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这个月逢十的最后一次赶集天,错过再想进城就只能翻山步行两个半小时,才能到公社了。
起了个大早,再将剩下的三个土豆子都烧了吃下后,秦小妹就背着昨天才编好的竹背篓提溜着装着水囊和钱的兜子,锁好门朝大队部走去。
新的拖拉机停放大棚还没有搭建好,大溪沟村的拖拉机还都停放在大队部院子里。
赶集天儿一个月就三天,人多位置少,秦小妹天才亮就出门,可等她到的时候,还是已经有七八个妇女和小孩儿在车上等了。
靠近车头的好位置已经被占了,她也没挑,拿下背篓就准备坐到车上去。
“诶诶!啥人呐?背这么大的背篓占地方,挤死了,真是的。”
一只脚才放在车斗里的秦小妹愣住了,目光移向刚才说话呛她的人。
那是个坐在拖拉机左边靠近车尾的一个抱孩子的妇女,二人应是并不认识才对,可这人嘴却很厉害,仿佛和她有仇似的。
“占便宜还没够了···大家都想去赶集,你一个人都能占俩位置了,咋这么没眼力劲儿呐?”妇女说话声音并没有刻意降低,尖细刻薄的话每一个在车上坐着的人都听见了。
可其他人却好像觉得这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并不理会这边。
眉头微微皱起,秦小妹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人。
瞧她穿着一身新衣裳,怀里却抱着个模样都五六岁大,还在流口水的小男孩儿,难道是谁家的新媳妇?
就不管是哪家的,谁也没去谁家吃饭,大清早的绝犯不着这么给人添堵,秦小妹心里有些不高兴。
村里人进趟城不容易,车上谁不是大包小包的拎着,难道每个人上车这女人都要发难?
她可不吃这哑巴亏!秦小妹当即收回了自己已经放在车斗里的一只脚,低眉顺眼的提起自己的背篓就要往回走:“对···对不住,俺不知道这是你家包的车,俺这就走。”说着她半是委屈半是难堪的抹了把脸。
一副老实巴交,很好欺负的样子。
这会儿的功夫,车上有两个年纪大点儿的妇女认出了秦小妹,忙出声叫住她:“是小妹吗?你这孩子咋不识逗呐,快上来吧,就要开车啦。”
“是啊是啊,上来吧,那是你邹家的嫂子,说起来和你们老秦家还拐着弯儿带点儿亲戚呐。”
邹家的?
那不是小溪沟村的人吗?
怎么上他们大队坐车来了?就这样的还敢说她占便宜?
“大娘?你们也在呐,我说怎么不认识这位嫂子,原来是河对面的人家,我看嫂嫂穿的好,一定是来包车的?”
要不怎么厚脸皮来她们村儿坐车?
大溪沟村社员本来就多些,要按她说的人人都想赶集,那她个小溪沟村的人凭啥上这儿占位置?
“额···不是,你嫂子和你开玩笑呐,好娃,快上来吧。”车上其他几个妇女都低下了头轻轻偷笑,纷纷劝秦小妹上车。
倒搞的她不明所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原来这邹家在小溪沟村也是人丁兴旺的大家庭,只可惜种不好。
人说爹傻傻一个,娘傻傻一窝,他们家从邹老太太起脑袋就不灵光,连着生了六个孩子也全是痴的。
孩子的孩子生了孩子也全是痴的。
可有的傻人虽然生活无法自理,可看着天真可爱倒还不至于惹人厌烦。
邹家的傻人却是下地干活也会、生孩子做饭也行,偏偏就是脑袋缺根弦儿,和正常人的思维方式不同,常闹出笑话来。
今天秦小妹遇到的这个邹嫂子就是个中翘楚,不仅自己傻,还贼能生。
嫁去了夹子山后的小白石村前夫家,一口气给生了四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傻。
就为这,前两年被离了婚送回到娘家,之后又被自家哥哥做主嫁给了同村同姓的一户人家,才六个月就又生了个孩子,还是儿子,也还是傻的。
都说只怕又是前头那家的。
好在她傻乎乎的并不太在意别人说的话,她现在的男人也是个老实汉子,两口子对这个孩子依旧很好。
“开玩笑?开什么玩笑?我从来不开玩笑!她背这么大的背篓来就是存心欺负我!就不让她上车!”邹嫂子分不清好赖话,也不会看眼色下台阶,只知道让自己不舒服了就是不行。
她今天赶了个大早,抱着孩子走了一个半小时到大溪沟村来坐车就是想舒服一些,小溪沟村的拖拉机又小又破,她不喜欢。
望着她略带“智慧”的眼神,秦小妹半晌回过味儿之后不免有些气闷。
还以为是秦家的哪个“奇葩亲戚”想不开,要和她比划比划呐,没想到自己摆出了战斗姿势却发现对面是特殊群体。
当即也不再和她计较,翻进车斗里就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没多久,拖拉机手就发动车子载着一大帮老娘们儿,浩浩荡荡的往公社的方向走。
一路上这位邹嫂子的话就没停过,东拉一句、西扯一句,拖拉机突突突的轰鸣声也丝毫没影响她旺盛的表达欲望。
在接下来整一个半小时的路程里,秦小妹就感觉身边好像坐了只大苍蝇,嗡嗡嗡骚扰了她一路。
那个被抱在怀里的男孩儿也像个大金毛,哈喇子淌的到处都是,让她苦不堪言。
“诶你这背篓是新买的吧?是不是大集上老李大哥那儿买滴?哎呦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手艺是和我以前买那个一模一样,我以前啊·····。”
等等!
一个激灵,被念叨的头晕脑胀的秦小妹猛的抬头,看向眼前喋喋不休的邹嫂子。
难道邹嫂子她认识老李?额····或者现在应该说小李?
老李从没说过自己小时候的事儿,只模糊说过与自己是同乡,可碾子桥公社下属十几个大队,秦小妹实在不知道大概位置,要不早寻摸着去找了。
她编背篓的手艺也确实是老李教她的,当初好像说过这确实是吃饭的手艺。
但现在的社会主义大集上,不是只准孤寡的老人和残疾人摆摊子吗?李大哥···难道是老李的父亲?他有残疾?
“嫂子,你说的编背篓的老李大哥是在碾子桥公社大集摆摊儿吗?你知道他家住哪儿吗?”秦小妹有些激动,当年承蒙老李关照她才过了三年轻松日子。
如今她重回七十年代,身上还有一笔巨款。
若是能找到还是孩子的老李,施以援手,说不定也能改变他贫苦孤单的人生!
“干啥呀?你找他有事儿啊?是不是背篓不好?”
“不是···背篓很好,我···我想再买两个。”
“你这真不会过日子!再好的背篓也就是个物件儿,买那么多回去干嘛?我跟你说你倒不如上饭店,买点····。”
邹嫂子本来智商上就有缺陷,说话颠三倒四找不到重点,把秦小妹急的直冒汗,只能一次又一次打断她,将话题拉回正轨。
“不是···我帮我表姐买还不行嘛!你就直接告诉我···。”
“干啥给她买?你钱多啊?我跟你说人可不能太好说话,就像我前头那小姑子,我跟你说···。”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这一天,秦小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对牛弹琴,什么叫无能为力,什么叫身心俱疲。
此后的二十分钟里,她又多次试图从邹嫂子嘴里问出有关老李的更多信息,可都是徒劳。
直到车进了公社,停在固定位置的树荫下,同车的大娘们约好回去的时间后纷纷下车,秦小妹这才无奈放弃。
分开前,她还听邹嫂子和拖拉机手说“这女娃你们村儿的?人倒是个好人,只可惜脑子不好,一路上聊天都聊不明白,唉~”
迎着她同情的目光,秦小妹简直又好气又好笑,这叫怎么个事儿?
唉~老李啊老李,看来咱俩这辈子要想相见,其中困难险阻可是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