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真诚,真的是最强的杀伤力。
公西玉泉在看到三皇子隔天乖乖下地,跟着那位江姑娘,按照她的吩咐晾晒、分拣药材,只觉得自己是不是被难得出来的大太阳晃瞎了眼睛。
在确定那个蹲在地上,乖乖把药材递给江姑娘分辨的人,真的是三皇子后,他心中感慨万千。
还是这位心直口快的江姑娘有本事。
变故发生在这日午后。
慈幼堂的人是穷苦出身,好不容易才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过着吃饱穿暖的生活。
本着都是乡里乡亲,他们在确定自己的粮食充足的情况下,将一部分拿出来,作为接济用。
过来想要投奔慈幼堂的人,是不给进的,但他们会在大路两旁搭起结实的棚子,以供人暂时落脚,又给每日两餐饭,让这些灾民能渡过眼下这个最艰难的时光。
可也许是这种持续不断地供给,让那些灾民开始心存疑虑,想着慈幼堂每天能拿出这么多粮食,是不是还存着更多吃的。
他们的家被大水冲走了,田里的粮食也被淹了,亲朋好友死了无数。
而慈幼堂的那些人,住着白墙黑瓦,有大院子的好房子,一个人都没死不说,还有那么多吃的。
为什么不把所有吃的都拿出来,分给他们?!
现在粮价这么高,他们可以把这些粮食拿去卖给别人,也可以作为回家路上的干粮。
慈幼堂的人竟然每天只给他们一碗粥……
明明他们能闻到那边飘过来的肉香!
实在太过分了!
他们已经忘了自己也曾经是灾民,曾经孤苦无依,哭天喊地地质问老天爷,为什么要让自己过这样的生活。
他们现在过上了好日子,就忘了本!
凭什么自己住的是棚子,他们住的是房子?
凭什么自己吃的是粥和腌菜,他们吃的是肉?
凭什么自己要吃这样的苦,自己的父母妻儿要吃这样的苦,而慈幼堂那些王八蛋却能吃香的喝辣的?!
看看他们每天施粥的样子。
是不是觉得,从自己指头缝里漏出来那么一些些儿,就能收买他们的人心?
是不是觉得,给他们几碗粥,就能用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态度对待他们?
干他娘的!
占了他们的房子,吃光他们的肉,杀光他们这些得意忘形的王八蛋!
灾民的暴动是没有征兆的。
齐大瑞在去大路施粥的时候,因为粥的份量不够,和灾民们起了争执。
装着厚厚杂粮粥的大锅被掀翻,灾年最珍贵的粮食重新回归到土地,与泥水混作一团。
腌菜罐子被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瓦罐的碎片尖利,割伤了倒在地上的齐大瑞。
在被无数只脚踢打践踏的时候,抱着头缩成一团的齐大瑞怎么都想不明白。
阿婆心存怜悯,施的粥都是插筷不倒的厚粥,配的腌菜也大油大盐,虽说不见荤腥,但也能让人混个半饱。
为什么这些人还不满足?
刚刚放晴没多久的天,又重新阴云密布,大雨骤然而至,无情地砸向地面。
雨水混合着泥,在齐大瑞的脸上滑出一道道的泥水。
他的意识开始渐渐消散,抱着头的双手也逐渐失去力气。
他想,也许自己很快就要去见那个边咳嗽,边说等好了之后要教自己习武的老爷子。
也许自己也能成为像公西校尉那样厉害的人。
如果自己有武艺多好啊,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身后慈幼堂的老老小小。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齐大瑞迷迷糊糊地听不清。
他只知道本已痛到麻木的自己,因为被许多人踩踏,再一次遭受巨痛。
他看到灾民们齐心协力,推倒了那座颤颤巍巍的简易土墙。
群情激愤地朝着慈幼堂的方向冲过去。
齐大瑞想喊出声,告诉阿婆有危险;想站起来跑在他们最前面,好让人把慈幼堂的大门紧紧关上,一个人都不要放进去。
可是他全身上下都疼得厉害,动一下都难,喉咙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火辣辣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婆……阿婆……
你们……快、快逃啊……
大雨落在人事不省的齐大瑞身上,冲刷干净他满身的泥水和血污。
鲜血混合着泥水,很快就分不清了。
它们顺着齐大瑞的身体,淌到滋养着人们的这片土地上,深深地浸润下去。
慈幼堂中,公西玉泉正陪着三皇子分拣药材,突然感受到了地面细微的震动。
他下意识地浑身紧绷,警戒地扫视周围,随后立即伏地,把耳朵贴在地面,去感受这股震动。
越来越近的震动刺激着他的耳膜。
几乎是发自本能的预警。
公西玉泉顾不上和三皇子说明情况,立刻飞跑着去找陈管事。
一路上,他大声喊着,希望能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灾民暴动!”
“关门!快关门!!”
“他们冲过来了!”
“田叔、王叔,把武器全都拿出来分给大家!”“桌椅板凳都拿出来,去堵门!”
“阿婆!阿婆!!”
陈管事正坐在院子里,招呼大家把拿出来晾晒的被褥衣服搬回去。
在听到公西玉泉越来越近的警示声,她整个人都愣住了,手脚不自觉地颤动起来。
陈管事立刻想到了去施粥的齐大瑞他们。
灾民暴动,她早有心理准备,也一直做好了这方面的打算。
可心中始终有着侥幸。
都是穷苦人家,慈幼堂又做到了这份上,应当不会的。
不会发生的。
可最坏的情况,还是来了。
陈管事抹了一把泪,用方言把公西玉泉的话喊了一遍。
许多人是听不懂官话的,所以公西玉泉的第一次示警,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行动。
他们只是因为他的大嗓门而停下了脚步及手上的动作。
当陈管事熟悉的方言响起来,慈幼堂上下都动了起来。
虽然慌乱,但还是有条不紊地按照公西玉泉的话去执行。
公西玉泉匆匆跑到陈管事身边,问她那把刀在哪儿。
陈管事抖着手,指了指刚被关上的大门边。
公西玉泉正要去拿刀,不防被陈管事一把拉住。
“老十三……老十三他们还没回来……”
公西玉泉心中一痛,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双总是带着渴慕望着自己的眼睛。
可即便再不舍,他也只能忍痛,顾住当下这间慈幼堂中的老幼。
他只能安慰老泪纵横的陈管事。
“等灾民离开,我立刻带着人去找老十三他们。”
陈管事哽咽着拼命点头,转头催促着大家赶紧行动起来。
看着所有人都动了起来,三皇子抛开起初的茫然,立即起身准备去帮忙。
江采春把他叫住。
“你去能干什么?添乱吗?”
三皇子不服地反驳:“我好歹学过一些武艺,也比女子有些力气,能顶上。”
江采春嗤笑。
“能和那个校尉比吗?”
三皇子顿时就心虚了。
他那点三脚猫功夫,自然是不能比的。
“跟我来吧。”
说完,江采春也不等三皇子回答,转身摸索着进自己的房间,似乎笃定三皇子一定会跟上来。
果不其然,三皇子见她行动不便,走得慢,身不由己地就跟过去,搀着她一只手,加快了她的速度。
若是以前还在京中,对进入女子的闺房,三皇子肯定是拒绝的。
但现在,他已经习以为常。
江采春的房间布置很简单。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两门衣柜。
除此之外,就是一个特别大的中药柜,还有好几个摆放着笸箩的架子。
笸箩里全是还没晒干的常见药材。
江采春摸索着中药柜上的字,因为她看不见,所以这个中药柜是慈幼堂的人帮着刻了字的,能让她靠手就分辨出来抽屉上的名字。
三皇子忍不住问她要找什么。
“我可以帮你的,上面写着字,不用你告诉我,我也能知道。”
江采春摸索柜子的手停了下来。
“胡椒,附子,柳叶桃。”
“胡椒磨粉,附子和柳叶桃以温水浸泡。”
三皇子本不知她拿这些做什么,但开始磨胡椒的时候,眼睛被刺激地泪水直流,还不停打喷嚏,顿时明悟。
“附子和柳叶桃有毒,你碰了之后用大量清水洗手,别往嘴里塞。要是死了,别怪我事先没跟你说。”
三皇子闻言,打了个激灵,看着那两堆药材心里直发怵,又不忍心让她一个盲女动手,只能硬着头皮上。
房外,公西玉泉和陈管事将没有行动能力的残幼聚集起来,保护在慈幼堂的中心位置。
其余人,力弱者负责后勤,跑动传递消息,力强者拿着根本称不上是武器的东西,负责防守。
公西玉泉按照军中编制进行缩减,五人为一什,三什为一伙,二伙为一队,总共编成两队,分别守在前后门。
灾民们喊打喊杀的声音越来越近,陈管事的心随着他们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
无数的怨气与愤怒在心中翻涌。
这就是自己用粮食喂养出来的白眼狼!
他们不仅要抢走慈幼堂的粮食,还要杀了堂内的老弱。
他们还有心没有?!
还是不是人?!
陈管事发了狠劲,不为自己,也为守住这间慈幼堂。
“一会儿不必手软!哪怕是相识的村民,也不要怜悯他们。”
“你们对他们的怜悯,会要了这慈幼堂上下的命!”
“老十三他们如今生死不知,还等着我们去救。”
“必须守住!”
又对公西玉泉弯腰一拜。
“我一个老婆子,大字不识,不懂什么。这回我把这慈幼堂中所有人的性命,全都交给公西校尉了。”
“请您务必保住他们。”
公西玉泉捏了捏手中那把刀。
整个慈幼堂,唯一的一把刀。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定不叫人攻破。”
雨水从刀刃滑落,将刀身洗得干干净净。
喜欢家父奸相:我把主角都埋了我把主角都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