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净望着伏青骨那双血瞳,整个人仿佛被定住。
“出来。”
他听见伏青骨的声音,心头骤然升起一股既抗拒又兴奋之感。
伏青骨见魔种还在顽抗,将一股黑气打入六净丹府。
六净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紧接着,黑气从他丹府溢出,很快便将他整个人包裹。
伏青骨将黑气探入六净内丹,立即被魔种截住,随后疯狂吸取其力量。
她体内魔种哀叫一声,冲到元婴面前,死死扒着它不放。
救命!
元婴捉住它,顺着其魔气,探到六净内丹内的魔种,化出黑色电纹,一点一点地将它往外拉扯。
六净双眼翻出血瞳,然后以手为爪,掏向伏青骨胸口,却被席玉所设下的结界挡下。
“阿弥陀佛。”枯禅趁机将一道金符渡入六净体内,驱逐其体内魔气。
六净发出痛苦狂吼,声音犹如猛鬼野兽,听得门外颜崟惴惴不安。
他不禁呼唤道:“儿子,你怎么样?”
魔种的声音一变,化作六净,对门外喊道:“爹,救救我,我不想死。”
颜崟听这声音哪里还忍得住,伸手就去推门,却被小沙弥拦住。
“这是魔,不是六净。”
“可这分明就是他的声音。”
“你仔细听听。”
颜崟趴在门缝仔细听,却听见了一阵魔物的吼叫。
小沙弥道:“你不要说话,会扰乱六净的心,到时候就功亏一篑了。”
“哎呀!”颜崟一捶手,只觉得心乱如麻,不由得在门前来回踱步。
殿内,伏青骨脸上浸出冷汗,她望向枯禅,枯禅白眉一凝,又将一道金符打入六净体内。
魔种痛苦嘶吼,外溢的魔气忽然内收。
“不好,它想自爆。”伏青骨对枯禅道:“枯禅大师,魔种已经拔不掉了,只能连内丹一起挖出。挖还是不挖,您说了算!”
不挖就只能任凭魔种寄生在六净体内,挖出内丹,六净从此便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即便修佛,想要参悟涅盘,也是比登天还难。
不等枯禅开口,六净先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挖!”
他不想成魔。
“好!”伏青骨对枯禅道:“大师,助我。”
这都是造化,枯禅长叹一声,然后同时催动六净体内两道金符,黑色电纹缠住六净整颗内丹,随后劈开其丹府,将整颗内丹给挖了出来。
“席玉!”伏青骨将内丹扔向席玉。
席玉化出传送阵,立即将其传送至了殿外的空地上,紧接着殿外传来一声巨响,整个普慧殿都跟着震了震。
六净睁大了眼,仰面倒在了枯禅怀里,枯禅一手点住其灵台,楚屿芳赶紧上前,替他检查伤口,然后用灵针,以最快的速度,替六净缝合、止血。
伏青骨压回魔气,整个人都瘫倒在了地上,不管灵力还是魔气,此刻她是一丁点都没有了。
席玉探过来一颗头,俯视她道:“小师叔,你没事吧?”
伏青骨摇摇头,“还好,死不了。”
席玉冲她弯起嘴角,笑得犹如一只狐狸,“那敢问师叔,是何时习得这炼化魔气为己用之办法的?”
伏青骨一默,随后双眼一闭,歪过了脑袋,任凭席玉怎么叫,也不吭声了。
殿门被猛地撞开,颜崟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扑到六净身旁,脸色比六净的还苍白。
“这、儿子,楚谷主,我儿子怎么样了?”
楚屿芳专注地跟六净疗伤,没有回答。
枯禅道:“魔种已与六净的内丹共生,方才拔除之时,它企图自爆与六净同归于尽,所以只好将内丹一同挖去。眼下魔种已彻底拔出,六净已无性命之忧。”
“没了内丹,岂不是只能享凡人之寿?往后他又要如何修行?”颜崟怒视枯禅,“难怪你将我拦在门外,原来是做这个打算。”
“不让你进来,便是怕你糊涂冲动,反害其性命。”席玉将伏青骨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对颜崟道:“留下内丹,便必须留下魔种,他就随时可能被吞噬,连凡人之寿也不可得,又何谈修行?”
他神色带上一丝寒意,毫不客气道:“颜掌门,可不要不识好歹。”
“你。”颜崟无法反驳,担心、忧虑还有愤怒,凝结在胸口,憋得他直喘粗气。
枯禅调息片刻,看着六净道:“入我佛门,有无内丹皆可以修行,若参悟真理,洞悉天机,也能涅盘成佛。”
说到底,颜崟心中还是心存侥幸。
希望既能拔出魔种,又能保下颜恻内丹,待他养好伤,再找个借口让他还俗,将他带回去,父子俩还能团圆。
颜恻还能继续过从前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日子,不必受这持戒清修之苦。
可如今这一丝侥幸被打破,即便颜恻跟他回去,依旧不得长久,到时候他这个爹青丝华容,儿子耄耋垂老,世间还有比这更荒谬可笑之事吗?
颜恻还会因其成为凡人,而失去继承黄金台的资格,受尽排挤打压。
“当初在蓬莱,本还有挽回之机。”伏青骨不知何时睁眼,揉着又开始发疼的头,对颜崟道:“颜恻若当时便跟枯禅大师来禅院,内丹兴许还保得住,但你们自己拒绝了。”
颜崟怔然。
伏青骨继续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都是自己选的,何必怨天尤人?况且,挖去内丹,彻底拔掉魔种,也是六净自己的选择,待他醒后,颜掌门大可自己问他。”
颜崟颓坐在地,盯着六净苍白的脸,心头升起一丝悔恨。都怪他,如果当时答应枯禅,将颜恻早早送来,也就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他哭嚎道:“儿子,是爹对不起你啊!”
六净被这一嗓子嚎醒,他睁眼看了看颜崟,虚弱道:“颜施主,此事不怪你,更不怪师父,都是我自己造的孽。”
“儿子,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颜崟抹去老泪,凑到他面前问道。
六净朝他挤出一个笑容,“我觉得很轻松,往后都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好了。”楚屿芳替六净缝合好伤口,擦了擦汗,打开药箱给六净配药,“上药、包扎后,好好休养一阵,伤口就会完全愈合。”
“不、不必劳烦施主。”六净见她要亲自动手,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对颜崟道:“颜施主,不如你替我上药包扎吧。”
“哎,好,好!”颜崟此时心疼儿子心疼得要死,自然是有求必应,然后伸手去接楚屿芳递过来的药。“多谢楚谷主。”
“也好。”楚屿芳将药交给颜崟后,提醒道:“可能会有点痛,忍着些。”
伏青骨见她收拾药箱,也跟着起身,同她一起向枯禅告辞。
席玉见她脸色不对,也快步跟上。
三人刚跨出殿门,便听见了六净的鬼哭狼嚎。
被药给痛的。
伏青骨和席玉不约而同地看向楚屿芳,眼里满是敬畏。
楚屿芳却道:“药性烈点,才能消去伤口残留余毒,过两日六净师傅就能活蹦乱跳了。”
席玉想起素月手上已好得差不多的伤,称赞道:“少谷主真乃神医妙手。”
楚屿芳谦虚道:“席玉仙君过奖。”
将六净的哭嚎抛在身后,三人离开普慧殿。
伏青骨见席玉跟着她,没有要分开的意思,便知道这狐狸是铁了心,要问个明白,于是让楚屿芳自己先回芙蕖堂。
楚屿芳观其脸色,便知是拾忆丸发作,她拿出一个药瓶给伏青骨。
“这逍遥丸你拿着,疼得无法忍受之时吃一颗,但若是还能忍受,能不吃就不吃。”
“好。”伏青骨接过药,并未打开,而是塞进了怀里。
楚屿芳见状,微微叹息,然后独自前往芙蕖堂,可刚走出禅院,便看见白藏等在门外,精神挺拔地朝她挥了挥手。
初日落入禅院,替他披上一身晨光。
她不由得露出笑容,然后快步朝他走去。
伏青骨和席玉站在门内看了一阵,随后识趣地改走另一条道,不想惊了这一对佳偶。
两人同出禅院,寻了一处山亭说话,恰好钟楼传来钟鸣,浑厚悠远的钟声,让人精神一振。
伏青骨靠坐在亭边,被清凉的山风一吹,觉得头疼减缓不少。
席玉见她面色缓和,问道:“好些了?”
“嗯。”伏青骨侧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想问什么便问吧。”
“少谷主为何会给你逍遥丸?小师叔可是有哪里不适?”
“为了减缓修复识海的痛。”
席玉惊讶道:“药制成了?”
伏青骨点头,随后对他谢道:“还得多谢你给的神蜗,否则这药就炼不成了。”
席玉盯着她,心绪复杂,“这下真要成小师叔了。”
伏青骨顺着他的话接道:“所以往后休要在师叔面前放肆。”
两人相视一笑。
席玉想起方才普慧殿,伏青骨帮六净拔出魔种时所使用的方法、现之形态,问道:“你留下魔种,到底是为了什么?”
伏青骨趴在栏杆上,眯眼迎受山风,“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席玉皱眉,“你想去投靠巫危行?”
伏青骨哼道:“什么叫投靠,这叫忍辱负重。”
“留着魔种,是为了伪装成入魔,让他放松警惕?”
“巫危行城府深沉,以其狡诈多疑的性子,我入魔与否,他都不会轻信。”
“那是为了什么?”
伏青骨眼中闪过锐芒,“为了斩断封元虚的念想,让他即便抓住我,也无法再利用我修炼。”
席玉霎时便想到了关窍,“你是说禁术?”
伏青骨点头,然后问道:“你可还记得最初见到我时,我的样子?”
席玉颔首,“印象深刻。”
伏青骨拿余光扫他,他乖巧一笑。
“我所使用的禁术,便是在他手下身心领会而习得,既然我会遭受天罚和反噬,他必然也会,且会因修为更高,遭受的惩罚和反噬越重。抓楚绾一回去,便能佐证这一点。”
雷泽封禁三十二年,却因楚绾一而破禁,足见封元虚伤势之重。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即便再迫切地想抓我回去继续完成禁术,也不敢冒走火入魔的风险,吞噬一个魔修的元婴。”
“事无绝对。”席玉不赞同道:“他能做出残害同门之事,能是个什么好东西?逼急了,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何况他身边还有个更不是东西的巫危行。”
“巫危行若是想要借我对付封元虚,岂不更好?”这也是她去雷泽的目的之一。
“你这是在赌。”
“前途未卜,谁人不赌?”
伏青骨起身面对席玉,目光暗沉而坚定,“不止我在赌,你和蓬莱,仙门和魔族,包括封元虚、巫危行都在赌,而想要在这场赌局中博得赢面,就要看谁能更豁得出去。”
席玉无话可说,因为蓬莱正是沧溟和几位仙尊,豁出性命,孤注一掷才得以保下的。
她说得没错,这是一个赌局,只要入局,所有人都是赌徒。
“凌霄也知道此事?”
“嗯。”凌霄这个混账,恐怕即便她自己没这个打算,他也会想方设法,将她踹回雷泽。
“枯禅大师也知道?”
“你都能猜到,他自然也能。”只是老和尚狡猾,出头冒尖之事,都交给别人,自己则装聋作哑,还美其名曰,因缘、造化、天命云云,诓得人找不着北。
席玉握紧拳头,“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不会告诉我。”
伏青骨笑了笑,“你这不是问了么?”
席玉顿默无言,她料定自己会察觉,也料定自己会问,更料定若是早告诉他,他一定会反对,并设法阻止。
所以与其直接告诉他,不如顺时应势,待事已成定局,他即便知晓,也不会再阻止。
比如眼下。
伏青骨问道:“钟遇和你的人,近日可有传回消息?”
席玉回神,“自从上次剑阁之事后,封元虚应当是察觉雷泽内有奸细,戒备比之前更加森严,所以消息传递得也比之前谨慎。”
伏青骨神色一紧,“可是被发现了?”
席玉语气低沉,“有人牺牲自己,排除其他同伴和钟遇的嫌疑。”
伏青骨沉默片刻,“那我便更该回去了。”
席玉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怕再得她一句‘不合时宜’。
“楚绾一没事吧。”
“封元虚大费周折地抓他回去,不会轻易动他。”
这跟伏青骨料想得一样。
忽然,伏青骨脑海中冒出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妖道,你跑哪儿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这声音盖过了伏青骨的头痛,“怎么了?”
“你再不回来,我就把这缺巴齿给扔下山去。”
“她又怎么了?”
“她把小狮子头都啃秃了,我若是没拦着,估计小狮子整个就进她肚子里了。”
“……”伏青骨按了按额头,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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