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想看,就是怕上面有虱子......”
“先不说那个,咱们到地方了。”
王语嫣抬头一看,面前好一座雕梁画栋,华丽堂皇的楼宇,屋檐前立着个高高的旗杆,上面写着“凌云飞渡”四个大字。
虽然这会儿时辰尚早,但也有几个穿锦袍的在里面吃酒。
那门前的店小二瞅见推着车的李群玉,立马迎上前来。
“哟,玉哥儿早,是来送酒吗?要不您先候着,小人立马去叫掌柜的过来!”
说着,招呼其他几人接过推车推到一旁,接着给二人找了个位置坐了,上了两碗清茶,这才匆匆往后堂跑去。
穿过后堂,他又从酒楼供客人留宿的厢房走廊跑出去,七弯八拐来到楼上一处静室,站在门外冲里面喊道:“小骨少爷,掌柜的,那李群玉到了,在大厅里候着。”
静室里,一名相貌英俊的年轻公子坐在椅子上,听到门外店小二的话,便将刚端起的一碗香茗放下,笑着说道:“你瞧,正说着,正主就来了。”
“小骨少爷,这李群玉供应的透瓶香,品质是要比阳谷那边还好些,可咱们好好合作就是了,何必非要买他的方子呢?万一咱们买了却酿不出......”
凌云渡的大掌柜站在旁边,苦口婆心的劝道。
“一个村间农人做得,我们有正经酒坊的却如何做不得?再说了,他拿着这透瓶香的酒方完全就是浪费,要是这方子能握在我们自己手里,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
“可是......”
大掌柜还想再劝,却被那小骨公子抬手打断了话头。
"你不用说了,我心中已有决断。"
小骨公子直接起身拉开房门,对门口的店小二说道:“在二楼随便找个雅间,让他先去等着,我马上过去。”
然后回过头,接着道。
“一个庄稼汉,用二两银子买他的酒方,他怕是会高兴得跳起来吧?”
说完便迈步走了,只留下大掌柜一个人站在原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另一边,李群玉两人被带到二楼一间靠窗的隔间里坐了好一阵,终于听见外面脚步响起。
等人进来,才发现来人是一位陌生的富家公子。
“鄙人凌小骨,是这凌云渡的东家,那透瓶香就是你们酿的?”
人刚进来,这位凌小骨便往旁边椅子上一靠,看也不看李群玉两人,便直接开口,倒是那位店小二跟着进来,朝两人拱了拱手。
这副目中无人的做派,李群玉心中着实不喜。
他也没管那凌小骨,径直问那店小二。
“你们掌柜呢?我那些酒你们到底还要是不要?
“若是不要,知会一声就行,哪用得着花费这么些功夫?若还要,付了钱把酒搬走就行,省得我再运回去。”
凌小骨见对方不搭理自己,皱着眉头挥了挥手,那名店小二便苦笑着退了出去。
“掌柜的今日不得空,我就直说吧,你既然能酿得出那透瓶香,手上一定有酒方吧!”
“这样,二……五两白银,直接把酒方卖我。”
“怎么样?五两,不少了!”
说完,凌小骨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朝李群玉望过来。
李群玉却只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也不知对方哪来的自信。
这酒方别说自己没打算卖,就算要卖,你这价格看不起谁呢?
五两?
他心中冷哼一声,脸上却笑了起来。
“这位公子,俺家里穷地很,木见过银子,你给俺换成铜子儿中不?”
“铜子儿?铜钱?恐怕店里意识也没那么多,你要那玩意儿干嘛,能搬得动吗?”
“木铜子儿?那可不中,俺不卖咧,要买你就拿铜子儿!”
“你……”
凌小骨正想说可以让人去钱庄换,却忽然反应过来,这人之前说话可不是这味儿!
“我与你好好说话,你却作弄我?”
他眯起眼睛,神色不善道。
“呵呵,这都让你发现了?”
李群玉摊了摊手。
他总觉得对方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不想继续聊下去了。
凌小骨听见这话,立马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发火,却听见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
“凌公子说笑了,要说作弄,不是你先拿了个儿戏的价格出来作弄我们吗?”
王语嫣起身施了一礼,接着说:“透瓶香,阳谷县名酒,也就是俗称的"三碗不过岗",其酒入口醇甜香浓,却后劲十足,所以又叫‘出门倒",我说的可对?”
“我想凌公子作为凌云渡的东家,不会不知道阳谷县离青唐这边域之地有多远,要从那边运酒过来几乎不可能,想来你也不会不知道本地的‘透瓶香’价值究竟有多少。”
“哪怕不是自己卖,仅仅向临近各城兜售,也是大赚的买卖。”
“这样的生意,凌公子却作价五两?”
王语嫣不疾不徐地将个中关节一一道出,隔着面纱也能感到她的游刃有余。
凌小骨听得这一番话,中心所想竟全然被人抖落了出来,不禁一阵心虚。
王语嫣见状,便又补了最后一句:“凌公子说到底,也不过是想我们这些乡野之人没见识,糊弄欺诈罢了。”
这句话说得凌小骨面红耳赤,额头见汗,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少爷少爷,老爷有事唤你回府,你快去吧。”
凌小骨终于找到台阶,连忙口称有事,以扇遮面,匆匆走了。
“想不到娘子竟还有这般见识,可比我这乡野之人强多了。”
李群玉摇摇头,有些好笑地说。
“我还以为是来巧取豪夺的,现在看来充其量也就是个二愣子,倒是娘子你,酒有三碗不过岗,你三两句话说得别人掩面而逃,这才智,看来堪比美酒啊。”
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一道年老的声音传来。
“哎,李老弟,这次确实是我们凌云渡做得差了,老朽向你赔不是。”
凌云渡的大掌柜人刚到门外,就先深深作了一揖,才慢慢进屋,低声说道。
“本来不该在背后说主家坏话,但经今日之事,老朽也就直话直说。”
“小骨少爷本性其实并不坏,就是有些缺乏历练,再加上家世好,下面奉承的人多了,很多事就有些想当然。”
“近段时日他许是年岁见长,也许是受了旁人教唆,变得有些急于表现自己,今日要不是店小二机灵,开口搭了个台阶,这事儿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这凌云渡的事本不是他来过问,但……哎,总之还望二位海涵。”
第九章 三次,什么三次?
李群玉最终还是把酒卖给了凌云渡。
一来之前确实合作得不错,和对方相处下来也算愉快;二来,这件事说来终究都是那凌小骨惹出来的,犯不着让那老掌柜为难。
他一向都把这些分得很清。
二人从凌云渡出来时,手推车上所有东西都已经清空了,李群玉浑身都感到一阵轻松。
于是,他在王语嫣的轻声尖叫中一把将她抱起,放在手推车上。
“哈哈,娘子,为夫今日带你好好逛一逛这青唐城!”
说罢便不顾对方一连串的惊叫,推起车在大路上迈开长腿跑了起来,引得街上众人纷纷侧目。
就在同一条街的街尾,小楼顶层一间素雅的房间里,崔略商看着下面那个推着车跑远的背影,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弧度。
这轻微的弧度,却被坐在他对面那名秀眉虎目,眼光锐利的男子轻易发现。
他停下手中的筷子,眉头蹙起,低声问道。
“三师兄,怎么了?”
“没事。”
崔略商手里端起酒杯,一口喝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只是看到一个有意思的人。”
说着,他提起筷子,从面前的盘子里随意夹了几跟菜叶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开口。
“老四啊,早跟你说过,别那么严肃,多笑笑。”
“不是师兄话多,你看看,你名字叫冷凌弃,称号是‘冷血’,就连表情也是这般冷,坐在这儿,整间屋子里都冷了不少。”
“嘶——!真冷,快来吃杯酒,暖一暖……”
崔略商说着,把杯子拿起,举到中间。
冷凌弃面露无奈,只能举起杯子和崔略商干了一杯,然后低下头继续撕咬着面前的一大块羊肋排,筷子用得像荒原上那些野狼的爪子一般冷厉,充满凶性。
“老四,你一直在这边,难道就没有一点线索吗?”
“三师兄,我最近一直在盯着武林大联盟的盟主凌落石,确实没注意其他消息。”
“哎,都说那十多年前的‘八臂神剑’方东白在这青唐城现身,不止没有重病而死,反而功力大进,直逼当世那些一流高手,可我到了后一点消息都没查到,真是愁。”
冷凌弃闻言抬起头,口中嗫嗫道:“可是三师兄,你昨天才来青唐城,到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午时,这点时间能查到什么……”
“诶,诶,话不是这么说的。”
崔略商翘食指,冲对面的男子摇了摇。
“你看啊,现在的传闻是方东白之所以没死,是因为机缘巧合得到了一本能枯木逢春,逆转生死的无上绝学,不论这事真假,你觉得那些个江湖人谁忍得住?”
“照理说,现在各路人马都应该到了此处才对。”
“可现在整个青唐城一片风平浪静,这就很奇怪了。”
冷凌弃将肋排上的肉啃得干干净净,伸出筷子又夹了一根,然后说道:“会不会消息有假?”
崔略商见冷凌弃吃得香甜,也有些馋了。
只见他直接伸手从盘子里挑挑拣拣,选了快最肥的用手抓着,几口便吞吃下肚,然后拿着骨头在桌子上点了点。
“真假其实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这里是危城,如果是有人假传消息,那么有很大可能幕后就是那位你正在追查的大将军凌落石搞的鬼,毕竟这危城是他的地盘;但如果是真的,那神侯府就必须在第一时间控制住局面。”
“三师兄,我有一种预感。”
“你说说看……”
“我觉得这个方东白可能属于第三方势力,凌落石、我们神侯府、还有那些江湖客,大家手上各有一部分信息,但却都不是全貌,再加上大家都有顾忌不敢胡乱行动,这才导致如今水波不兴的局面。”
“这些是你猜的还是查到的?”
“猜的……”
“噗……”崔略商没忍住咧了咧嘴,接着道:“老四,我知道你有时候直觉很灵敏,但直觉这玩意儿,也不是次次都会灵验的,你说说,要是有别的势力,会是谁?西夏的一品堂,还是突厥各部那些马夫?”
“而且,他们来此有什么目的呢,找人,寻物?”
冷凌弃认真听完这几句,吞下嘴里最后一口羊肉,略作思考,开口道:“不知道,想不透,可能是暗中找人,不小心露了行藏吧?”
“老四,没事,想不透就别想,你只管盯紧了凌落石,动脑子的事交给三师兄。”
说罢,崔略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杯与冷凌弃碰了碰,然后一口喝干。
他喃喃自语道:“找人?一群不存在的人,找谁?”
......
“夫君,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王语嫣坐在手推车上,双手紧紧抓住车把不放,旁边已经堆了好些东西。
“娘子,别难为情,你把心情放开,不要太在意他人目光,自己开心就好!”
手推车后面,李群玉一边推车,一边一脸认真地开导着自家老婆。
可王语嫣一句也听不进去,她现在恨不得能立刻施展轻功,直接飞走。
他们这会逛到一条全是卖各种小玩意儿的巷子,什么竹马、虎头帽、兔儿爷的泥塑、风筝,惹得周围那些坐在手推车上的孩子们欢笑连连。
而既不是孩子,却又坐在车上的,就她一个。
王语嫣感受着周围的道道视线,脸都快红到脖子根了。
“你说得轻松,要不咱们换换,你来坐我来推。”
“不行啊娘子,我这么重,会把你累着的。”
李群玉一副为你着想的样子,直恨得王语嫣牙痒痒。
不行,还是得把武功练起来,第一个就练轻功!
什么不喜欢打打杀杀,这种想法全都去见鬼!
她觉得自己如果再不逃离这里,恐怕会成为第一个羞得血脉逆流而死的人。
于是王语嫣低下头,口中嗫嚅道:
“三次......”
“嗯?什么三次?”
她咬了咬牙,提高声音。
“就是你之前非要人家用嘴去,去,去......”
终究是在大街上,说到一半,她就完全说不下去了。
不过李群玉却是听明白了。
噢!不就是练乐器嘛!既然娘子喜欢,他同意了!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为何不吹箫?
那句诗是好像是这样吧,记不清了......
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娘子现在逛街已经逛腻了,正好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临近午时,是时候找个地方吃饭了!
“那好,娘子,咱们去找家店,好好祭一祭五脏庙,走!”
说罢,他调转方向,推着车往巷子出口呼呼而去。
第十章 虎卧青山岗
车轮从青石路上吱吱呀呀地碾过,李群玉推着车,和王语嫣有说有笑地走在大街上,耳朵还微微有些发红。
这是刚才某人恼羞成怒后留下的痕迹。
两人从巷子里出来,准备找个合适的店家简单吃一口。
“呲,呲!——”
李群玉在往四处瞧着,却突然被几声口哨声吸引了注意。
他抬头一看,却是崔略商那家伙从二楼一出窗户上探出头来,正冲他使劲儿招手。
李群玉仔细打量一番,才发现这里同样是一家酒楼,只是与凌云渡精致华丽的风格不同,梁柱上少了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和雕刻,整体上更加朴素、雅致。
他向王语嫣招呼一声,走到店门前,冲崔略商喊道:“怎么才过了一日,又遇见你这家伙,还是家酒楼?看来今天注定要让我吃定你这一顿了。”
崔略商哈哈一笑,一个劲儿地嚷着:“快来快来,请你吃酒。”
于是,李群玉两人走过去,把推车交给店里的小二哥,从大堂走了进去。
等李群玉和王语嫣上了二楼,崔略商便让小二把桌上的残羹剩菜撤走,重新上了一桌。
“崔兄好胃口,一个人却也吃了这么多。”
“先前和一个朋友在这边小聚,他刚走我就看到你了,实在是巧。”
等人坐下,崔略商向王语嫣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接着问向李群玉。
“你们呢?伉俪二人一齐进城,是采买还是办事?”
一边说着,一边拿过身后柜子上的茶杯,将茶汤给二人倒上。
“别提了,刚在那凌云渡遇见个纨绔,傻里傻气的。”
李群玉抓过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呲了呲牙。
没办法,这个时代的茶汤他始终喝不惯。
之后,他便把刚才在凌云渡发生的事情当作趣闻说了一遍。
崔略商听完后心里有些沉思起来,他开口对李群玉说:“那凌小骨的身份可不简单,他家父亲不只是武林大联盟的盟主,更是御笔亲封的大将军,在青唐城中几乎是只手遮天的人物,和凌家有了牵扯,可不是一件好事。”
“你那些透瓶香我虽没见着实物,但我喝过你酿的百花酒,所以相信品质也一定低不了。”
“要不这样,这家松鹤楼的老板与我相熟,一会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往后你的酒都可以卖给他。”
崔略商一想到接下来在这青唐城又能多喝道一种好酒,顿时开怀笑道:“包括你那百花酒,也可以卖给他,那酒也不错。”
李群玉闻言,与王语嫣隔着面纱对视一眼,有些赧然的挠了挠头。
“崔大哥,我就老实说了吧,其实那天喝的百花酒还只是半成品,要想喝到真正的百花酿,还须九日才行。”
崔略商闻言,顿时向他瞠目望来,愣了一晌,眼中的吃惊旋即化为满脸喜意。
“竟还不是成品?难怪香成那样喝起来口感还那么清淡。”
“好好好!九日后我一定要去你家里喝个痛快,哈哈哈!”
李群玉本以为崔略商不会太在意,没有想到崔略商的第一反应却是为能喝到极品佳酿而大喜。
但这也在情理之中。
在他的记忆中,崔略商因为先天带着内伤,因为治伤的原因服用了很多剧毒之物,解毒药又需要用酒压制,这就养成了他嗜酒的习惯。
甚至可以说,酒就是他的半条命。
“那小弟到时候就扫榻以待了,只要你不怪我用半成品招待你就好。”
聊了一阵,饭菜上桌,几人享用美食,宾主尽欢。
因为还要赶路,所以酒只是浅尝了几杯。
李群玉两口子吃好后,和松鹤楼的大掌柜见了一面,便告辞走了。
“人已经走了,怎么样,可有什么不妥?”
崔略商坐在桌旁一面剔着牙,嘴里一面说道。
他身后的墙壁咔嗒一声打开,冷凌弃从暗室中走出来坐下。
“没有恶意,而且两个都是没练过武的普通人,但是...”
冷凌弃面色有些犹疑。
“你从小在狼群中长大,洞察力是我们之中最强的,有什么想法尽可以说出来。”
“那位男子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明明没有丝毫武者的气息,但却......怎么说......”
冷凌弃闭上眼睛,一边回忆一边试着用语言描述出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就像小时候跟着狼群第一次见到猛虎,当时它已经吃得饱足了,横卧在山岗上,打着哈欠远远看了我一眼。”
“哪怕并没有流露出敌意,但那种来自上位猎食者的目光却依然让我浑身如坠冰窖。”
“对!就和第一次见到师傅时给我的感觉差不多!”
崔略商听得眉头皱到一起,难以置信道:“应该不会吧,师傅可是早就破出凡境了,这李群玉才多大?”
“是的,所以更大的可能是这段时间追查当年冷悔善之死,却查到大将军凌落石身上,这让我精神有些绷得太紧,出了差错。”
“……那行,这两人本来就没太大问题,只是因为山村乡野突然间遇上一种没见过的美酒,出现的时机又太巧了,就像为我刻意安排一样,所以才临时起意让你观察一番。”
“既然现在能确定这对夫妇没练过武功,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崔略商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艳阳天,嘴里轻声念着。
“不怪我多疑,只是万事都得留个心眼儿啊, 这天下可乱不得,一乱,就只怕会是倾天翻覆的大乱子!”
走在青唐城的大街上,李群玉推着推车,察觉到一丝异样。
怎么好像有一种被盯着的感觉?
他回头望去,目光越过人群,却只看到阳光下的碧瓦朱檐,和远处高耸的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