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父皇病情如何?太医可曾来了?”
太子到的时候,邬皇后正坐在外间气定神闲地喝茶。
见儿子一到就喳喳呼呼,她不由皱了眉头。
“你嚷嚷什么?生怕宫里头的人不知道是吗?还是觉着现在还不够乱?”
太子立刻闭上嘴,低眉顺眼地走到邬皇后身边,降低了音量。
“母后,儿臣一时情急……”
里间传来圣上中气不足的声音。
“是太子来了吗?”
“唉,你们母子,怎么总是一见面就吵?”
“别吵啦。”
邬皇后扫了眼儿子,朝里间示意。
“还不快些进去?”
太子默不作声地向邬皇后行了一礼,快步朝里间走。
长公主正一脸泪痕的担心模样,服侍已经能坐起来的圣上喝药。
太医已经开始收拾药箱,准备离开了。
太子快步走到床前,先低声谢过长公主。
“本该是我这个做儿子的来侍疾,却让姑姑代劳,是我的不是。”
长公主好脾气地强笑着。
“今儿三哥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气成这样的,我这也算是将功赎罪。”
这话圣上就不爱听。
“什么叫将功赎罪?”
“你哪儿来罪?”
“要不是你跟朕说,朕还不知道老十四那个混账在宫外干的那些混账事!”
长公主赶紧拍了拍他的背。
“三哥你就别气了,仔细自己的龙体。”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气也无用。不若就交给皇后和太子去处理,三哥你就安心养着,别管了。”
圣上哪里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心里头越想越气。
“你说说,他小时候也不是这个模样。怎得长大后,偏……”
长公主低垂着眼。
“三哥你当真不知?”
圣上一脸茫然。
“怎得?当年宫中发生了何事?”
“也对,后宫之事,三哥岂会知道?那会儿你都已经在户部观政了,日日都忙得脚不沾地。”
长公主一下一下地替圣上抚着背,让他能舒服些。
“父皇之所以不宠爱尹才人?当真是因为她宫人出身,家世贫寒吗?”
“那九哥和十二哥的生母,不也是宫人?怎得父皇就常去她宫里头,还给她升了位分?”
圣上试探着问:“这里头有内情?”
长公主点点头。
“尹才人得了父皇临幸后,一夜有孕,得了才人的封号。”
“可她跃上枝头后,倒成了比母后还跋扈的人物。”
“她的宫里头,三天两头就有被打死的宫人抬出来。跋扈不慈,这是父皇最不喜欢的性子。”
“那为何父皇没将尹才人给废了,让其他太妃把老十四抱过去养?”
长公主抿了抿嘴,迟迟不愿开口。
圣上几次欲出言询问,见她为难的模样,都觉得不该问。
但又觉得,这事不弄清楚不行。
最后他发现了症结所在——太子在边上呢。
圣上咳嗽了一声。
“太子啊,你先出去,跟你母后一同坐着说说话。朕跟你姑姑有话要说。”
“是。”
长公主用余光一直瞄着太子离开,才重重叹了一口气。
圣上越发好奇。
“现在太子不在了,只有我们兄妹二人,你可能说了?”
“这……的确叫人难以启齿。事涉老十四的身体,我好歹也是他姐姐,背后说这等话,难免心中有些疙瘩。”
圣上朝长公主勾勾手指,示意她凑过来。
“你挨着三哥的耳朵,说得小声些。”
长公主附耳过去,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遍。
因为声音太轻,圣上甚至都没听见。
“你稍微大点声呐!”
“哎!”
长公主又凑过去,用略微大些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这回,圣上听清了,听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两只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不是……这……”
额头又开始疼了,圣上赶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情。
“你说的,这是真的?”
“如假包换。三哥若是不信,可以让太医院去将老十四打小吃的那些补药方子全都拿来看一看。”
“当年老十四出生的时候,接生的宫人们都吓坏了。尹才人直接就疯了,非得说是有人换了自己的孩子。”
“后来是父皇过去,又招了太医诊治。为了隐瞒消息,打杀了一大批宫人。”
“自打老十四出生后,尹才人就更疯了。被选上去服侍她的宫人,个个都跟亲爹亲娘死了一样哭丧着脸。”
“要不是那次我凑巧遇见尹才人在打服侍过母后的老人,我都不会知道这事。”
“父皇为了老十四,瞒得很好,不管尹才人怎么发疯,都压了下来,我觉得,或许这事儿宫中许多人都是不知情的。”
圣上喃喃道:“不错,许多人是不知情的……”
“包括我……也不知情……”
“父皇这么多年,瞒得可真是够好的……”长公主悠悠叹道:“这样的事,放在哪个家里头,都是要往死里去瞒的,何况是天家。”
“人人都道老十四流连教坊司,风流成性,焉知他的真实本性?”
“我原也是心中对他有些怜悯之意,可这回他实在闹得太过了。三哥你可知道,他如今跟濮阳伯府新娶的那位孟夫人搅和在了一块儿。”
“还是皇后给赐的婚。这下可好,不单单是丢了濮阳伯府的脸,连皇后的脸面也叫他二人给丢尽了。”
圣上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远处的烛灯发愣。
内室安安静静,兄妹二人再没有话说,各自想着心事。
圣上重重叹了一声。
“此事就交由皇后去处置吧,朕如今也不济事了。”
“幼猊,你年纪也不小了,早些去歇着。”
“不必担心,皇后会处置好的。”
“嗯。三哥你别劳神,仔细自己的身体。”
邬皇后和太子在外头坐着,不知在说些什么,见长公主出来,立刻迎上前去。
“姑姑,父皇可还好?”
夜里头闹了这么一遭,长公主也疲惫不堪,面对太子的担忧,还强撑着笑去安慰他。
“你父皇的病也是老毛病了,难道你还不知道?”
“往后好生观政监国,别吵着他了。”
“嗯。”
又望着邬皇后。
“嫂嫂,三哥就交给你照顾了。旁的事,你也多担待些。”
“我会的。你先回宫歇着去,用些安神汤,仔细别魇着了。”
“好。”
邬皇后和太子将长公主送出宫,又转回内室去看圣上。
圣上已经睡熟了,还打起了呼噜。
邬皇后伸出手,探了探圣上的额头,见没有烧起来,才安了心,用眼神示意太子跟自己去外室。
母子俩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先开口。
烛光有些黯淡,余海月亲自拿了剪子去剪烛花,挑亮了几分,又领着宫人们退出去。
邬皇后的眼神淡漠,捧着手中温热的茶盏,用盖子轻轻刮着茶汤面。
“太子,庐江王是你的十四叔,今日长公主说的这件事,你如何看?”
“不能姑息。”
太子毫不畏惧地望着他的母亲。
“这涉及到了天家脸面,无论如何都不能就此算了。”
“那你预备如何做?”
“先派出人手,暗中查探,寻找证据。再将庐江王叫入宫中,由宗正出面,进行除名。”
“而后交由三司会审,将其罪名公布于天下。告诉天下人,父皇与母后并非只顾亲情,视万民于无物之人。”
邬皇后轻扫茶汤的手停下。
“你预备昭告天下?”
“是,儿臣觉得唯有如此,方能让那些无辜枉死的女子们安息。”
“那你不怕天下人知道天家出了这等人后,耻笑于我们吗?往后流言蜚语,怕是会延续许多年。”
“儿臣不怕,甚至觉得有这样的流言蜚语才好。”
“哦?”
邬皇后起了兴趣,嘴角也带上了笑意。
“为何?”
“一则可以借机生事,将朝堂上的奸臣清扫出去。”
“二来,唯有杂乱之音,方显中正清明。”
“不然有些人,怕是要说父皇和母后成日捂着人嘴,不叫人说话。”
“他们自说他们的去,那些沉冤昭雪的女子的家人们,自会为天家辩驳。”
“公道自在人心,又何惧人言。”
邬皇后的眼睛亮了。
“好!”
“好一句公道自在人心,何惧人言。”
“太子,你终是长大了。”
“你既然能有这样的成算,我也算是能放心了。”
邬皇后将桌上用镇纸压着的那一叠纸取来,递给太子。
“庐江王的案子,就交由你去办,如何?”
太子怔愣地看着面带温和笑意的邬皇后,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他已经多久没看见母后这样慈善地对自己笑过了?
自从他开始观政监国,母后对他总是不满意,总是在挑自己的错处。
可今日,母后竟然夸赞了自己!
母后认为,他的想法是对的!
不再冷眼相对,而是温柔以待。
太子略显激动地从邬皇后手里接过那叠纸,翻看了几张后,脸色突变,不由加快了翻阅的速度。
越往后,看的速度越快。
“母后,这是?”
邬皇后淡淡道:“你方才不是说,要派人去查庐江王的证据吗?”
“我不过是把事,做在了你前头罢了。”
“不过这些应当是流于面上的,里头更深的东西,还是得你自己叫人去弄清楚。”
“记住,派出去的人,务必得是可靠之人,可不能是墙头草。”
“可以嘴巴不够严实,但是办事必须利落坚定。”
“不能给庐江王毁尸灭迹的机会。”
“太子,我的话你可记住了?”
“儿臣记住了。”
“将东西收好,早些回去睡吧。过不了几日,你有的忙了。”
“是,儿臣这就告退。”
“对了。”
邬皇后叫住太子。
“少和雍王接触。君不密则失其臣。”
太子一愣,恭声道:“儿臣明白了。”
“去吧。”
太子将邬皇后交给自己的那叠粗浅证据,在怀中收好,在谭仕亮的引路下,回去东宫。
漫长阴暗的宫道两侧,是高耸的围墙,将月光都给挡住了。
幽暗的灯笼只能照得清周围一小片的距离。
来的时候,太子脚程快,现今回去东宫,他反倒走得慢极了。
每一步都沉甸甸的。
他想起表妹七夕出现后,自己无数个夜里睁着眼到天亮。
又想着母后当着他的面,处死了那些撺掇自己去掖庭见两位皇姐的宫人们。
长夜漫漫中,他所牵挂在心头的手足没有一人是能相助他,走出如今困境的。
位高则不胜寒。
当年自己被册封为太子时,母后对自己说的话,他此时方才明白是何含义。
太子按了按胸口那叠厚厚的纸。
他知道,自己距离成为母后心目中那个合格的太子,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但总会走到尽头的。
“殿下,东宫到了。”
喜欢家父奸相:我把主角都埋了我把主角都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