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派了军队南下,裴萧萧他们总算能安心些。
但谁都知道这种安心,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宽慰。
真正能让人踏实下来的,唯有捷报和胜利。
令人不安的气息在京城蔓延开,逐渐散到了整个京畿。
部队开拔南下,只是一个讯号,他们还未正式开始。
裴文运却已经开始带着人,马不停蹄地打响了第一战。
恐慌是会蔓延的。
不明就里的勋贵,会在恐慌下,开始收拾家当,准备离开京城。
当这些勋贵开始慌乱后,百姓也会跟着惊惶。
届时,京畿一带会再一次出现人口大流失。
开国才几代君王,就连国都都不繁华,毫无盛世景象,再往后就更别提了。
这是会影响到大晋国祚的,最要紧的事!
尤其壬午之变,只发生在十二年前。
十二年看似很长,对民生休养,却短如历史长河中的沧海一粟。
壬午之变时,京畿一带大量人口南迁,导致人口大量流失,抛荒的无主田地随处可见。
等被困在京中的勋贵们重新获得自由,有了足够的安全感后,就开始肆意兼并那些耕田。
甚至有勋贵之家,为了争一块肥田,大打出手,闹到当时还是京兆尹的裴文运面前。
裴文运各打五十大板后,将那块肥田划入官田,谁都拿不着。
等那些南迁的人口,开始陆续回家,他们的田产早已没了。
京兆府成了那段时候最忙的府衙,天天有打不完的田产官司。
民岂能与贵争?
纵有裴文运勉力维持,作用也微乎其微。
大量失去田产的良民成了流氓,被迫卖身于权贵之家为奴。
京畿在册人口一降再降,哪怕从相邻各道迁了人过来,一时之间都没能再现当年辉煌。
京兆尹固然是裴文运的跳板,却也是全天下最难做的官。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被任命京兆尹,大概是三生三世都犯下十恶不赦之罪。
天子脚下,权贵遍地走,高官多如狗。
哪个都比裴文运官职高,哪个靠山都能摁死裴文运。
在没有展现出自己能力前,就连圣上都不好太向着他。
若非有圣上暗中护着,又有孟家军在背后撑着,裴文运本身又是隐忍高手,他早在任职京兆尹时,就情绪崩溃,辞官归乡。
正因为接触了兼并一事,对此深恶痛绝,裴文运拜相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愈演愈烈的侵占田产一事叫停,重新厘定田亩,清查隐田,配套出台了甚为严苛的律法条例。
可以说,裴文运从拜相的那一天起,他就开始招人恨。
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当街刺杀,血溅五步。
人口流失带来的另一个绝大威胁,就是税赋不足,国库不丰。
大晋定民出生为黄,四岁到十五岁为小,十六岁起为中男,缴纳一半税,二十一岁才算丁,开始缴纳足额税。
也就是说,十二年的时间,国库连人头税的一半都收不着。
再加上权贵藏匿人口,名下奴隶免税,这些年,国库的收入也就比开国初年好了那么一点儿。
穷得只剩裤衩子了。
连裤衩子都想当了卖钱。
这也是为什么,圣上和邬皇后格外看重民生,看重稳定局势的原因。
如今的大晋耗不起,太弱太脆皮,经不住风吹雨打。
圣上心心念念想得个文,可若要成亡国之君,他宁愿驾崩后,得个中等谥号。
圣上现在很紧张,连避暑都不想去了。
江南的民变,让他嗅到了几分壬午之变时的味道了。
裴文运在部队开拔的第一时间,下令严禁各家权贵离京。
若实在有特殊原因,打报告,他亲自审批。
无他或者帝后的手令,谁都不许轻易离京。
强行出城的,夺爵罢官,直系子孙三代不得入仕。
对百姓的手段就不能这么强硬了,但裴文运心里有数,控制住了京中的勋贵,百姓也难乱起来。
以防万一,裴文运令人前往京畿各地,察看耕地情况。
借机暗示今年粮价能涨上一波,借当地府衙、乡绅、耆老之手,约束住百姓。
民变在江南,距离京城还远,起码现在没听说已经打过来了。
眼前的庄稼却是长势良好,看着就像丰年景象。
再加上粮价会疯涨的暗示。
对百姓的吸引力几乎是致命的。
种地靠天吃饭,谁都不能确定明年收成如何,趁着丰年好好攒点家底,到了危急时刻,才能不慌张。
暂且将京畿这头稳住,裴文运又把目光放到了江南。
楚为成的奏疏中,提到过江南存放官粮的义仓可能有问题。
他说的很委婉,可如裴文运这样的老手,自然明白弦外之意。
恐怕江南的义仓全都做了假账,或是早已被搬空。
这样一来,压力就给到了中原一带。
打仗少不了粮草和钱。
钱倒是小问题,可以暂且拖着,等打完了,或是国库宽裕了,再设法挤出来。
但不能让士卒饿着肚子去冲锋。
裴文运自己就领过兵,深知断粮的危险性。
这不是守卫国土,攻打外敌,是对内,心中会有对百姓的认同感。
断粮之后,很容易发生啸营,激起兵变,让官兵调转方向,枪尖对准了北方。
一道道调粮的手令发出去,整个大晋都开始缓慢运转起来。
河北道、河南道、河东道、关内道、陇右道、山南道、剑南道、岭南道……收到朝廷旨意的各地官府纷纷行动起来,开放义仓,组织人手,研究路线,立刻向江南运粮。
一连串组合拳打下来,连轴转的裴文运才总算能休息。
圣上心疼他在宫里的官舍睡不好,让谭仕亮跑了三趟,盯着裴相回家去睡觉。
这次裴文运没客气,谢过送自己回相府的谭仕亮后,整个人像泄了气一般,慢慢挪动着步子。
实在是累垮了,刚走到自己屋中,甩飞了鞋,和衣在榻上睡下。
他的漏风小棉袄蹑手蹑脚地进来,替他盖好了薄被,添上冰,又悄悄出去。
在她爹回来的那一刻,裴萧萧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他爹会放任自己回来,就证明他已经把一切都妥善安排好了。
危机暂时解除。
接下来,就只有坐等消息,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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