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的案子判得很快,人证物证俱在,想翻案都难。
京兆尹很快就给他们定了流放之罪,不许拿丝帛银钱赎身。
这一路,孙家最终能活几个下来都是难说的。
那些个被孙铨宁收买的地痞流氓,也没落着好。
全都跟着孙家一起流放。
纪丹君先前没能找到机会,这次发了狠劲,取了银钱上下打点,务必那些人的三条腿全都在路上就给断了。
京兆府门前,崔伯嶂叮嘱着吴四儿。
“答应你的事,我这算是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事儿……”
吴四儿点头哈腰,拍着胸口连连保证。
“崔哥你就放心吧。这事儿交给我,准错不了!”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崔伯嶂。
“不良人要换班巡城,这事儿光靠我一个可不成。等我在里头混熟了,多跟几个弟兄们打打招呼,让他们也帮着一起上上心。”
“庐江王那王八羔子就不是个东西!没得这么磋磨穷苦人家的姑娘。这事儿,就是崔哥你不找我,但凡我能帮得上的,一定干!”
高源景还不知道,他做的那些,已经在京城的最底层传播开了。
庐江王府连着好些日子,没能从穷苦人手里买到合适的女孩儿。
倒是有几个,冲着王府的头衔,腆着脸凑上来的,但很少。
绝大多数人,一听是进庐江王府去伺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咬死了就是不同意。
他们不是卖女求荣,只是迫于无奈,不得不将自家闺女卖了,养活一大家子人。
不图闺女会有个好去处,便是去了窑子,那也是她的命。
可他们从来没想过,要自己女儿的命呐!
真不想要这闺女,出生时候,直接丢了淹了不就行了?
干嘛还要一把屎一把尿地养这么大,从牙缝里省出一把粮来喂她?
便是庐江王府出再高的价钱,他们也不答应。
那是女儿的买命钱!
得了这钱,用这钱去买米粮,他们还吃得下去吗?
那麦饭里头,全是女儿的血啊!
如吴四儿这般,祖上就是在京城扎根的。
家里头穷,想发财也没什么门路,又有些懒,吃不了太多苦。混迹在底层,寻不到好去处,最后只能当个泼皮无赖。
每日过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日子。
直到一直苦头婆心劝他好生去寻个正经活计干的亲娘得了病。
他翻遍家里头,都没找到请大夫的钱,借遍昔日一起混迹的兄弟,最后只借到了几十文。
吴四儿意识到,过去他那些所谓的弟兄,不过是酒肉朋友。
真有了难,不落井下石都是好的。
他厚着脸皮去借钱的时候,多的是人让他直接把床上的老娘给送去乱葬岗等死。
一开始,他还跟人打得头破血流。
后来就麻木了。
十个里头,五六个都是这么说的。
剩下的人里,不是跟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老光棍,兜比脸还干净,要不就是只能拿出一两文钱的。
平日里潇洒惯了,得了钱,不是进了赌坊,就是送去窑子,一个月下来不赊账都是好的,哪里还会有余钱。
人到难处,方知悔。
他老娘不愿拖累儿子,存了死心,那日趁着吴四儿出门借钱,险些就上吊成功。
叫邻居给救了下来。
吴四儿痛定思痛,找上了一直流传在他们中间的传说——有及时雨之称的崔家大郎。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思,上门去求了人。
没曾想,崔家大郎的确是个爽气人,二话不说,当天就带着他老娘去本草堂看了大夫抓了药。
那嘴甜得,哄得他老娘再没想不开,如今一门心思惦记着自己正正经经寻个活计干,再娶个婆娘回去,让她抱上孙子。
药还没下肚,这病就好了一大半。
吴四儿对崔伯嶂的死心塌地,在老娘连绵不绝的耳提面命下,到达了顶峰。
便是他老娘不说,他也打定了主意,往后就跟着崔哥干。
崔哥人好,心善,愿意为他们这些命苦的穷人说话、办事,能跟着崔哥做事,给他帮上忙,那是自己的福气!
再者说,他出钱出力地救了自己老娘,人不能不报恩。
吴四儿早就想好了,只要崔哥不要自己的小命,给他做什么,自己都乐意。
别说只是留心庐江王府的风吹草动,就是偷摸着进府,他也愿意干。
如今崔哥还想辙让自己混上了不良人,往后每月都有俸禄拿,他老娘喜得走路都利索了,成日念叨着自己再过几年,就能娶上婆娘,抱上娃。
想想未来的生活,吴四儿也觉得自己有了奔头。
崔伯嶂又叮嘱了吴四儿几句,让他当了不良人的差后,少犯浑,别跟同僚起冲突,有点眼力劲。
吴四儿临进去前,还给了一包碎银,让他拿去和同僚吃酒,打好关系。
“这我哪能拿崔哥的?崔哥对我已经是够好的了!”
“我老娘那病,来来回回都让崔哥你垫进去了多少银钱了,这我可不能再要了!”“拿着吧。”
崔伯嶂将沉甸甸的荷包放在他手心。
“万事开头难,如今你手里也没几个钱,初来乍到的,若是别人请了你,你不请回去,往后再想打好关系,就难了。”
“要是心里头真不乐意,就先当成是我借的,回头你有了钱再还就行。”
吴四儿两手捧着那荷包,眼泪都快出来了,千恩万谢地进去,一步三回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一直站在京兆府门前笑望他的崔伯嶂。
等人看不见影了,崔伯嶂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回送出去的银钱可不少,罢了,全当是花钱消灾。
银钱花出去,总有赚回来的那天。
这人要是受了伤,想再养回来可就难咯。
了却一桩心事,崔伯嶂的步子也轻快了不少。
他今日本是约了同窗,一起上先生家中去拜访,顺带将这些日子自己写的文章也一并拿去,让先生点评。
不过因为送吴四儿来京兆府,倒是耽搁了些时间。
崔伯嶂不由加快了脚步。
总不好迟到,让人等着自己。
刚走过一条街,到了街口,他突然一顿,又倒着走了回去。
望着街中心那块大大的招旗,崔伯嶂眯着自己的狐狸眼,琢磨着要不要去通知一声裴孟春。
这么大个皮货行,开在孟氏商行的边上,这不明摆着跟人打擂台吗?
谁家的产业?
胆子有点大啊。
裴相虽说出身不那么好,可圣眷不衰,这都快有十年了吧?
圣上还整日裴相长,裴相短地念叨。
谁不知道孟氏商行是裴家的,有权相撑腰,还敢招惹?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崔伯嶂觉得这回自己终于等来了看裴孟春吃瘪的机会,健步如飞,赶着拜访完先生后,就立刻去找裴孟春看他的笑话。
可惜了,等着看好戏的崔伯嶂到底还是等来了失望。
“哦?你说的是西市的那家?”
“都开了快半个月了,我一早就知道了。”
“不过这都开了快半个月,也没见做成一桩生意,我寻思着撑不了多久。”
“背后靠山是谁?这你都没发现?”
“乐陵侯府开的,不知怎么和北戎那边搭上了关系,从他们手里拿的货。”
“可要说是搭上了关系,也不尽然。”
“我家管事特地去进行了友好交流,全是我们家的二等货。”
“放在我们家,进货都不要,还和我们家的东西一个价。大概是觉得皮货买卖好做吧。”
“其实不然,现在还不到皮货买卖的季节。况且绝大多数的好皮货,都被高门大户提前订走了。”
“我们家的货,都是提前三年排队的。如今柜上摆着卖的,都是去年余下的一些边角,你要不要给你妹妹带点回去做着玩?我送你些。”
裴孟春还是那副君子如玉,叫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的模样。
“不过还是得谢谢你,对我们家如此上心。”
“在你之前,倒是没几个人特地来找我说这事。大家都觉得乐陵侯府新办的这个商行,成不了什么气候。”
崔伯嶂的表情像是吞了苍蝇一样难看。
得,还想着看人笑话呢。
他怎么就是学不乖呢?
这都落在裴孟春手里几回了?
吃了那么多次瘪,怎么还没学聪明?
行吧,往日他娘数落的那些话,全都没白数落。
他该!
裴孟春像是想起什么来。
“对了,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崔氏跟王氏,似乎走得特别近。”
崔伯嶂神情严肃起来。
“发现了。上回从京兆府出来,我还看见王氏的马车从崔家出来。”
“那会儿我还想着,是不是王氏又有人犯了事,得去求着崔氏出面捞人。”
“毕竟上回,不就是求到你和相爷身上了吗?”
裴孟春淡淡道:“嗯,他们现在应当就是在忙着求人将他们那个好孙子给捞出来呢。”
崔伯嶂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裴孟春笑吟吟地,仿佛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一样。
“上回是我把人捞出来的,如今我后悔了,又把人给送进去了。”
崔伯嶂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不至于吧……你都和王玄姬退婚了,干嘛还为难人家?”
“为难?”
“我可不这么看。”
裴孟春垂下眼帘,理着缠在身上的罗带。
“当年他们为了求我捞人,甚至舍得让王氏女与我定亲。”
“看在裴王两家是亲家的份上,我才昧着良心捞的人。”
“如今我后悔了,觉得当初为情冲昏了头脑,理当拨乱反正,重新再把人给送回去。”
崔伯嶂没吱声。
这事儿他没法儿说什么。
当年王玄姬及笈,王氏中擅于占卜的族人就曾为她占过一卦,称此女贵不可言。
王氏将王玄姬当作是眼珠子一样看待。
只是后来,为了能将王氏子从天牢里救出来,不得不点头同意王玄姬与裴孟春的婚事。崔伯嶂不清楚裴孟春退婚的实情,不过据他猜测,多半是王氏子被捞出来后,王氏后悔了,想过河拆桥。
他们不愿主动退婚,自己主动,难免叫人觉得嫌贫爱富,有失家风与体面。
大抵……是想了不少法子去折腾裴孟春吧?
逼着人受不了,主动退了婚。
如此一来,既能自持家风清正,还能保住“贵不可言”的王玄姬不会轻易下嫁,为王氏谋取更大的利益。
不过风水轮流转,当年如意,不意味着永远顺遂。
裴孟春可是个心高气傲的小心眼,得罪了他,等他缓过气来,只会加倍奉还。
王氏子这回还想再出来,恐怕就没当年那么容易喽。
毕竟裴孟春和王玄姬的感情,早已因他们的做法有了裂痕。
纵王玄姬情深似海,到底是一厢情愿。
裴相对自己狠,裴孟春做人儿子的也不遑多让。
父子俩都一德性。
崔伯嶂一扫方才低落的心情,重新又兴奋起来。
又有好戏看了。
这回到底是王氏成功吃上了回头草,与裴孟春冰释前嫌。
还是裴孟春郎心似铁,要将王氏子置于死地,让这个结越打越死呢?
哦,刚才过来见裴孟春的时候,他还看见门口停着当年王玄姬最爱坐的那辆马车呢。
是王玄姬终于用自己的真情打动了家里人,放她出来重新与裴孟春重修旧好?
还是王氏打算再次利用王玄姬,让裴孟春上钩,救下王氏的那个败家子?
崔伯嶂毫无形象地翘起一条腿,支在凳子上,“哧溜”一声,喝干酒盏中的酒。
“痛快!”
不知是夸这酒好喝,还是为裴孟春向王氏复仇而喝彩。
裴孟春为他斟满。
“你已经安排好了不良人盯着庐江王府了?”
“那人可靠吗?”
“能信,也愿意替我做事。”
崔伯嶂“嘿嘿”笑着。
“我这么些年,又不是白混的。这点事都办不好,哪还有脸拿你那么多银钱?”
“叶氏那边的消息,打听得怎么样了?”
“就这几日吧,下回见面的时候,一准儿能让你知道你想要的消息。”
“这回就不收你钱了,我爹让我去打听的消息。我怕你跟他去报账,到时候我腿都被打断不可。”
“务必尽快。”
裴孟春的眸色一点点沉下来。
“这些日子,孟灵玉回镇国公府的时间越来越晚,我听白龟妹妹说,她身上的伤似乎也越来越多。”
“她身边婢女要伤药的次数越发频繁起来,量也一次比一次大。”
“我怕一旦哪天没控制好,将孟庆荣的女儿给弄死了。而我们又尚未准备好。”
“伯嶂,时不我待啊。”
崔伯嶂想起自己一连几晚做的那些梦,心惊肉跳。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催呀。”
“非得把那王八蛋直接摁死不可,否则,遭殃的只会是我们。”
那可是圣上活下来的唯一的弟弟,份量可不一般。
到时候闹起来,是算草菅人命,还是算玩闹过度,全凭圣上一念之间。
“你心里有数就好,旁的我也不多说了。”
崔伯嶂心里不得劲,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酒。
裴孟春劝道:“少喝点,不然回去蒋夫人饶不了你。”
崔伯嶂懒洋洋地道:“那我直接跟着你回相府不就行了?”
“在相府睡一晚,我娘才不会说什么。”
“随你,别误了正事就行。”
裴孟春倚着窗户,垂眸去看楼下那辆停在巷口的马车。
她若是知道了自己的盘算,会不会从此就恨上了?
若当真恨了,倒也好。
自己就无需为她,而有所牵挂。
人么,总要朝前看。
马车中的王玄姬正隔着竹帘,望着楼上的每一个临街雅间,想着裴孟春究竟在哪一个里头。
却没来由的,心漏跳一拍。
她抚上心口,用力按着躁动不已的心,驱散掉脑中那些不好的念头,再次抬起脸,眺望着。
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自己总能让裴郎回心转意的。
喜欢家父奸相:我把主角都埋了我把主角都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