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源景在京中像无头苍蝇一样连续忙碌了大半天,却始终一无所获。
不仅没能查到针对自己幕后之人是谁,更查不到孟氏商行旗下的铺子是被何方宵小下了黑手。
裴孟春嘴上说着不在意,实际上却通过京兆尹,将他请去京兆府好几回了。
偏此人在京中名声好到不行,不少人听说后,直接私下找到自己,让自己好好尽力。
时间拖的越长,对高源景就越发不利。
连圣上见面时,都过问了几次。
不能再拖下去了!
高源景放下手里的鞭子,从王府那间偏僻的逼仄屋子里,面如寒铁。
守在门外,被割去舌头的两个太监,见主子出来,里头也没有了声息,会意地对视一眼,进去将房梁上的人放下来,一前一后地抬着人出来。
高源景回屋换下身上沾了血迹的衣服。
出来时,又是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坐在桌前,不停咬着指头,用力之大,连血丝都渗出来了。
但高源景对此一无所觉。
裴孟春,裴孟春,裴孟春……
既然他解决不了问题,大可以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啊!
高源景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一直贴身服侍他的大太监,见主子终于露出了笑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主子笑出来,就意味着这些时日以来,他们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可以结束了。
高源景匆匆离开王府,告了假,策马离京,也不知去了何处。
裴孟春从崔伯嶂那里得到这个消息后,若有所思。
他知道,等高源景回来后,就是对方的反击开始了。
崔伯嶂数着银票,在手里拍了拍,心满意足地小心收进自己荷包里。
这些全都是他日后花在未婚妻身上的小金库。
“怎么了?想不到他会做什么?”
崔伯嶂冲裴孟春挑了挑眉。
“要不要我再帮着你查一查?”
趁此机会,再敲他一笔。
裴孟春微微一笑。
“不必了。”
“我的私房钱所剩不多,禁不住你糟蹋了。”
崔伯嶂撇撇嘴。
“看你那小气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多大方,实际也是个守财奴。”
裴孟春从他手里拿回自己的钱袋子。
“没法子,一家老小全靠我养活。不当个守财奴,还怎么给萧萧买好看的衣裙,好吃的东西。”
“要是此番不是因萧萧的缘故,我又岂会花这么多银子,在你这个只进不出的身上。”
崔伯嶂转念一想,觉得裴孟春这话也没错。
若不是事涉裴萧萧,恐怕自己还不能从这个视妹如命的人手里套到这么多钱。
见好就收吧。
要为下回生意做打算。
崔伯嶂和裴孟春道了别,哼着小曲晃着自己的钱袋子离开。
他和裴孟春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彼此之间熟悉得很。
许多京中自己不能露面的事,裴孟春都会拜托崔伯嶂代为出面。
崔伯嶂出生在江南,他爹崔仁悦发迹前,他就已经知事了。
原本家中的生计就艰难,等他那个蠢妹妹出生后,就更难了。
为了缓解家里的困难,崔伯嶂小小年纪就混迹在三教九流中,见缝插针地寻找赚钱机会。
靠着一张好皮相,再加上三寸不烂之舌的伶牙俐齿,还有行事利落的狠劲儿,众人皆赞的口碑带来不断的回头客。
崔伯嶂很快就在江南一带混出了名气。
当然,这些都是瞒着父母去做的,对他们说自己是在镇上、城里找到了临时的活计。
崔仁悦跟着裴文运到了京城后,崔伯嶂看到了家境的改善,很是老实了一段时候。
不过在看到他娘跟妹妹,因为出身在京中受人欺负后,一直盘旋着的那股子劲儿,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对底层那些见不得光的太熟悉了,即便到了陌生的地盘,也能凭借伏低做小的姿态,很快与那些人打成一片。
不过三两下,就解决了蒋燕娘和崔青卿的情况。
但凡伤害过她们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地被地痞流氓缠上。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裴萧萧与崔青卿交好。
崔伯嶂观察了许久,见裴萧萧是真心待他妹妹,也会不遗余力地护着妹妹,就不再管了。
但此时已经在京中闯出名堂的崔伯嶂,上船容易下船难,不得不继续背着家里,混迹底层,当个白手套。
不知道是不是在底层混久了,崔伯嶂对律法产生了兴趣。
毕竟知法懂法,才能避开己身最大的麻烦。
他在律法上也的确有些天赋,帮着不少人躲过牢狱之灾。
于是在京中就更有名气了。
见不得人的名气。
崔伯嶂也不在乎,比起自己现在所接触到的明刀明枪,他爹在朝堂上所遭遇到的暗箭才是更让人所不齿和难以防备的。
那也是未来,他要踏上的道路。
无论高源景在不在京城,裴孟春都照样过着自己两点一线的日子。
只是多了个护草使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也不知王玄姬是如何说服家里人,竟能允许她日日出府。
倒是马车换了更低调的,上面没有王家的家徽,寻常人也认不出来。
可旁人认不出,裴孟春又岂会认不出来。
那辆马车,曾经是自己跟在边上,护着里面坐着的人许多年的。
裴孟春知道王玄姬的心思,不阻拦,也不殷勤。
他能管得住自己的心,却管不了别人的心。
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只要自己不给予丝毫回应,总有一日,她会在彻底失望后放弃的。
王玄姬将车帘从布换成了不那么密实的竹帘,这样她就能通过那些缝隙,看到前方骑着马的裴孟春。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能不能唤回他的心。
只是想为自己的一片真情,最后一搏。
不到黄河心不死。
只要她的心还在为裴孟春跳动,她就绝不会放弃。
那日回去后,王玄姬就向家里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想让她如家中所愿,听从家中安排。
可以。
但是先让自己对裴孟春死心。
否则,不会有哪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愿意接纳这样的自己。
天家更不会。
长辈们思虑再三,对她进行了妥协。
当年退婚,他们也有责任。
何况,他们也是从王玄姬这个年纪过来的。
相府的大门被关上,裴孟春却没有立刻走。
他听到门外的马车离开,停下的脚步才重新迈开。
一道厚重的大门,隔绝了他们二人。
裴孟春十分耐心。
没有耐心,在如战场一般的商场上冒进,是会赔上全部身家的。
他等着高源景回京,给自己一个惊喜。
所幸,这一天来得不算太晚。
十日后,高源景带着一辆马车回来了。
马车直接进了王府,里面坐着的人根本没有露面。
谁都不知道,高源景这是把谁给带回来了。
裴孟春却是通过崔伯嶂之口,知道了里面坐着的是谁。
崔伯嶂出于前面坑了他不少钱,主动透露的消息。
听完后,裴孟春险些笑出声来。
“那就随他去。”
崔伯嶂的脸都快扭曲了。
“你就不怕那个孕妇,真与相爷有关?”
这要是爆出来,可就是惊天丑闻啊。
裴孟春轻笑着摇头。
“没有这个可能。”
“所以我根本不必害怕。”
“我爹的孩子,只有我和萧萧二人。”
“绝不可能再有第三个。”
裴孟春说得斩钉截铁,崔伯嶂也不好坚持己见。
虽说是丑闻,但也是人家的家事,自己等着看热闹就行。
那孕妇在庐江王府小住几日,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安胎。
等再出现的时候,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浑身缟素,跪坐在相府门前捧着肚子哭天喊地。
声音大得传到了裴萧萧的耳朵里。
困惑不解的裴萧萧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去请些和尚道士,来家里做场法事。
怎么今年他家和孩子特别有缘分?
先是年初,自己撞上了罗婉莹,再是现在她爹撞上了个……她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妇人。
这运气,简直了。
他家这是流年不利,还是遇到了多子多福的好时候?
裴孟春拦住了想要冲出去理论的妹妹和孟白龟。
“这事你们不用管,边上待着看热闹就行。”
这话一出,裴萧萧就知道她哥心里有谱。
这孩子八成有问题。
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用这种手段来陷害她爹。
孟白龟不明就里,显得犹为忧心忡忡。
“裴家哥哥,当真没事吗?”
“那个女子可是说了,裴叔叔对她见色起意,逼奸不成,就以公谋私害了她夫君性命,又奸污了她,将身怀六甲的她送去外地待产。”
孟白龟一边说,脸一边不自然地扭曲起来。
这事说起来荒谬,但在不同的人眼中,就会有不同的解释。
民间只会当作谈资,闲聊几日后,就会在茶余饭后换上更新鲜的。
在裴党看来,不过是桩不值一提的风流韵事。
裴相当了多年鳏夫,难免有把持不住的时候。
这女子容貌称不上最好,可也算是有些颜色的,再加上眉眼间与过世的孟夫人相似,说服力就更强了。
不过是想求个名分,将人纳了当妾就是。
以公谋私倒是可大可小,但只要流程没出错,裴党有的是把握,把裴相摘出来。
落到政敌眼里,光凭“以公谋私”四个字,就可以大做文章。
这是为数不多的,可以把裴文运拉下马的好机会,怎可就此轻易放过?
哪怕这女子与裴文运从未见过,他们都要把这事给坐实了。
何况对方确有其名,其夫婿的确是因裴文运经手的案子处死。
那就更值得借题发挥了。
当这女子在相府露面,把自己的经历哭诉了一遍后,立马就有弹劾裴文运的奏疏送入宫中。相府有人盯着,圣上是知道的,但从未想过他们的动作竟然快到这种地步。
前脚送来的奏疏,自己后脚才知道的八卦。
奏疏送入宫,是先经过裴文运的。
他也没拦着,让人照常送上去,自己再一次熟练地带着草席,在大兴宫前席藁待罪。
这次刚摘了官帽,官袍还没脱,圣上就让谭仕亮把人叫进去一探究竟。
“假的吧?”
“圣上英明。”
圣上长出一口气,拍着自己的大腿。
“朕就说,你怎么可能突然冒出个孩子来?”
“这些人呐,为了攻讦,当真是越发没有底线了。”
裴文运向圣上行礼。
“言官明日应当就会发起对臣的弹劾,恳请陛下暂且允许臣归家待罪。”
这是朝廷的流程,即便是宰相,受了弹劾,被人报官立案,都必须暂时停职,回家等着判案结果。
圣上对裴文运的清白毫不怀疑。
只是几天看不到罢了,过几日,他又能让美人宰辅陪自己用膳。
“也好,权当是给自己放了假。你回家后好好休息。”
“诺。”
不等第二天,雪花般的奏疏已经飘入宫中。
弹劾裴文运的,为裴文运求情的,严辞申明裴文运不会做这种事的,几乎要把大兴宫给淹没了。
批阅奏疏的邬皇后让人将这些奏疏全都挑出来,摆到一边让圣上当乐子看。
圣上一开始还看得兴致勃勃,等多看了几封,就没了兴趣。
弹劾裴文运的,来来回回还是那么老几样,三板斧。
出身流氓,卑微至极,手段狠辣,不近人情,巧舌如簧,是为佞臣。
回回都是这一套,圣上耳朵都起茧子了。
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圣上特地让谭仕亮去了一趟御史台,让人抓紧时间审案,他想知道内里乾坤。
急着知道结果的,不独圣上。
也就是裴萧萧这些时日,被她哥关在相府,不许出门。
否则不知道相府外有多少人见了面,会奚落讥讽她。
看曾经的天之骄女,被打落尘埃,心里比夏天喝了一大碗冰镇花露还舒坦。
韩长祚闷不作声地坑了几个传得最过分的,日日公主府、相府、御史台,三点一线来回跑。
就连长公主都觉得儿子整日不着家,公主府冷清了不少。
想骂,骂不出口。
人家替老丈人和口头上的未婚妻做些事,出些力,她这个做亲家的只有支持的份。
御史台审理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请裴文运出面的人也到了相府。
裴文运在御史台,时隔多年,与那个妇人重聚。
本着良善之心,裴文运决定给人最后一次机会。
“你明知事实如何,还执意如此吗?”
那妇人抱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在裴文运的目光中瑟缩。
想起高源景对自己说的话,胆子又大了起来,硬着头皮迎上裴文运探究的目光。
“事实如何,相爷心里清楚,妾身心里也清楚。”
“这孩子,本就是相爷的。”
裴文运若有所思地朝她的肚子看了一眼,点点头。
“你既然如此笃定,那便好。”
说罢,头也不回地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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