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不受宠,宫里的伙食也是按规矩的来,旁的不说,米粥要选用地方进贡的碧粳米,熬粥要加入雪莲菱角等提鲜甜,紫砂锅盖着荷叶慢慢熬,熬到汤汁浓稠、米粒软烂,方才得小小一碗。
可眼前这碗他废了好大力气讨来的粥,汤汁清亮得跟水一样,仅一小把陈米沉在碗底,说是粥,好像和水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太子沉默了。
他看了看,排队的百姓拿到的都是这样的“粥”,见怪不怪,一旁有个牙齿都没剩几个的老妪,带着个孩子,费劲吧啦地拿着碗给孩子喝。
旁人甚至再度冲他投来疑惑的目光,这人碗也有了,粥也打了,怎么还在这里不走?
太子僵硬地挪着步子,他拿着碗走到朱挽宁面前,看着那称不上“粥”的东西和娇生惯养的妹妹,心中一阵痛苦。
他从万千宠爱里出生的妹妹,坚持闹了他许久,却等来的是这样的东西?
太子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朱挽宁有点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但是看了一眼渣胎碗的污垢,又看了眼根本没几粒米的薄粥,朱挽宁甜甜地笑了一下。
“大哥,辛苦你了,这是你靠自己得来的东西,你也饿一天了,妹妹心疼你,你喝了吧。”
太子:“......”
太子:“?”
他刚刚是不是对这个小恶魔生出了什么奇怪的怜爱之心?他为什么会对这个小恶魔同情呢?
他该同情的是他自己啊!
一天的扯皮,太子学得很快,他立刻镇定下来,说:“小妹,这是你坚持要的,大哥才为你寻来,你若不喝,便是辜负了大哥一番心意啊!”
“哦。”
“那便辜负了呗。”
朱挽宁眨眨眼,一脸无所谓。
笑死,只要她没有道德,就没人可以道德绑架她!
太子:“......”到底是脸皮不够厚,功力不够深。
朱挽宁忽然严肃起来,抬手指了指依旧排着长队的茅草棚,以及后面荒废许久的药局,“大哥,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太子被她转移了注意力,“什么地方?”
“太祖皇帝规定,每年青黄不接时,慈济局要开粥厂施粥给劳苦百姓,惠民药局也要准备时疫风寒的药材,便于大多数没钱看病的百姓取用。”
“我们所在之地,便是慈济局的粥厂,那后面残破荒废的牌坊,就是惠民药局。”
“大哥,你只饿了一天,所以看见这样的汤,还可以选择不喝,因为你总是要回宫的,你总是有退路的。”
“可这些百姓饿了许多天,他们拿到这样的粥连埋怨都顾不上。”
“他们没有退路,只能接受。”
朱挽宁深情地凝望着太子,“大哥,喝了吧,身为储君,若不能亲身体会民生疾苦,又怎么在心中装下万民,守护一国平安呢?”
太子竟被她说得有些感动,举起了碗,仰头喝下。
064:【......宿主,不是,你真的是人民教师?不是什么邪教头子之类的?】
朱挽宁摸下巴:【倒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粗糙的米粒划过喉咙,凉水一样的汤汁带来不了任何抚慰感,一天没进油水的肚子只是暂且被水填满,太子一脸茫然地看向朱挽宁。
“这......就是他们日常吃的东西?”
那一瞬间,中年人身上不谙世事的天真像是一把利剑,击中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朱挽宁道:“这是,但是不该是。粥厂设立有粥长,每次做出来的粥,都要粥长亲自尝过才行,你看这清汤寡水的样子,像是官员亲自尝过才做出来的吗?”
太子沉默了。
朱挽宁幽幽道:“慈济局是掌管社会福利的机构,本来慈善事业就需要严格透明公开的流程,因为投入的成本不能立刻看到效果,又关系着底层人民的基本生活福利。可朝廷每年往慈济局拨款无数,却连个惠民药局都撑不住,就给百姓吃这个,那那么多钱哪去了?”
太子陷入了思考。
朱挽宁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大哥,很晚了,我们回宫吧。”
慈济局看着很小,事情似乎很简单,可能将施粥药局的事压得死死的,将慈济局的拨款全部吞下的幕后之人绝不简单,是她,甚至太子现在都动不了的。
所以没必要深究,只需要积攒力量。
她这样高高抬起,又轻而易举地放过,太子反倒一惊,反应过来后却并没有那么急切地想走了。
他看了看手中的粗瓷,道:“我去去就来。”
朱挽宁看着太子走向带着小孩子的阿婆,他弯下腰,低声对阿婆说了什么,这一幕在稀疏的灯火中忽然有些温暖。
她拽了拽一旁的维心,“好姐姐,摸个银豆豆给那个孩子吧。”
一颗银豆大约在八两银子左右,看做工还可以再往上叫价格,这些钱,人少的家庭凑凑活活能过一年了。
维心眉眼弯弯地“哎”了一声,“奴婢就知道殿下最是心善。”
旁观许久的徐珩:“?”
想想她之前哄骗太子喝掉她自己都不想喝的东西,你管这叫心善?
她跟上去,太子正对阿婆道谢,阿婆不怎么领情,摆着手赶他走。
维心身姿娉婷,与中人之姿的太子形成鲜明的对比,阿婆和小孩瞬间有些拘谨起来,维心笑了笑,蹲下身子,将一颗银豆放入小孩手心。
“多谢二位照顾我家小爷,这是我家小姐的谢礼。”维心摸了摸孩子有些脏乱的头发,脸上表情丝毫未变,“这小郎可有名字?”
阿婆咳了一声,“之前都是叫二蛋,贵人今天赏了银豆,就叫他银豆子了。”
银豆:“?”
维心笑了笑,“很好听的名字,希望你像你的名字一样,将来有数不完的银豆子。”
阿婆推了小孩一把,“快谢谢贵人小姐!”
维心道:“婢子一介奴仆,称不上小姐,老人家后会有期。小爷,咱们回吧。”
太子点点头,保持住自己的表情率先走了,维心落后一步跟上。
俨然符合她口中的主仆关系。
阿婆呆呆看了他们半天,将小孩手里的银豆一把夺过来,放在嘴里咬了咬,又呆了,“是真的?”
“那小子之前不是在说胡话啊......”
“真的遇见贵人了?”
“哎呀!”一拍大腿,阿婆悔不当初,“忘了问是哪家贵人了,这以后怎么找人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