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集是没法儿去了,离约定回村的时间又还有一会儿,早上只吃了三个土豆的秦小妹现在已经饿的走路都虚浮了。
看了眼对面的国营饭店,果断钻了进去。
她还从来没进来过呐,以前只听人说大饭店里的菜舍得放油盐,那吃一口才解馋呐。
秦小妹把东西都归置在角落放好,看了一会儿菜单,上窗口要了一碗肉丝面和一份青椒炒肉片。
其实红烧肉、溜肉段、炒肝尖儿她也想吃,但奢侈归奢侈可不能浪费,更何况吃面吃肉都要票呐,她手头已经不宽裕了。
交了钱和票要在另一个窗口等着出餐,然后自己端到桌上吃,国营饭店的服务员现在也是铁饭碗、公务员,那是毫无服务态度可言。
自己给面条淋了点儿醋,顾不上烫,秦小妹拿起筷子挑了一大口面就要囫囵吞进胃里,可想了想,她又把面放回了碗里,搅合搅合,才捞起了一小口面条,吹凉送进嘴里,细细品尝。
现在她可不是只求温饱的老妈子了,要早点学会享受生活才行。
难怪有钱有工作的人都好下馆子,这面的确汤鲜味美。
作为辅料的肉丝和香葱也分量十足,猪油大骨的汤底叫人含在嘴里都舍不得下咽。
再夹一筷子青椒炒肉片,咬一口果然也是细嫩多汁,香辣过瘾。
都记不得有多久没吃过这么有滋味儿的菜了,秦小妹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她仔仔细细的品尝着,直到把汤水都喝的干干净净,人也出了一身汗,浑身上下都舒坦了。
这会儿正过了午休,在店里吃饭的客人就她一个,大街上步伐匆匆的行人也不过三两个,秦小妹的位置正好对着当街的窗户,能看见街角的国营理发店。
在这时候去理发店剪头做发型绝对是时髦年轻人的专利,也有条件好的年轻主妇会定时焗油烫发。
在穿衣打扮还不是灰就是黑的大多数人看来,在理发店化着妆穿着套装裙烫头的都是上流人。
是不用劳动就能生活富足的象征。
今天虽然是工作日可国营理发店里却很热闹,一群正值青春年华的男学生嘻嘻哈哈的行走在店里,不时就有尖细的说话声传到大街上。
说来也巧,其中大声谈笑的一个人秦小妹就认识,还挺熟的。
“嘻嘻~光耀!你也该试试这头油,你瞧宗凯抹上是不真像个干部了?”
“少来,人家本就是干部家庭,不抹也像。”
秦光耀?怎么笑的这么狗腿?
在秦小妹印象中这位大哥可是不苟言笑,性格也极其恶劣的人。
该说不说,完美继承了他父亲的老谋深算和他母亲的虚伪假面。
可这位秦老三家的太子爷,三婶儿不一直说他在公社勤学刻苦、为人低调吗?
瞧着不像啊~
这家国营理发店占地不小,联排的三间门面都是时髦的透明橱窗,十分气派。
在里头做头发的这群学生,似乎很享受行人的关注和艳羡的目光。
时不时就嬉笑打闹搞出动静吸引更多人的注意。
“诶!光耀,一会儿你还去学校吗?帮我把我的作业也写了吧。”朱宗恒靠坐在理发店的旋转靠椅上,支着长腿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玩儿。
裁剪时尚的衬衫和铮亮的方头皮鞋和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倨傲表情,无一不彰显着他良好的家庭条件。
“你们不回去吗?”
“我们去台球厅,这次你来吗?宗凯哥请客,打完了台球咱再上饭店吃饭去。”
台球是最近才开始在公社流行的上流游戏,想进去玩儿得靠认识的人带,秦光耀当然想去!
能结识更多上流富家的机会,他都想抓住。
可还没等秦光耀一口答应,背对着四人刚抹好头油的朱宗凯头也没回的说:“打台球的还有两个人光耀都不认识,去了岂不是尴尬?再说了他也不会打吧?”
一锤定音,五个人的小团体中谁是老大一目了然。
见大哥都说话了,其他几个也都附和着说:“是啊,是我想简单了,下次再带光耀去吧。”
“就是嘛,光耀成绩好,他要是也去玩儿了谁给咱们几个补作业?”
“嘻嘻~要是靠宗恒啊~明天非得被光头张领到训教处去哈哈哈。”
三个年轻人很快又打闹到一块儿去,推推搡搡的互相取笑,披着对方的外套扮鬼脸。
除了一脸讨好的秦光耀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们果然没把自己当一路人,就算给他们当跑腿、当调笑、当小弟,甚至冒着被扣学分的风险,陪着他们一起逃课一起调戏女同学,可无奈身份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在他们面前他永远抬不起头,说不上话。
在秦家,他是长男,爹妈爷奶的心头宝,什么好东西都理所应当是他的。
曾经他也以为他是这个世界的宠儿,因为和姐妹们相比他根本就没有做什么努力,仅仅是出生就得到了所有的好东西。
一直到进了学校他才知道,他曾经以为的世界是多么狭小。
大溪沟村东头老秦家长男这个身份,也不再是他的骄傲。
就算他现在穿上了干净雪白的衬衫、熨烫笔挺的裤子、坐在公社最好的高校读书,也改变不了他乡下泥腿子的身份!
在小团体里,朱宗凯和朱宗恒是堂兄弟,他们的家人都有公社干部。
特别是朱宗凯,他父母都是干部,典型的上流干部家庭出身,这辈子别说吃糠咽菜了,早上起床的漱口水都是牛奶。
家里有钱又有势,连学校里的老师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
还有林立业,他家里人据说是公社管票的物资公司一把手,上赶着巴结的人把门槛都要踏破了,他妈妈还是模特小姐,拿过奖那种。
剩下个杨国富也比秦光耀好不知道多少倍,他爸爸是职工,妈妈是折页厂领导,一毕业就等着子承母业当领导去。
不怪秦光耀心里不平衡,从底层太子一下子过渡到乡下人、泥腿子,身边同学都是这样的天之骄子,他没疯就算好的了。
“诶光耀,你怎么了?叫你也不答应,嘻嘻,别伤心嘛,下次指定带你去还不行嘛。”
下次?哪一次?
每一次都是这么说的,说白了就是看不起他的出身,戏耍着他玩儿呐。
现在他们还是同学,暂时的处在一个微妙的平等状态,等大家毕业了各自走向各自家庭安排好的未来,到那时差距才会真正的显现出来。
云泥之别,人家在天上他在泥里。
到时候或许他们四个人依然是这样的小团体,会经常聚会,炫耀漂亮的妻子和大房子里的保姆。
可他呐?家里没有权势也没有关系,要是以后运气不好就得回去种地,靠下力气吃口饱饭。
就算运气好考出去当了个大学生,分配了工作,一个月挣的钱也还不够反哺家里。
一想到家里那一帮子乌合之众,粗俗无用的乡下人,每个月为了那么点儿生活费自己还得演戏给他们看,秦光耀一脸郁闷。
不敢叫其他四人看见他这点儿阴暗的小情绪,他转身面向玻璃橱窗外的大街。
前途堪忧,一片阴霾,必须要牢牢抱住朱家这条大腿才能有一丝破局的可能。
明天就给家里写信编个理由要钱,既然他们把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那先付出一些投资也不过分吧。
哼~你们打完台球下馆子吃饭我秦光耀也差不了!等一会儿我就上前头饭店去打包一份红烧肉回去。
嗯?那正背着背篓,提着大包小包东西的女孩儿背影,怎么那么眼熟?
上辈子就知道秦光耀为人的秦小妹,对他毫不掩饰的趋炎附势并不惊讶,也不关心。
不仅如此临走时她还买了两张韭菜肉的馅饼当晚餐,这才心满意足的赶到了拖拉机停放点。
“诶呦~小妹这可没少买啊,快上来吧,这就出发哩。”
人还是早上那车人,只是这会儿大家原本空荡荡的兜子和背篓都满满当当的,还都拿布片盖上了。
谁也不会主动说自己买了什么,也不会有人问,就连邹嫂子都识趣的抱紧了想去掀别人背篓的儿子。
乍富的秦小妹观察到这一点,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竟然什么也没准备就来“进货”。
她安慰自己只是没经验,还好银行给送了个搪瓷脸盆儿,又大又厚实。
倒扣过来正好扣住背篓,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