的力量进行攻坚——这种爆炸对于社会影响太大了,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归根结底,它还是一种传染病。只不过传染的途径有些奇特。”杨伟民说道,“既然是传染病,那总是有办法处理的——任何传染病都必然可防可控可治,这是客观规律。”
陆沉恰到好处的给自己的导师泼了一盆凉水,“杨哥……传染病虽然可防可治,但要是全人类都成了感染者携带者,那可就没办法干预了。”
拆了自己导师台的陆沉对着十三位院士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比起攻坚,确认人群中的‘携带者’比例更加急迫且重要。我们需要进行一次大规模筛查,来判断一下人群中‘氢原子外部电子处于激发态’的比例究竟有多少。”
“我们需要一次普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