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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我不是裴萧萧

    山里的天气总是说来就来。

    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一瞬间就是下起瓢泼大雨。

    裴萧萧她们离得近,雨势还不大的时候,就东西都没收拾,直接飞奔回庄子。

    崔绩等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本就是临时起意,山上也没庄子能落脚,个个都淋成了落汤鸡。

    他们倒也能自得其乐,边赶路,找躲雨的地方,边笑闹。

    “‘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莫不如是。”

    “善也。”

    走出山林,隔着雨幕,恰好是一处院落。

    “我们不如去问问那户人家,可否暂时落脚。”

    “好。”

    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院落,指不定还与他们有几分交情,能听雨闲坐。

    崔绩没说话,在看到被风吹得半开的大门时,露出复杂的眼神。

    他是故意引着人走这条路,而不是去隔壁长公主的庄子。

    方才人多嘴杂,他不便与萧萧单独说话。

    此时的瓢泼大雨,定是老天爷都在帮着自己。

    推门而入,激动与忐忑装满了崔绩的胸腔。

    萧萧正生着自己的气,要如何开口与她说第一句话?

    她会不会连听都不愿意听?

    应该不会的。

    萧萧……从来都很好哄。

    他都不需要说太多话,只要对她笑一笑,主动牵了她的手,走上一走,散散心。

    彼此之间的龃龉,就什么都消失了。

    这次,也会一样吗?

    萧萧从来没对自己生过这么大的气。

    他知道,是自己和崔氏对不住她,是他们做错了。

    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真的……不能再给自己一个改过的机会吗?

    他真的知错了,曾经拥有却失去的滋味是如此痛彻心扉。

    萧萧离开之后那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扛过来的,难道……还不足以抵消,不足以让她消气吗?

    她只看到了自己的痛苦,却看不到自己的难受吗?

    崔绩知道自己这是在诡辩,在开脱,在逃避裴萧萧前世遭遇的那些痛苦。

    就连他自己,做梦都不敢梦到那可怖的一幕。

    何况是亲历者。

    他知道父亲是对的,知道自己的希望很渺茫,但他不愿也不想放弃。

    自兄长离家后,他成为了族中重点培养的对象,是崔氏对外的门面,崔氏子的标杆。

    他知道,只要自己保持克己理智,想要的,唾手可得。

    他也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

    只要表现足够好,足够让父亲满意,他能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奖励。

    但现在,崔绩意识到,还有很多事,是不能用理智去解决的,也无法靠理智去得到。

    理智,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一直以来的经验,成了空文,眼前的情形该如何应对,崔绩自己也不知道。

    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

    可书上的颜如玉,也并未告诉过自己,要如何面对书外的颜如玉。

    他只能靠自己,摸索着,跌跌撞撞地走在这条路上。

    此时的崔绩,才明白一个道理。

    凡人诞于世,如白纸,不明世情,不懂人欲,一切都是从头开始,白手起家,无视出身,不论品貌,无人可襄助,全凭己身拼搏。

    显然,纵他出身崔氏,品貌众人皆赞,也无半点用处,已是一败涂地,只得苦苦挣扎于泥沼之中。

    他知道自己不配得到裴萧萧的原谅,也知道不如意事十之**。

    但他不甘心呐!

    他不甘心。

    不甘心……

    大雨之中,裴萧萧撑着伞,冷漠地望着他。

    崔绩强打起精神,与她寒暄,打发了同行好友去避雨。

    自己借口要感谢主人家,站在雨中,任由雨水冲刷。

    希冀着无根之水,能洗去他一身脏污。

    “萧萧……”

    纵有雨,崔绩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干涩。

    他见裴萧萧转过身,要进屋,以为是自己的声音不够大。

    “萧萧!”

    裴萧萧停下了脚步。

    “崔少卿有何事?”

    冷漠的背影刺痛了崔绩的眼。

    “萧萧,我知道你记得。”

    “是崔氏和我负了你。”

    “看在我在你故去之后,一直对你心有惦念,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

    经过起初的震惊后,裴萧萧很快就回过了神。

    崔绩重生了。

    想上演渣男追妻火葬场的戏码?

    也得看自己愿不愿意配合。

    裴萧萧穿越后,想过很多次,倘若自己再穿回去,通过自己的努力,走上人生巅峰,她的父母带着弟弟,低声下气地求个原谅,她会不会答应。

    每次这样的想法冒出来,裴萧萧的心情都不一样。

    她觉得自己会大声拒绝他们,并将他们赶出去,看着他们流落街头,乞讨度日,心中暗爽。

    又觉得,自己会囿于亲朋好友给自己施加的压力,还有发展迅捷的网络横加的舆论,被迫忍气吞声,继续接纳他们。

    后来觉得,无所谓,全都无所谓。当他们选择伤害自己的时候,已经是陌生人了。

    陌生人,又岂能再伤害到自己?

    即便恶言相加,恶行加诸,也不会留有余地。

    她会毫不留情地大耳刮子扇过去,让人对着地上的水坑,照清楚自己是什么样。

    能伤害自己,是因为她对他们心中有情。

    对穿越前的家人如此,对崔绩也是如此。

    对他有情的是裴萧萧。

    可她不是裴萧萧。

    “崔绩,既然你记得,那么很多事,想来无需我再提醒了。”

    “是你亲手杀了裴萧萧啊,你忘了吗?”

    “你明明有机会,可以不带她回去的。你明明只要在抵达江南前,据理力争,就能保下裴萧萧的性命。”

    “但你什么都没有做,甚至亲眼看着一切发生。”

    “裴萧萧生前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源于你的视而不见,你对崔氏的放任。”

    “崔绩你问我能不能。那么我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不能。”

    “你惦记的那个裴萧萧,你或许有所恋慕的那个裴萧萧,已经死了呀。”

    “被你亲手杀了呀。”

    “你忘了吗?侩子手?”

    “人死如灯灭,再也回不来了。”

    “我,不是你要找的裴萧萧。”

    潮水般的记忆蜂拥而至,压得崔绩承受不住,跌跪在雨中。

    修剪圆润的指甲,深深陷进被雨水充分浸泡过的泥土中,湿透的襕衫仿佛被洗刷了一遍又一遍。

    崔绩想哭,想喊,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像是被熏哑了喉咙。

    像是萧萧在抵达崔氏后,遭受的折磨。

    他想起来了。

    什么都想起来了。

    原来人在逃避的时候,会连自己都骗。

    他何曾有对萧萧恶言相向?

    分明是见人娇软良善,起了恶心想捉弄,用甜言蜜语哄骗她将一颗真心双手奉上。

    南下一路,他恣意享受着最真挚的柔情似水,体贴入微,却在心中对这样的付出报以讥讽奚落。

    可他忘了,想要戏逼真,首先自己就要入戏。

    他入戏了。

    越发让她觉得,情真意切,所做一切都值得。

    所以萧萧在受刑时,看到自己才那般绝望啊。

    曾经得到,却又失去的滋味,他切身体会了数十年。

    当时的萧萧,该是何等的绝望?

    如待宰羔羊,哀鸣不止,目之所见,皆是恶狼。

    是自己亲手将她送入这饿得两眼发红的狼群中。

    还有什么,比这更痛?

    千刀万剐是皮肉之伤,心伤方才神魂俱灭。

    所以自己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而她,却完全消散在这个世间。

    崔绩想起,自己在前世观刑的时候曾笑过。

    他笑自己天真,不该自以为是地觉得,崔氏会放过自己的妻子。

    他笑自己终于解脱,不必再别扭着强撑着出演。

    却未曾想过,此后是永别。

    崔绩一下一下,用力抠着地,细碎的沙石入肉,沁出了血。

    为何……为何要带她南下回崔氏?

    明明可以婚后留在京城不回去的。

    为何没在抵达崔氏的前一夜回京?

    明明当晚,他已是犹豫。

    为何……一开始,就不曾以真心待她。

    纵有千般悔,往事,亦不可追。

    雨水顺着崔绩的脸庞滴落,似泪非泪。

    喜欢家父奸相:我把主角都埋了我把主角都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