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赶紧趁热吃。”马老板总算记起了烤腰子,他拿起四串儿腰子,在杨毅面前放了一串儿,展鹏面前放了一串儿,然后把剩下的两串儿都给了张文峰。
展鹏哼笑一声,调侃道,“文峰啊,文峰,就冲马老板这特殊待遇,你要是回去再不弄出点儿动静,那可真是说不过去了。”
张文峰摇摇头,嘴角绽出一丝苦笑,拾起一串儿递向马老板,说,“你也别闲着,光我们吃多不好。”
马老板连忙摆手拒绝,推着他的手,把腰子又放回到张文峰面前的盘子中,笑道,“张老弟,当哥的也就这点儿心意,你就都笑纳了吧。我在这儿经常吃,不差这一个。”
“经常吃?”杨毅侧过头,斜睨着马老板揶揄道,“那老哥你受得了吗?”
“去,一点儿正形都没有。”马老板哑然失笑,催促道,“你们赶紧吃,凉了就不好了。”
三个人这才大快朵颐。
马老板抽了口烟,沉吟一下说道,“这两天有个大新闻,你们看没看?”
“什么大新闻?”展鹏嘴里嚼着烤肉,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不就外地有个老干部,把他们县委书记给举报了。”马老板呵呵一笑。
“这不常事儿嘛,算什么大新闻?”杨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你听我说完啊,”马老板咧了咧嘴,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略显神秘地说,“结果人家县委——好像是县委办吧,得到了信儿,就跑到公安局报案去了。”
“正常举报,干嘛去公安局报案?”张文峰瞥了马老板一眼。
“说那老头儿诽谤。”马老板说。
“诽谤?”张文峰皱皱眉,狐疑地看向展鹏,问道,“咱们接过诽谤吗?”
“没有,我印象中没有。”展鹏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诽谤不是自诉案件嘛,什么时候又轮到公安局管了?”
“就是啊。”张文峰也是一脸不解。
“你们听老马说,”杨毅来了兴趣,没有理会展鹏,而是把视线投向了马老板,“然后呢?”
“然后?”马老板不屑地冷哼一声,“公安就立案了呗,很快就批捕,那老头儿被关进看守所了,再之后,检察院就跟上了,给起诉到法院了,前后不到二十天。”
“不到二十天,神速啊。”展鹏惊讶地撇了撇嘴。
“这有啥奇怪的,”杨毅耸耸肩,“不是经常公检法协同办案嘛,别忘了,还有个政法委在协调,你们不也是能碰到检察院提前介入的情形吗?”
“协同是协同,但这个案子听着似乎不大对劲儿啊,我总觉得哪儿不对,还是那句话,诽谤不应该是自诉吗,不告不诉的,那也应该法院管啊,什么时候轮到公安局和检察院出面了?”展鹏疑惑地皱着眉。
“哎,”杨毅吃完了腰子,放下铁钳子,用纸巾擦了擦手,横了横展鹏笑道,“我就喜欢你不学无术、不懂装懂的样子。”
“少来,你啥意思啊?”展鹏讪讪地笑了笑。
“你别忘了,诽谤可以是自诉案件,也可以是公诉案件。”杨毅好整以暇地点了根烟。
“还有这说法?”展鹏和张文峰对视一眼,眼中都透出疑惑。
“嗯,刑法规定了,‘严重危害社会秩序和国家利益’的诽谤案件,由公安立案侦查,检察院公诉。”杨毅的嘴角绽出促狭的笑意。
“哦,对,好像是有这一条。”张文峰拍了拍脑门儿。
“嗨,也不怪你们不清楚,要不是所里前几年办过一件类似的案子,我也关注不到这儿。”
“类似?”展鹏双眉微蹙。
“案情差不多,经过也差不多。”杨毅淡淡地笑了笑。
“那最后判没判?”展鹏追问。
“判了个缓刑。”杨毅吁了口气,“不管律师讲啥,检察院和法院一概不理,反正人一进看守所就消停了,人家要的就是这效果,管用不管用,先折腾折腾你再说。”
“难道就这么无法无天吗?”马老板愤愤不平,目光在三个人的脸上逡巡一圈,略显惊讶地问,“现在网上舆论都沸沸扬扬的,群情激愤,你们就都没听说?”
“我还真没注意,”杨毅摇摇头,看向展鹏,问道,“你呢?”
“我也没注意到啊。”展鹏惋惜地叹了口气。
“你们别看我,这几天连着出现场,都他妈累懵了。”张文峰耸耸肩。
“出现场?”马老板狐疑地看向张文峰。
“老马,你还不知道呢,”展鹏伸出拇指,指了指身旁的张文峰,不无揶揄,“这位张老弟就是咱们区刑侦支队的刑警,你们这片儿也归他管,你今天给他俩腰子就给对了,往后没准儿啥时候你这儿有事儿,人家还能照应你呢。”
“你别吓唬我,”马老板促狭地眯了眯眼,“我可不想和刑事沾边儿,咱就是一屁民,老老实实做点儿小本生意。”
他的话把三个人都逗笑了。杨毅拍了拍马老板的肩膀,说道,“你这话就说对了,咱就是个屁民,往后不用关注那些有的没的。”“可是,那事儿想着忒瘆人啊,那县委书记那么干,往后不是谁和他不对付,他想抓谁就抓谁吗?”
“不然呢?”杨毅挑挑眉,冷哼一声,“咱们在首都还好,那些在地方的县委书记,不就是县太爷嘛,一手遮天的,说句不好听的,那些公检法还不是他的看家狗,他让咬谁就咬谁?没办法,人财物全在人家手里掐着呢。”
“那上边就看不到吗?”马老板兀自不平。
“当然能看到了,但你也不想想,人家就指着县太爷干活呢,就像你指望着大工一样,小小不然的,那不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杨毅顿了顿,“再说了,所谓上边的,还不都是从基层干起来的,那些事儿他们早都干过,哪一个屁股干净?”
“嘿,杨毅,我咋觉得你遍了个人似的。”展鹏不可置信地看着杨毅。
杨毅白了白展鹏,莞尔一笑,说道,“不然你让我和老马怎么说,还火上浇油吗?人家做点儿小本生意不容易。”他稍作停顿,继续说道,“不过他今天的一句话,我听着还挺欣慰的。”
“哪一句?”展鹏笑着问。
“他说舆论沸沸扬扬,群情激愤。”
“怎么说?”
杨毅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展鹏和张文峰,迟疑片刻说道,“法治的进步,靠恩赐没用,只能靠屁民的觉醒。”
展鹏嘿嘿一笑,盯着杨毅说道,“看,狐狸尾巴又露出来了吧?”他转头碰碰张文峰,笑道,“看来当初黄智平还是没往死里收拾他,不然弄什么306 啊,直接弄个诽谤公诉多好?”
杨毅哭笑不得,手指着展鹏说不出话来,张文峰笑着摇摇头,忽然说道,“你们这都不算事儿,顶多就是县委书记,我刚到沈阳上学那会儿,听到件真事儿,你们这个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哦?”三个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我想想叫什么名字来的——哎,名字我想不起来了,反正就是刚调到辽宁当一把手——”张文峰讪讪地笑了笑。
“看你说话大喘气,你直接说事儿吧。”展鹏好笑地看着他。
于是张文峰讲述了那个一把手微服出访,被一群派出所的警察铐到暖气管上的轶事,马老板听完沉默地摇摇头,正好两瓶啤酒也喝完了,于是和哥几个告别,会店里了。
瞧着马老板远去的背影,展鹏和杨毅对视一眼,都向前凑了凑,不约而同地问张文峰,“你那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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