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远处望去,田野中间有一棵大树,无数根电线绕过树身,又向对面山脚下拉去。那里,隐隐露出几间民房,别的东西都沉浸在轻烟般的晨雾中,无法看清。
一个漂亮国鬼子从屋脊形的帐篷里走出来,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向周良才和王振华潜伏着的溪边走来。
周良才拉了王振华一下,两人立刻蹲下身子,脖子以下都浸在水里,只露出脑袋,藏在密密的菖蒲丛中。
漂亮国鬼子走到水沟旁,脱下上衣,向沟边草丛上一扔蹲下身子来,用水泼着毛茸茸的胸膛,泼着脸,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他那军服的袖子从牛蒡藤上搭拉下来,正落在侦察员们眼前两三尺远的剑叶上。这就使周良才和王振华十分清楚地看到,袖子上有一个奇怪的臂章。
在交叉的、棒锤般的炮兵符号上面,盘踞着一条扁脖子的、有着一对凶恶的小眼睛的蛇。
这个漂亮国鬼子洗完了,又抓起衣服,拖着两条瘦长的腿,懒洋洋地向帐篷走去,一面远远地向帐篷里的敌人吆喝着什么。
侦察员们立刻离开了这里,他们轻轻划着水,继续向前走,在一个杂树丛生的小土丘附近停了下来。
“班长,我们找到了‘眼镜蛇’部队,肯定是这里!”王振华激动地低语道,“可是,它怎么在这里呢?”
刚才,在敌人的臂章上看到了那种奇怪的符号的时候,周良才心里也感到了一阵紧张的兴奋和激动。他完全明白了,他们来到的地方,正是漂亮国鬼子“眼镜蛇”炮兵部队的阵地!这条“蛇”,偷偷地钻到这个地方来了。
“哼,给我们耍起‘金蝉脱壳’来啦!对不起,脱了壳你也脱不了身!”他在心里这样说,从上衣袋里掏出一份用防水油纸包着的、薄薄的军用地图,在图上找到了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山谷,它的名字叫清风洞。
王振华见班长没有回答,便又轻轻说:“班长,得赶快去报告尤队长他们!”
“莫慌,我们把敌人炮群的位置查清了再走。”周良才回答说。
他的神色严峻,态度坚决。
王振华兴奋地点了点头,他从草丛中探出头去,向远处的树丛和土丘凝视了一阵。还未消散的晨雾妨碍了他的观察,他不由得又焦躁起来:“该死的雾,讨厌死了!”
“不要紧!”周良才冷静地说,“我们等太阳出来,太阳底下,什么鬼怪也得显原形!”
周良才这句话虽然说得很轻,可是话里面却包含着巨大的,不可动摇的决心。只有那种对革命事业具有崇高的责任感,早就把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的战士,才能这样冷静地面对当前的处境,并且作出这样的决定。
在侦察队里,周良才是一个以谨慎细心,足智多谋出名的经验丰富的老侦察员。他当然明白,到了白天,他们在敌人巢穴里的行动,要比夜间困难一百倍,危险一百倍。
但是,他更明白,他和王振华无意中来到的这个地方,和偶然发现的情况,正是他们整个侦察小分队历尽干难万险进行侦察的重要目标之一。
彻底揭开敌人干方百计地遮盖起来的这条“蛇”的秘密,对于狠狠打击敌人,保证大部队顺利反击并全歼敌人,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为了胜利,为了干干万万新罗阿妈妮流过的血和泪,哪怕困难一干倍,危险一万倍,他周良才也要这样做!而且他相信,任何一个赤色革命军员,任何一个志愿军侦察员处在他这样的情况,也会这么做!
王振华却没想这么多,对班长的决定,他觉得单纯而自然,要查明情况,就得等天大亮。虽然危险,但是同班长在一起,就毫无问题,一定能胜利。
王振华唯一觉得心急的事,就是感到时间太慢,总是一次次掉过头去,望望东边天际。
天,在慢慢地明亮起来。
最初,东方天际开始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红霞,转眼间这抹红霞变得异常娇艳。在它的映照下,满天的鱼鳞云块,都镀上了一层好看的金红色,就好象万顷红光粼粼的波涛,在辽阔的海面上奔腾着。
接着,红光变得更强了,波涛消失了,因为所有的云块都变成了红色。
这时候,通红的,金光四射的太阳从云海里一跃而出。于是,大地上顿时显得一片明亮。有人说,“新罗”,就是“新日罗丽的国家”的意思,的确是有道理的。
壮观的日出景象,使我们的两位侦察员同志心情振奋,浑身都增添了力量。他们在第一道红光驱散了山谷中的晨雾的时候,就开始了无比紧张和兴奋的目测侦察。
早晨的太阳光,把谷地上远远近近的目标,一下子异常清楚地呈现在他们眼前。刚才那层妨碍视线的薄雾,就像玻璃上的灰尘那样,被阳光一扫而清。
那一门门插着树枝的重型榴弹炮,把粗笨的炮筒呆呆地指着北方,牵引重炮的坦克上也插着树枝,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座长满小树的坟堆。
看得出,曾经骄横一时的漂亮国鬼子,现在已经学会防空伪装了。但是,这一切伪装,都没有逃过周良才那双微眯着的,目光锐利的眼睛。
周良才兴奋地忙碌着,把地图折成一个小方块,只露出清风洞这个巴掌大的位置。从怀里掏出一根小小的座标梯尺,这是有一次学习炮兵观测技术的时候,炮团侦通排的排长,他的一个老战友送给他的,他用它把目测到的炮群距离和方位,细心地标在图上。
刚才,他的伤口被水浸泡得发出一阵阵刺痛,折磨得他满头冷汗,现在也完全感觉不到了。
王振华手握着冲锋枪,在班长身边警戒着,在水沟里,他四面八方都得注意。但是,他还是不时掉过头来,带着兴奋和佩服的神情,望望班长的工作。
他在百忙中想到,回去他也要跟班长学学这种本领。
周良才接连标完了五个炮群的位置,有没有第六个炮群?他想着,拭了拭汗,又掉转身来,朝另一个方向望去。
忽然,他感到一阵头昏,眼前一片模糊。他知道,这是腿上流多了血引起的虚弱现象。他抓住一束野草,靠在沟沿上,闭着眼睛定了定神,然后又睁开眼来,继续观察。
可是,那个长满杂树的土丘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想了想,对王振华说:“我到那上面去。你监视着后面。”
“班长,让我去!你的伤……”王振华恳求地说。他的眼光忽然瞥到了沟里水面上飘着的血痕,心里一阵难过。
“你不会标图,得我自己去。”周良才这么一说,王振华便没话说了,不过他心里又一次想到,回去一定要向班长学会标图的技术。
周良才见王振华不作声了,便把手里那折成小方块的地图交给他,叮嘱说:“注意我的动静,万一……小王,你就把它带出去,找到游击队,找到尤队长,赶快向师首长报告,懂吗?”
王振华严肃地点点头!
周良才又一次观察了周围的动静,然后向左前方移动了几步,爬出水沟,顺着沟边豆地的一条畦沟,向小土丘爬去。
周良才当然没有看到,王振华是怎样焦急地和担心地望着他的身影,在地上费力地向前移动着,直到他爬进土丘下面的黄荆条和灌木丛里不见了,这才放心地透了口气,又继续监视着四面八方的敌人。
周良才爬上了土丘,可是要到土丘顶上,还有一个小小的陡坡。在平常,这样的小坡是不在他眼下的。但这会儿,他那条负伤的腿,却像有干斤重似的,怎么也抬不动了。
周良才摸摸腿部,绷带不知什么时候散开脱落了,伤口火烫地,针扎般地作疼。他望望身边的小树,想了一下,先抓住坡顶上一丛野草,又用那条没有负伤的脚抵住小树,缓缓地、使劲地挺起身来,向坡上挪动一步。然后又用脚抵住另一棵小树,再向上挪动一步。
就这样,重复了几次之后,周良才终于爬到了土丘的顶上。
刚才被土丘挡住了视线的地方,现在完全看清了。周良才看到几百米外的一片小树林里,并列着几个屋脊形的帐篷和八门用树枝伪装着的大炮。
“嘿,第六个炮群。六八四十八……可真下了本钱啊!”周良才想道。
他还想搜索新的炮群位置,但是有一个迹象引起了他的注意,距离第六个炮群不远的南山脚下,一个小树林里伸出了无数根电话线,树丛间还隐隐可以看到两辆吉普车。
不少漂亮国鬼子出出进进,其中有些是军官。
“是敌人的指挥部吗?”周良才忍不住又往前挪动了一步。他的手抓住坡顶一堆泥土。没想到这堆土是松的,他的手一抓,就有一块鸡蛋大的圆石头,连同土块一起向土丘另一边的斜坡下面滚去。
周良才向下一望,不由得吃了一惊,几米开外的半坡上,有一个散兵坑,里面有两个漂亮国鬼子,正在就着罐头咀嚼东西。
那块圆石头不偏不倚,正落在罐头盒上,发出哐啷一声。一个漂亮国鬼子生气地抬起头来张望。突然,这鬼子身子一缩,用手向土丘顶上一指,惊叫起来。
于是,另一个漂亮国鬼子慌忙丢下手里的叉子,扑过去抓一样什么东西。周良才急忙退后一步伏倒不动,只听得散兵坑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刺耳的警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