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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的丧礼照常按规矩办,大队的会计和其他社员也都陆陆续续赶了过来。

    这期间,秦小妹又向张老大娘打听了不少杨老大娘的事儿,知道的越多,她心里就越难受。

    杨老大娘闺名叫杨小玉,十九岁就接受父母安排嫁到了大溪沟村来,丈夫是个老实汉子,在家排行老二。

    虽说只是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汉,但好在勤快肯干,也还靠得住。

    夫妇俩结婚五年,就生了三个儿子,杨老大娘勤劳肯干又持家有道,很快就把日子张罗了起来。

    她丈夫人也很好,虽然不会说什么好听话哄媳妇儿,但他心里知道媳妇儿带孩子上工不容易,在家常是两口子抢着做家务。

    老话说只羡鸳鸯不羡仙,一家人日子虽然过的不富裕,但好在二人恩爱一条心,倒也很幸福满足。

    可惜好日子没过两年,才结婚的第七年,当家汉子就在自留地里摔了一跤,让抓粪的耙子戳了脖子,当晚就走了。

    这一下打击巨大,家差点儿没散咯。

    最后还是想着自家的三个孩子,杨老大娘才强忍悲痛,咬牙扛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安葬了相濡以沫的丈夫后,她就家里家外两手抓,一个女人硬是干的比生产队的牛还耐劳。

    不管愿不愿意,活着的人还得活着,只是更加辛苦罢了。

    当时她们一家要面临的不仅是吃饭问题,还有虎视眈眈的丈夫兄弟两家。

    丈夫死后,原本一家人的栖身之所,杨老大娘和丈夫二人亲手盖起来的两间土砖房,全被婆家给霸占了。

    连带着家里的家具和锅碗瓢盆,也全让给瓜分了个干净。

    在农村这种现象俗称叫吃绝户,目的就是要吃干抹净,让人一点儿活命的本钱都不剩下。

    可怜杨老大娘一个女人,刚死了男人,娘家又远没人帮衬,为求活命,她只能带着三个还年幼的孩子借住在邻居家的柴房里。

    哪怕那四面透风的小屋子,仅比天为被地为床好一点儿。

    冬天冷的孩子哇哇哭,夏天闷的大人小孩满身的痱子。

    这样的日子她又坚持过了三年,直到第四年的暴雨季,小柴房没挺住轰然倒塌了。

    从废墟里抱起惊恐的孩子们,杨老大娘脸上的泪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嘴里分不清是咸还是苦。

    这一刻,对房子的渴望到达了顶点,她决定自己盖房,给她和孩子一个安家养老的地方。

    之后她们在大队社员们的帮助下,搭了个小棚子勉强生活。

    解决了基本的生存需求后,杨老大娘便开始更加努力的干活。

    为了自己的梦想,她根本没时间管个人问题,虽然村里的媒婆看她可怜,没少给她介绍对象。

    可她还年轻,嫁过去人家指定是要她生孩子的,怕自己的三个孩子受委屈,任凭媒婆怎么劝杨老大娘也不肯。

    就这样,又熬了五年,她盖起了第一间房,虽然一家四口住进去略显拥挤,但遮风挡雨不成问题。

    住在自己盖的房子里,杨老大娘第一次踏实的感受到勤劳生活带来的回报。

    之后几年,孩子们渐渐大了,家里的房子也从一间变成了一大一小两间。

    随着中央下发的政策变更,孩子们都能有书念,集体的生活里只要肯干活就能吃上大锅饭,日子仿佛终于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很快,孩子到了说亲的年纪。

    杨老大娘更是没日没夜的在地里干,天不亮就蹲在麦地里直到天黑才站起来。

    为了稳稳当当的说个媳妇,她还咬牙给老大单独盖了间新房。

    等老大顺利娶了媳妇,她又开始操持老二、老三的婚事。

    眼瞅着家里慢慢有了人气儿,新媳妇进门添丁进口,日子过的越来越有样。

    可巧,遇到了三年自然灾害。

    地里连着两季歉收,虽然公社动员了好几次交公粮,可地里没有,自己人都要饿死了,拿什么往上交?

    公社上给压力,地里又没粮食,社员们只好拖家带口的上夹子山挖野菜剥树皮。

    那人就好像蝗虫似的,把山都给啃秃了,逮啥吃啥,就这样也饿死了很多人。

    回忆起那段艰难的日子,熬过来的老人们直掉眼泪。

    这要命的饥饿活活把人变成了鬼!多少和平年月骇人听闻的事情都发生在那段特殊时期。

    大姑娘小媳妇儿,两个杂面馒头就能领进屋,想干啥干啥。

    家里有孩子多顾不过来的,只能眼看着饿死。

    今天死一个,明天死一个,队里做棺材的把山都砍平了。

    当时基本家家都减人口,可杨老大娘这个寡妇却靠着节俭勤劳早有余粮,硬是挺了过来,家里一个也没饿死。

    这些事儿在大队社员们之间口口相传,大家都十分佩服杨老大娘。

    又因为她乐于助人,热情厚道,广结善缘,在队里就像个大家长一样受人尊敬。

    如今的一个大队就像一个大家庭,大家共同劳动,平分粮食和分红,感情十分深厚。

    如此背景下,杨老大娘的死,就更像是钝刀子割人心了。

    乍一听,人们只觉得老人年纪大了走了就走了呗,可禁不住越想越让人难受。

    悲伤的情绪在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压在大队里的每一个人心头,让人喘不上气。

    下午,来往帮忙的人更多了,李家兄弟互相搀扶着躲在家里,听着窗外的谩骂,不敢回嘴。

    社员们没有施舍给他们想象中的宽恕,任何一个看见老大娘遗体的人都说不出这种话。

    限期两天,卷铺盖滚,就已经是客气的了。

    “老张太太,灵棚搭好了,棺材也推来了,您老别难过,我们兄弟要挪人了。”

    按规矩,老人的东西收捡好,该带走的带走,要留给朋友亲戚做纪念的分下去做纪念。

    张老大娘和秦小妹就提着东西等在炕边儿,看着她们把杨老大娘放在棺材里,抬了出去。

    老太太没留下一块钱一张票,有的只是些用久了的生活用品和盆子茶壶。

    日子清贫的,不像个一辈子干活,一天也没停的节俭人。

    张老大娘领着秦小妹,泪眼婆娑的扶着炕,想跟在抬棺材的小年轻后头往外走,一扭头却看见一方素色的手帕,静静的躺在炕上。

    像是刚才挪动杨老大娘时,从她怀里掉出来的。

    看见这方帕子,张老大娘的心好像碎了一样疼,她哆哆嗦嗦的捡起帕子,泣不成声。

    “小玉姐···你真是傻啊,早看出来孩子靠不住,都养大了你还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我要知道你有这心思,怎么也要劝你自己去奔前程!”

    再不济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付出了一切,耗干了血泪,却落下了个横死的下场。

    死了都闭不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