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虺自混沌中醒来,却发现自己在一个……蛋中?
它僵在蛋里,瞪着面前灯盏里的夜明珠发愣。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它死而托生了?托生成一枚蛋?
它在蛋里转了两圈,打量四周,发觉此处像是一座宫殿内室。只见玉窗犀门,明珠生辉,白纱紫练,瑰丽绝伦。
这又是哪儿?仙宫?龙殿?
奇怪,它怎么能看见?
白虺将龙脸贴在蛋壳上闻了闻,这蛋的味道,怎么这么像夜明珠?
再试着舔了舔,还真是!
原来它不在蛋里,是在夜明珠中。
谁把它放夜明珠里了?难道是灵晔?看看这满宫殿的夜明珠,应该是她无疑了,只有她才这么败家。
白虺一边舔夜明珠一边腹诽,也不知是人还是蚌精,哪儿来这么多夜明珠?
等舔够了夜明珠,它的力量也恢复不少,便试着往外闯,可这夜明珠上加设了封印,它将自己撞得满头包,也没闯出去。
白虺瘫在夜明珠里直喘气,忽然,它听见一阵脚步声,从殿外传来,忙竖起耳朵去听。
脚步声轻盈跳跃,透着难以掩饰地喜悦。
一人进入宫殿,白虺翻身望去,却见来者是名少女,正端着一盘果子,往白虺这头来。
白虺仔细打量,惊讶地发现,这不是訾藐吗!
虽然面容、身段,皆比它所见过的訾藐稚嫩,可她确确实实就是訾藐!
少年时候的訾藐。
訾藐怎会在此处?不对,訾藐是灵晔的徒弟,她自该在灵晔的宫里。
可不是才收了那个小软脚虾么?这訾藐又是何时收的?还长这么大了。
白虺此时不仅满脑子包,还满脑子雾水。
很快,它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因为云述也进殿了,老了的云述。
这老云述之容貌,已与白虺在千仞山前所见相差无几,一样骚包惹人厌。
不,更惹人厌!因为此刻,他怀里抱着一捧莹白色的花,看起来正要向訾藐献殷勤。
“师妹。”
可在訾藐眼中,所见之云述,却又是另外一副光景。
只见其身着青紫交叠劲服,脚蹬金绣云纹短靴,腰佩碧玉黑蟒鞭,修饰得他本就高挑矫健的身姿,越发挺拔。
一把鸦发高束,几缕黑丝搔面,衬着锦绣面孔,端的是意气风发,俊逸无双。
訾藐越看越呆,越呆越痴。
仗着是自己的识海,就把自己拾掇得人见人爱是吧?阴险!
白虺气得牙痒痒,差点将夜明珠里的灵气给啃光。
这訾藐也真是见识浅,不争气,竟瞧不出这张骚皮下,是只奸诈无能的软脚虾。
云述将花递给訾藐,訾藐手脚无措,差点打翻手中果子,登时臊得脸颊绯红,赶紧放下手中果子去接。
“这花……”
“这是我去雪谷摘的雪木兰,这几日开得正好。算算日子,师父也该回来了,我摘来供养在这殿中,让师父瞧了也欢喜。”
他师父欢不欢喜,尚未可知,訾藐先空欢喜了一场。
她表情僵在脸上,然后垂头接过花,掩饰自己的失落和尴尬。
訾藐找来一只青玉花樽,将雪木兰养在了白虺身旁,白虺嗅着那花香,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什么晦气东西,拿开拿开!”
可惜二人听不见他的声音。
云述走到花前,先碰了碰花,又摸了摸白虺寄居的夜明珠,露出一抹笑容,轻喊了一声,“师父。”
看得白虺直起鸡皮疙瘩,它撞了撞夜明珠,想离他远点。
夜明珠震了震,并未移动分毫,却引起了云述的注意。
“咦?”
云述凑近,眼中闪过一抹红光,白虺脊背顿时发凉。
魔种。
云述再次朝白虺伸手,却被门外传来的一道声音打断:“訾藐。”
是灵晔!
“师父!”云述脸上绽开笑容,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先訾藐一步接到了灵晔,“您回来了!”
灵晔见到他,打量两眼后,点头道:“你也在。”
态度不冷不热。
云述有些吃惊,喜悦的表情被冲散不少,然后恭敬朝灵晔行礼道:“师父下界去除妖,一路辛苦。知道师父今日回来,徒儿专程来等候师父,给师父接风。”
訾藐也上前行礼,替云述说了句好话,“二师兄还专程去雪谷,为师父摘了新鲜的雪木兰给师父赏玩。”
说着,她朝花几上的雪木兰指了指。
灵晔顺着方向望过去,目光却掠过雪木兰,落在花旁那颗海碗大的夜明珠上。
云述期待问道:“师父可喜欢?”
灵晔这才又看了那雪木兰两眼,收回视线对云述道:“不错,有心了。”
云述又高兴起来,“师父喜欢就好,往后徒儿年年摘来献给师父。”
訾藐看着他的灿烂的笑容,略带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不必,让它长在该长的地方就好。”灵晔看着他,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审视,然后对他和訾藐道:“我不在这些日子,你们修炼得如何?功课可有落下?”
云述取下腰间的鞭子,骄傲地抬起下巴,对灵晔道:“师父传授的鞭法,徒儿已融会贯通,可待师父随时查验。”
“很好。”灵晔看向訾藐。
訾藐抬手凝出一个雷丸,带着求赞邀赏的表情,说道:“师父教我的御雷术,我也都学会了。”
灵晔夸奖道:“果然聪慧。”
訾藐看了云述,见云述也盯着自己,不禁腼腆一笑。
灵晔对二人道,“你们先去校场等我,待我休整片刻,再来检查你们的修炼成果。”
訾藐散去雷丸,对灵晔道:“我去给师父准备些茶水点心。”
灵晔阻止道:“不必了,你们先去吧,我很快就来。”
“是,师父。”云述有心想在灵晔面前表现,便兴致勃勃对訾藐道:“师妹,咱们先去热热场。”
訾藐虽许久不见灵晔,想跟她亲近亲近,可又经不起云述相邀,便跟他走了。
支开二人,灵晔环顾四周后,来到那束雪木兰前,然后将其移开,伸手敲了敲旁边的夜明珠。
夜明珠震了震。
“醒了?”
“敲什么敲,还不快放我出来!快闷死了。”
灵晔轻笑一声,然后画出一道符纹,印在夜明珠之上。
殿内所有夜明珠同时发出青色光芒,然后相互连接成一个阵法,而白虺所在的夜明珠,便在此阵、阵眼之处。
这是养魂阵。
符纹没入夜明珠,一道白光顿时从夜明珠中冲出,在殿内飞了几圈后,落在了灵晔身旁,化为一名白衣翩翩的公子。
他刚站定,后脑勺便挨了一巴掌。
熟悉的一巴掌。
他呆愣片刻,然后捂着脑袋震惊地看向灵晔,“妖道?”
灵晔冷笑,“亏你还认得。”
那是,化成灰他都认得。
白虺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随后眉头一皱,又担忧起来,“你怎么也来了?”
若是被云述的神识察觉,恐怕不会轻易让她离开。
伏青骨道:“我不来,难道让你困死在这识海之中?”
说着,她又给了他一巴掌,这次是扇在脑门儿上。
“告诉过你多少次,要谨慎小心,却还是这般莽撞大意。”
“我那不也是为了抓这魔种嘛。”白虺挨了两巴掌,却并不觉得疼,反而感觉心头甜津津的,随后又告状道:“这魔种跟云述一样狡猾,藏在这识海中,虚实变化,让人防不胜防。”
伏青骨教训道:“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这吃了多少亏?怎么半点记性不长?人之识海,本就变化莫测,便是平时也不敢擅闯,更别说这其中还潜藏着魔种。”
魔种依附云述而生,可通过云述操控识海,若白虺同它对上,只有吃亏的份儿。
她看着殿里的夜明珠,庆幸道:“好在灵晔法力高强又功德无量,因此受人敬仰信奉。所以其信徒身上,残存其施下的护身灵法,否则你这条四脚蛇,早就落入那魔种手中,可被其替代、占据肉身,落得个非死即疯的下场。”
白虺撇嘴,“这软脚虾还是灵晔的信徒?”
伏青骨道:“不止是信徒,还是其名正言顺的徒弟,徒弟信仰其师父,有什么大惊小怪。”
“他打什么主意,灵晔看不出来,你还能不知道?”
“这点上,你跟他有什么区别?”
“……”白虺一脸遭受侮辱的表情,不屑道:“本大爷至少比他纯粹坦荡!”
伏青骨眼底露出一丝笑意。
“笑什么笑,本来就是!”白虺不自在地别开脸,很快却又转了回来,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后,问道:“你装成灵晔混进来,万一被这软脚虾和魔种发现了怎么办?”
“我没有装成灵晔,我就是灵晔。”见白虺不解,伏青骨继续道:“我一进入识海,便与灵晔合二为一了。”
白虺一脸傻样,“那、那你的记忆……”
伏青骨道:“这是云述的识海,不是我的,我所见所知,仅为他所见所知。况且存在于识海之中的灵晔,本是一缕残念幻影,如今真身既现,便自是由我做主了。”
白虺想起与灵晔短暂之相处,不知为何,竟有些怅然。
见状,伏青骨揶揄道:“怎么?这么快便被她驯服了?”
白虺嘴硬,“本大爷才没有!”
伏青骨轻笑一声,随后催动二者之间的灵契,指了指额头新的契印,“那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她强迫的。”白虺强辩后,抱怨道:“你们都一样蛮不讲理。”
伏青骨透过契印,结合灵晔之残念,看到了白虺和灵晔之间发生的事。
口是心非的四脚蛇,分明乐在其中而不自知。
“吃了人家的鱼,就翻脸不认人了?”
“鱼……你怎么知道?你不是说你看不到吗?”
“托你的福。”
灵晔因白虺与她之灵契与白虺相遇,而她又因灵晔所结下之灵契同灵晔合二为一。通过灵契,她自然能看到他们之间所发生之事。
说起来,这机缘一事,当真是玄妙难测。
白虺大致也猜到了是因为灵契之原因。
与灵晔的相遇、相处,令他对伏青骨恢复记忆的抵触与不安,消减不少。
他看着眼前的伏青骨,忽然觉得即便她恢复记忆,似乎也能接受了。
伏青骨道:“走吧。”
白虺回神,“去哪儿?”
“去校场。”
“你还真要去检查他们的功课?”
“是去抓魔种,蠢蛇。”
“你骂谁蠢!”
“这殿里还有别人吗?”
白虺气结。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朝殿外走去,白虺忽然停下脚步,然后化出真身,将殿里的夜明珠都吞进了肚子里,才再次追上伏青骨的脚步。
伏青骨嗤笑,“你倒是会捡便宜。”
“不拿白不拿。”白虺摸了摸肚子,那夜明珠已化作灵力,融入他神识之中。
兴许是在识海之中,他总觉得这夜明珠差点劲儿。
他问出长久以来盘亘于心头之疑惑,“你打哪儿来这么多夜明珠?”
这个问题,搁以前问伏青骨,她还真答不出来。如今融合灵晔这一缕残念,倒恰巧弄清楚了来历。
伏青骨停下脚步,随后闭眼凝神,默念口诀。
白虺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很快,他便见伏青骨手漏出几缕幽光。
伏青骨睁眼,摊手一看,一颗圆润的夜明珠正躺在她手心。
白虺惊得合不拢嘴。
伏青骨将夜明珠拿到眼前端详片刻,解释道:“这叫凝丹术,是效仿自然凝气造物之法,将灵力炼化成丹丸,化身体外的一门功法。”
夜明珠,便是天地灵气凝结而成。
灵晔所炼化之丹丸,便是效其法,成其形,成丹后与夜明珠一般无二。
白虺盯着她,“你原来还真是个蚌精啊!”
伏青骨目光一斜,“什么蚌精?”
“没什么!”白虺拿过夜明珠,‘啊呜’一口扔进嘴里,随后鼓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珠子望着她。
“那我以后是不是就有吃不完的夜明珠了?”
“你想得倒是美。”伏青骨一个脑瓜崩落在他头上。
“想使用凝丹术,至少得修成化神境,我也不过是借这识海虚幻之地和灵晔一缕残念,方才得以施展。”
白虺摸了摸肚子,难怪这么多夜明珠吃下去,眨眼就化去了,原来只是灵晔残留的灵力化成,比真正的夜明珠差多了。
他天真道:“那你再修成化神境不就得了?”
伏青骨摇头,“修不成了。”
“灵晔都能修成,你为何修不成?”
“因为禁术。”
白虺眉毛一皱,“可禁术不是已经解了么?”
伏青骨轻叹:“禁术虽解,可道早已殊途。”
她自施展禁术之时,便已绝仙途。
不踏足化神境,于她而言反是件好事。一旦踏入化神境,她必死于天劫之下。
出得云光殿,伏青骨望向正阳峰。
以封元虚之修为,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却又为何明知故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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