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北方的山,公西玉泉是不敢这么抄近路的。
江南虽然山多,但海拔不高,坡势也缓,若是脚滑,还能勉强稳得住,不会摔得太惨烈。
公西玉泉就在磕磕绊绊中,还算顺利地下了山。
越靠近城池,他就越犯难。
大城池周边,围绕着大大小小的乡镇村落,人口不少。
再想要挑无人的路走,反而难。
公西玉泉躲在大道边的树林子观察了几天,发现道上人还不少,许多百姓穿得比他落魄多了,拖家带口地前往城池。
他想了想,索性也不装了,直接走大道。
越靠近城池,公西玉泉就发现涌现出了越来越多的棚子。
这是个非常不妙的信号。
意味着城池已经不让人进了,这些来到此处的百姓,本想求一个庇护,却不得不沿着城池暂时安顿下来。
但公西玉泉如今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如公西玉泉想象当中那样的盘问并没有出现。
这些逃难的百姓眼神麻木,只知道盯着城墙,不停地走,根本分不出心神去关注身边的人事物。
能活着,对他们而言,就已经是老天爷对最大的恩赐。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总算盼到个阴天。
虽说是阴天,可还是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公西玉泉脚底上的泡长了消,消了长,被水泡得发白,已经开始麻木了。
有好几次,踩到了泥塘,脚陷下去,却没有知觉,险些带着背上的三皇子摔跟头。
得亏他还有一口气撑着,才能走到现在。
走到城墙不远处,公西玉泉停了下来。
城墙这边倒是有施粥棚子,可以勉强讨一碗清粥果腹。
他要了两碗,自己的那份直接一口咽下,又将另一碗小口小口喂着三皇子喝完。
蹲在棚子边,公西玉泉打量起周围。
城门紧闭,且有重兵把守,想要入城去找孟氏商行的人,显然行不通了。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和三皇子的身份。
他不知道城中县令是谁,更不清楚城中的情况,若是掉以轻心,自己和三皇子的命都会丢在这儿。
蹲守在施粥棚子边上两天,公西玉泉就决定带着三皇子离开。
加了麸皮和沙石的清粥根本吃不饱肚子,还不如在山上逃命的时候,运气好,能吃上肉。
公西玉泉担心继续在这里耗下去,三皇子的病情会加重,自己也会越来越没有力气。
到时候,连三皇子都背不动,又谈什么脱身找到大部队。
可眼下城池都进不去,自己又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公西玉泉把心一横,从地上捡了个石子,眼睛一闭,往上一抛。
听天由命吧。
要是老天爷真不想收他,自然会指出一条死不了的道来。
好,左边。
公西玉泉把三皇子重新背上身,因为连着两天没吃饱,脚步踉跄了一下。
他稳了稳身形,坚定不移地朝着左边那条大道走去。
出发的时候,应该是午时初。
那施粥棚子是城中官府搭的,每日早上巳时中开始施粥,午时初结束,晚上那顿是申时末发放。
府衙可以不放人入城,但不能见死不救。
向左行了差不多三十里路,公西玉泉发现两边棚子里的百姓脸色远比城墙下的百姓好。
支撑棚子所用的竹竿、油布质量也更好。
最关键的是,公西玉泉看到了油布上的标识。
一个用漆写成的,大大的孟字。
他浑身一震,兴奋起来,脚步也快了不少。
前方是哪里,他已经知道了。
没走出多远,主道就被人给拦住。
他们用土堆和石头,临时堆起了一个简易的矮墙,看守此处的共有三个人。
整齐划一地穿着灰上衣和黑裤子,背后一个绣着孟字,手里拿着农具。
这三人中,一个没了左手,一个露出来的皮肤全是烫疤,嘴都是歪的,另一个看起来年岁尚小,但俨然是三人中的话事人。
见公西玉泉向他们走来,年纪最小的那个立刻说话。
他说的是当地方言,公西玉泉听不懂,只觉得叽里咕噜的,不过从语气倒是能判断出好赖。
应当是让他离开别靠近的意思。
公西玉泉道:“各位能否行个方便?我家主子病着,想寻个安稳地方,在找个大夫看病。”
他一张口,就是地道标准的官话,那三人面面相觑。
年纪小的那个立刻换了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与公西玉泉交流。
“大哥你别往前走了,前面是我们孟氏商行的慈幼堂,全是活不下去的苦命人。你们要吃要喝,就在外面的棚子里寻个空地,我们会给你们送吃的。”
说着,把手里的农具往前送了送,试图把公西玉泉吓走。
“你主子病了,我们可以送到慈幼堂去找人给他治,但你不能进去。”
公西玉泉有些着急,忙道:“我家主子是镇国公府的,我们是孟家的人!”“你们应该听过镇国公府吧?相爷就是我们老国公爷的徒弟。”
没了左手的那个中年男子讥讽道:“像你这样说的人,这些天我们见多了。”
“不过就是想去慈幼堂,过得比外头好些。”
“其实都一样。慈幼堂不过是有间遮风挡雨的屋子罢了,吃的和你们没区别。”
“不是不让你们进。而是慈幼堂就那么点地方,容不下这么多人。里头老老小小一堆人,你们占了地方,我们怎么办?”
“现在我们愿意拿出口粮,已经很不容易了。就不要为难我们了。”
他说话的口音极重,公西玉泉听得半懂不懂。
急了半天,他也没辙了。
“那你们这里的慈幼堂管事是谁?我跟他说几句话。”
管事的总归见多识广些,更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吧?
年纪最小的那个警惕地看着公西玉泉,用农具指了指他背上的三皇子。
“你主子病着,你先放他下来,我们抬进去找人给他治病。你留下等陈管事过来。”
他扭头对那个一身烫疤的人,用方言说道:“阿叔你先把那个背进去,寻江家阿姐看看。顺带把阿婆叫过来。”
烫疤中年男子沉默寡言地走过来,用农具指了指公西玉泉,示意他把背上的人放下。
公西玉泉把三皇子放在相对干燥的地方,往后退了几步,双手举过头顶。
想了想,又把身上唯一的武器丢出去。
烫疤汉子看都没看那把落在地上的匕首一眼,背起三皇子,掉头往里走。
雨又渐渐大了起来。
公西玉泉站在没有遮挡的空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不知等了多久,一个撑着伞,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健步如飞地走来。
她体型健壮,声音洪亮,人还未到,声先到。
“这次又是哪个来装镇国公府的人?”
“阿婆,就是这个人。”
“哦。”
陈管事到了之后,并未立刻凑近公西玉泉,也没跟他说话,而是听少年郎把公西玉泉到了此处后的种种,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听完,陈管事心中大抵有了数。
她眯着眼,打量公西玉泉。
身量壮硕,的确像是贵人家里的护卫,一口毫无口音的官话,也十分难得。
最后还把防身用的那把匕首给丢出来,应当是想表现自己的诚意。
陈管事来得晚了些,先去看了三皇子。
送进来治病的那个,手上除了常握笔的两根手指上有茧子外,光滑无比,脸上身上擦干净后,皮肤白皙滑嫩长得也好。
的确像是贵人家的孩子。
是不是京师镇国公府的孟家人,陈管事不敢肯定,但观外貌气度,怎么也是官宦子弟。
起码眼前这个年轻人说了一半真话。
但陈管事依然不敢掉以轻心,直接把人放进去。
她身上肩负着后面整个慈幼堂老少几十号人的安全。
当年旱灾,她带着五岁的孙女,三岁的孙子,葬了儿子儿媳后,来到了这里,是慈幼堂接纳了他们一家子。
如今她担了慈幼堂的管事,就要一心为慈幼堂打算。
陈管事爽朗一笑。
“年轻人,你说你是镇国公府的人,可有印信证明?”
公西玉泉道:“路上遇到了匪寇,逃命时候弄丢了。”
三皇子的那些倒是还在,收在别人轻易找不到的地方。
他自己的,早就连盔甲一起丢了。
陈管事沉吟。
这就不太好办了。
思来想去,陈管事拿定了主意。
“既然你是镇国公府的人,那应该和我家小姐很熟才是。”
公西玉泉很老实地点头。
“谈不上熟,男女有别,只见过几面。”
“我家小姐一年前定了亲,你可知是谁家的?”
“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子,姓邬。不过三月已经退婚了。”
“镇国公府主家只有一个小姐,你家主子跟她是什么关系?”
“旁支堂兄,和小姐的三爷爷是兄弟。”
“京城文春阁有几家,分别在哪里?”
“三家,城西、城北、城南。”
“今年花容楼在京中的新品是什么?”
“遮瑕粉膏吧?效果比上一回的更好用。”
“我家少爷定亲的是谁家。”
“王家,不过几年前就退了。因为王家小姐对裴小姐不敬。”
“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公西玉泉,我爹是公西铁牛,是京郊大营的参将。”
陈管事的语速很快,连带公西玉泉回答时候,都没过脑子。
他一答完,陈管事当即勃然大怒。
“好你个混小子,竟然敢蒙骗我个老人家。”
“你爹是参将,你又如何会做孟家旁支的护卫?”
“老十三,把他给我捆起来!”
公西玉泉懵了,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的不对。
若是他在全盛时,两个普通男子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可现在,公西玉泉已经连着很多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带着三皇子,体力都已经到达了极限。
面对两个身强力壮的中年人,反抗几下后,就被捆了起来。
少年郎把手上的农具倒过来,用木棍朝公西玉泉后脑勺上一敲。
晕过去的最后一瞬,公西玉泉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不能死在这儿。
小姐还在京城等他回去。
喜欢家父奸相:我把主角都埋了我把主角都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