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老唐的意见,那他肖丁当自然也还是不够格同杜阿中他们起的了。肖丁当有点懊丧,夜已深,他不能久等杜阿中了,他辞过老唐,离开棚屋,便又自走出街外去。
街上很冷落,完全没有白天和夜市未收之前那种热闹景象,更没有今天群众游行示威时那种激烈气氛,就像是各种生动活跃的人和物,各种生动活跃的因素,下子都消失了,或藏匿起来了,世界又复趋于空虚,趋于沉寂,切东西,都像昏睡未醒。
街上各种声音都没有了,却还有个声音,那是个沿街卖唱的盲人,用重浊沉闷的哀怨的声音,拖长了腔调,慢吞吞地唱着咸水歌。
隔夜素馨用厘戰称哩姑妹!
虽是不香则个,亦都要念念旧情······
这歌声听起来凄凉,并不会使人减少空虚沉寂之感。
肖丁当是不感到空虚沉寂的,他更听不懂那歌词的意思,他只是心中发闷。他出来找杜阿中,没找着,却听老唐说了顿话,使他产生了些自卑之感。
他原猜想到杜阿中他们做的是惊天动地之事,他也要去做,去跟杜阿中说,自信杜阿中无有不答应之理。救罗老师那次,他肖丁当不也同过他们起了吗?谁料老唐却把事情看得这么难办。
唉!肖丁当心内叹息,没意没思地在街上孤独地慢走着,他没别的去处,只好又回孤儿院去。他不看街上的街景,也不听什么声音,他微微仰着头,向着天空,像是某些失意之人有时也会昂首望天,看会有什么好东西会从天而降那样。
之所以如此,当然不是想到析求上天降福,他不过是心里感到少了件什么东西,有点失望,偶然作了这个姿势罢了。
他抬头看天,见天上的星星象鬼眼般闪霎着。见着这鬼眼般的星星,他忽然记起文智书店那老板,那日本人,也是有这样的对鬼眼的。
那人是副尖脸,眉尖眼角往下弯,脸就给绷得更尖更小了,成了个角形,那眼也是个角形,闪闪的,就像两盏鬼火,阴阴沉沉的。
肖丁当过去没觉得这人大难看,现在他想起来,却觉得非常难看,那完全是个鬼脸,是鬼眼。噫!有鬼!肖丁当感到可怕。
这里已接近孤儿院,地较偏僻,路上全没别的行人,更没有别的声音,更加空虚和沉寂了。肖丁当忽然又有了寂寞孤单之感,他加快了脚步,要赶快回去孤儿院。
忽然,路上开来了部小汽车,肖丁当忙避了去路边站住,见那汽车就在他前面不远停住,车上下来两个人。肖丁当看那两个人,个他不认识,另个,他认得,那正是文智书店老板,是那假装中国人的日本人。
这时,那屋子的门前亮了照门的灯,照得正着,肖丁当仿佛见得着那人的两只鬼眼闪着像鬼火殷的光。肖丁当惊愕了下,不能动弹。日本人同那人却没有见到肖丁当,他们自进了屋里去,那汽车仍然停了在屋门外。
肖丁当心惊,没敢向前走,他往条横巷拐了去,走了去那屋子的后面,在那里,他见不到前面那小汽车,他心里也不那么怕了。
肖丁当在屋后的暗处站了会,心想:这怎么办呢?这屋子是美国人白长林住的,肖丁当知道。这屋子原是这里的基督教会个美国牧师住的,日本占领这城市时,那美国牧师走了,至今未回来,听说是要换个来接替他,那接替的人也未来。
日本投降后,大批的青天白日政府军到这城市来,还有美国顾问,舰船上也有美国人,他们就拿了这屋子作为俱乐部,称为盟军俱乐部。
直到几个月前,青天白日政府军运输已完毕,市内的美国人少了,这屋子就由白长林住着,当作他的临时住宅。
这屋子非常靠近孤儿院,肖丁当还曾经到过这屋子。那是白长林去参观孤儿院的工场,见了藤器工场制作的藤椅子,他还直夸好。孤儿院工场就专工为他制作了套,叫几个年纪大些的学生送了过这屋子来,给他摆在阳合坐着乘凉,小丁当是送藤椅来时到过这屋子的。
日本人来这做什么?他同那美国人有古怪?这样想,肖丁当心里就更紧张了,紧张得慌乱起来,许久才又复定住。
他打定了个主意,他就不复怕了。那屋后有棵大榜树,枝丫伸了向院墙内去。消丁当最惯会爬树,他定了主意,就去爬了上那大榕树,那树枝丫伸了向屋子的个窗口外,窗内有灯光,消丁当就爬向那窗口外去。
他隐在黑暗的树影内,从窗口外望那屋内。果然,白道林同日本人在屋内谈着话。
肖丁当没有能全听清楚屋里两人谈的话,他也不能完全懂得那些话。
屋里,倪非凡进了屋,自我介绍说:“鄙人倪非凡,奉召来见。”
白长林说:“不要对我来这套了,讲清楚你的来历吧!”
倪非凡像骤然被白长林这话镇住,口嗫嚅着,时未答得出话。
白长林冷笑了声说:“我替你说吧!你是日本千叶县人,姓失野,名,原是日本谍报部马来亚特遣队所辖的第号集中营的密侦组长,于年调了来这海湾市,奉命化装为华国人倪非凡,长期潜伏,等待时机。是这样的吧?”
倪非凡未承认,心虚地说道:“我未明白你的话。”
白长林说,“你这样也对,作间谍的,应该对了暗号才肯答话,我还未同你对暗号呢。我是没尾巴老虎。”
倪非凡说:“我是爪章鱼。”
白长林笑了说:“对了,”又严厉地道,“现在,我是你的上司,你听我训话。”
倪非凡霍地立正。
白长林说:“你们的政府投降了我们美国,你的关系也归美国情报局管了。我原以为你是个反对赤色革命组织的老手,才叫这里的警察局长聘你为顾问。却不料你竟然出了岔子,让个认得你的人见了你,揭发了你是个日本人,引起场大风潮。你再留在这里,只会激起华国人的民族主义情绪,没有好处。现在,我命令你离开这里!天亮前点钟,将由辆小汽车送你到郊外黄竹桥头,那里有辆卡车等着你,你换乘那卡车,它送你往另城市。你去那里以后的任务,仍然是长期潜伏。明白吗?”
倪非凡答:“明白。”
白长林拿张条子给倪非凡说:“这是你去那里以后的接头关系。”
那日本人接过了纸条,向白长林深深地鞠了个躬。
白长林叫:“你可以回去了。”
日本人又鞠了个躬,然后退出。
白长林也出了去,窗内的灯光也灭了。
接着,那日本人又出了门口,门外停着的汽车也就开走了。
肖丁当虽然没全听懂白长林的话,可他知道这是日本人要逃走了,他小心地轻手轻脚从树上溜下来。
震惊呀!着急啊!他连忙转向他刚才的来路急速地走了去······
肖丁当走去到老唐他们那棚屋,老唐还未睡。
肖丁当走得气有点喘,加上心又急,上气不接下气,急忙地说:“唐叔!快快!快!快去告诉杜阿忠他们,去捉日本人!今早点钟,美国人白长林,他派小汽车送日本人去黄竹桥头,转搭大卡车逃走。我刚才听到的!快去截住捉他!”
老唐再问他,他再略为讲清楚了些。
老唐也急了,叫:“快!跟我去!”他带着肖丁当,出了市区,走去郊区,摸着黑路,直走去到那天他同杜阿中等人救了孙月娥,背了孙月娥回去的那村子里。
村子里有人放哨,喝问道:“谁?”
老唐答:“穷老唐,街上卖画片儿的。”
喝问的人说:“哦,是老唐啊。”
他是识得老唐的,让了老唐进间家屋里去。屋里有个人,有杜阿中,还有杨妹。肖丁当在白天游行之时,曾见过杨妹。见她同爆竹厂的女工们在起,也是个领头的。因她是领头的,容易认得。这个人都常带枪,连杜阿中也有。
肖丁当见,果然,杜阿中他们这些人是管国家大事的,是救国救民的,是老唐说的那赤色革命组织、解放军无疑了。
肖丁当的心,这下就有着落了,他正是要找这些人的。
老唐叫:“杨女!”游击队里习惯地这样叫女同志,老唐前次到过这里,他不觉地也就这样叫了杨妹,“日本人逃跑了,快去抓!你叫这小兄弟说!”
杨妹同众人叫肖丁当讲了听白长林同日本特务谈话的情况,众人全都急了起来。
“时间只有小时0分钟了,紧急行动,出发!”杨妹看看手表说道。
声令下,几个人就立即出动,整装,集合,出发,那动作之快,你简直是连看也来不及。
老唐对杨妹说:“我们也跟着去。”
杨妹说:“也好。”
她没顾得多考虑,没顾得多讲话,就领着队员们急走着去,起初是急行,接着是小跑步,又接着就简直是大跑步了。
老唐同肖丁当急忙地跟着队走,也没顾得讲什么话。肖丁当人轻灵快捷,他还可以跟得上,老唐他瘦框框的,又没走惯黑路,哪里跟得上?路上他跌过儿跤,爬起来又勉强向前走,这就把距离拉下大截了。好得那路是条大路,他也懂得那去向,不至于迷路,还是远远地跟着,气喘喘地向着黄竹桥方向跑去。
杨妹马当先,跑到离黄竹桥头不远的地方,忽见桥头上架大卡车亮了车前灯,咕噜噜的发动了机器,向离开海湾市的方向开了去,另辆小汽车也亮了灯,向回海湾市的方向开了去,杨妹站住,眼见得只差两分钟,就让这两架汽车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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