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什么!等我把这位通知送到内线以后再说。”
“孩子能带过去吗?放在这边没人照管哪!”
“这些问题上你少操点心,男子汉大丈夫,偏这么婆婆妈妈的。”
尤林奇怪了,这是鲁城同女房东在交谈吗?想起鲁城同志在路上喝退特务枪打炮楼那股威严雄壮的劲头儿,可为什么在这位女同志面前这么服服贴贴的像是换了个人呢?
正捉摸着,他们进屋来了。
鲁城发现尤林并没有睡觉,表情稍稍有些不自然。面说着周围的情况,并给他介绍这位女同志,说她的名字叫金木兰。
尤林也做了自我介绍,趁着说话,不经意地向金木兰看了眼,见她年纪不过十几岁,面色微黄,身材纤瘦,两只眼睛显得聪颖机警,但是隐藏着股子泼辣和傲气。
金木兰知道客人的身份职务之后,很大方地同他说话,说她家里只有她们母女两人,没有多余地方,希望领导不要见外,就睡在炕的那头。还解释说,这地方距离敌人的地区非常近,不像老区边沿经常拂晓被包围,可以放下头睡。
末了,她笑着说:“万敌人来查,你就说是俺孩子的爸爸,新从外面回来的。”
听到这句话,尤林有点犹豫,偷眼瞧了下这条不太宽敞的土炕。
鲁城看到尤林的神情,解释说:“都是自己的同志,没说的。你就在这安心休息吧,我该走了。”
说完转身离去,女主人去送鲁城出去,很久没回来。
尤林也未能入睡,生活变的这样快,使他脑子里时转不过弯来。天前,他以地区团队政委兼县委书记的身份,在靠近津浦路的个重要县份,召开县区党政军民负责干部的联席会议,由他传达上级组织对今年工作的指示。
会议还没开完,突然接到地委机关转来的加急电报,要他立刻接受新的工作任务。到了地委机关,地委书记说,上级决定调他搞城市工作。尤林提出把会开完再走,不料接鲁城要他立刻动身,声言要他去见军区的肖部长。
两天夜,从津浦线来到百里外的平汉线,来到敌人统治下的省城的边沿。这座省城,曾经磨炼过他的青春,这儿儿十里外的千里堤旁,曾经是他的故土。多少往事啊!他正要从头回忆,身旁的小孩翻身咬牙挑被,这来,把他的思路打断了。
看了看俊俏的小女孩,轻轻给她捺了捺被角。
这时候,女主人还没回来。
根据刚才她对他的态度,作了些没有根据的猜想,多少有些不放心。后来想到鲁城那句都是自己的同志的话,才肯定了女主人的政治身份。
“同志”是多么亲切的称呼啊!靠近敌区遇到同志身份的人,说明革命组织是对他已经做了妥善的安排。心里舒服,就睡着了。
轻微的拉风箱声和燃烧豆秸的哔剥声,把尤林从梦中惊醒了。他轻轻翻转身,隔着半撩起的门帘,看到灶门吐出的红亮烟火。
火光映照下,女主人比昨天夜里鲜气多了。若不是她拦腰系着自围裙忙来忙去的淘米切菜,你不会认为她是家庭主妇,倒更像是位盛装的客人。
她的头发早已梳得整齐净亮,凸鼻梁,长型脸,脸上擦了层薄薄的白粉,再不显微黄。眼睛此昨天夜里更加明亮。上身穿的是银灰薄棉袄,下身是藏青棉裤,脚下穿的是白夹鞋。从举止到服装,给人的印象是,身材适中,衣服可体,走路轻灵,处处显得洒脱干练。
尤林急于要同接头的萧部长会面,草草吃了早餐,就催促金木兰出发上路。
金木兰说:“别忙,先向你交代清楚。政治上,我服从你的领导。可是,走路进城,你得听我的。”
尤林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点头表示答应。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伪军驻扎的河头镇。今天正逢大集。按照金木兰的意见,尤林换好便服,抱着金木兰的闺女小梨儿,金木兰提着小包袱,两人打扮成夫妻走亲模样,沿着集镇大道,两小时以后走到了河头镇的东寨口。
离老远,就看看寨口蹲着两个冻狗似的伪军。
金木兰回声嘱附说:“沉住气,伪军不比特务,他们多半是有眼无珠的。”
不料行至跟前,冻狗拿枪挡住金木兰,调皮寻隙地问她往哪儿去。金木兰说是回娘家去。伪军用猥亵的腔调指着尤林,问她:“是你男人?”
金木兰把脸沉,说:“瞧你说的,谁家没有男婚女嫁的。”说着,拿出自己的“良民证”来。
伪军们放他们进入寨口之后,金木兰有些显示自己地对尤林说:“就凭他们这两条看门狗,还想咬人?气恼了我,找他们顶头上司,把狗日的饭碗敲掉喽!”
尤林伸了个大拇指笑了笑,却并没有说话。
镇子上喧哗嘈杂,似乎要把村镇架到空中似的。尤林蹲在家冒着乳白蒸气的豆腐脑棚子旁边,等待金木兰的消息。
中午时分,金木兰从人群里钻出来,朝尤林点点头。
尤林者跟着她,穿街过巷,走到所很僻静的宅院里。
金木兰说:“事情变化真快,那个萧部长前天已经走了,这是他给你留下封信。”
信是毛笔写的,字体很熟,写着:尤林同志,我亲爱的老战友,本想与你作彻夜长谈。可昨晚,接到平原区组织上的来信,要我参加个紧急会议,因而只能笔谈了。
我俩别年,你的消息,如石沉大海,为寻找打入省城搞地下工作的社会力量,我查看县团以上干部档案,无意之中,发现了你的名字,我是多么高兴啊!这项工作,要算你是最好的人选了!随后我当即发电报请示,军区组织上批准了我的建议。
这就是说,组织上要求你,从个曾经任过团政委现任县委书记的领导于部,立刻以失业市民的身份,打入到散占区去。
组织配备给你的兵马并不多,外线由城郊武工队梁队长援助你,金木兰同志负责外线交通员。这种交通员至少要有两名,我们建议请伯母大人担任这角色。你如同意,希望你顺便回家看看她老人家,并动员她参加这工作。
地方组织上认为她在改治上是很可靠的,内线力量有高氏叔侄。高老先生的合法身份是参议员,他侄子高子平在伪市政府工作。给他们作交通联系的人叫银木兰,她是金木兰的双胞胎妹妹,她们姐妹都是赤色革命组织成员。此外,我想你应该找到老韩同志的后代,看他们是否还住在省城。你就依靠这些力量,去同省城的个敌伪头子多田总顾问,伪省长吴赞东,伪治安军司令高大成和他们率领的全部敌特人员作战。
对你来说,敌人是强大的,更是凶恶的。但你应该知道,真理和正义在你们边,你们背后有组织和人民的支持。今天,你是携带着革命种子去拓荒。革命种子播在沦陷区人民的心里,必然要开花结果。那时节,再强大的敌人,也是甘拜下风无能为力的,下面是敌军分布概况和特务组织与活动的情况。
尤林暂时没阅读这些资料,急忙翻到最后页,看到签字处写前是:老战友赵萧峰。看到这个签字,尤林笑了。
金木兰低声问他:“你跟萧部长熟识?”
尤林说:“提起来这事来,话就长啦!”
那年,尤林进了省城师范学校,他是个靠母亲纺线供出来的穷学生,以同等学历考入了官费的高级学府。初入学,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满意。例如,茶炉上叫敞开口儿喝开水,他就很满足。
同学们星期假日逛公园溜市场,他根本没有这些兴趣。他最喜欢的是看书。每天下了课,他在图书馆看到天黑,图书馆关门时,他才出来。
有天,他去借梁启超的《饮冰室文集》,没有借到,图书员给他找来鲁迅的《狂人日记》,他看着挺入迷。从此以后,他所看的书,都是由图书员给他找。这位图书员就是赵萧峰。日子长了,不知不觉的,他同赵萧峰成了好朋友。
个星期天的早晨,他跑到图书馆。老赵还没起床,在他枕头底下压着本书。他很想知道老赵读什么书,并想试试自己能不能看懂。轻轻地抽出那本书,跑到校园的假山石上。看见书皮上写的是:《赤色革命组织宣言》。他惊奇地掀开书本,口气把它读完,感到全书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反转头来,还想看第遍。抬头瞧,太阳已经西下了。
把书放进衣袋,朝回走,星期天的图书馆冷清清的不见半个人影。他悄俏地走近藏书室门口,听见里面有响动,推门进去,发现屋里除赵萧峰外,有两个是叫不上名字的同学,另个是打钟的工友老韩。
“老韩怎么到这地方来?”他迟疑地想掏书,又怕不方便。注意到他的神色,老韩摘下耳朵轮上夹着的半截烟卷,划根火柴点着,吸着走了。
两位同学说是来借书,随便捡了两本,也匆匆走了。
赵萧峰看见他掏出那本书,问他对这本书的意见。他说:“书太好了,看了这本书,我也愿意当个**信仰者。”
赵萧峰说:“信仰**,光读书不行,必须要实干。”
“哦?怎么个干法?”
“你跟他学习!”赵萧峰指着老韩的背影。从此,他便认识了老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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