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桐是红着眼睛离开上阳宫的。
王青仪顾全了她最后一点面子,把王仲英留下,没让她跟着皇后一同离开。
“你有什么话要说?”王青仪头也不抬地问留下来的王仲英。
“姑母恕罪,侄女愚钝。”王仲英起身,来到王青仪面前,跪下请教。“还请姑母为侄女解疑答惑。”
“有什么不明白的?”王青仪抬了抬眼,身边的柳喜就赶紧为她披上大氅,北风没完没了地吹,就好像这个冬天永远也不会结束一样。
“侄女觉得,皇后娘娘说的亦有道理。”王仲英道,“侄女从南方回来一路上见到百姓们忍饥挨饿,好多人连一件像样的冬衣都没有,他们……他们也太可怜了。”
王青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是一阵咳嗽,王仲英连忙上去抚背侍奉。
“姑姑这病怎么就是不见好,还是再让太医过来瞧瞧吧。”
王仲英紧张地对柳喜道:“姑姑的病这么重,咱们得好好伺候才是。”
王青仪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话,自己靠着软枕缓了一会儿。
“丫头啊……”她向王仲英伸出手。
“姑母我在呢。”王仲英连忙过去由着太后把她的手握住。
王青仪虽病重,可手却非常有力,王仲英觉得自己的手都要被握断了,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从小就是个单纯和善的孩子,我本不想让你到这个鬼地方来。”
“姑母……”
王青仪突然抓着王仲英的手往前一拽,将刻意与她保持距离的姑娘,拉到近前。
“姑母!”王仲英看着太后那张被疾病折磨得瘦削阴鸷的脸,不由自主地向后一退。
“姑母,侄女知道您最疼我,如今家里没人了,您将我接到身边照顾,我以后都听您的。”
王仲英看着自己的侄女,用她那双浑浊的眼睛,审视着,无声地质问着。
最终,她还是叹了一口气。
“丫头,你觉得我更疼爱你,还是更疼爱江韫或者云桐?”
“姑母当然是最怜惜我的。”王仲英怯怯地说。
“按理说,韫丫头是我的外甥,与你是表姐妹,我应该待你们相同,云桐那孩子听我的话,做事也叫我满意,我也应该好好待她,可是……”
她用力握着王仲英的手,干涸的皮上仿佛长了一根根刺扎在王仲英的手上。
“可是,江韫终究是外姓人;云桐,你要记住,丫头,好刀能杀人也能割伤自己的手。她们到底与你不同,自然不能跟你相提并论。”
“姑母……”
“你不要说话,听我接着说。国事也是如此,”王青仪的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红晕,声音嘶哑地厉害。
“你在路上看到那些行尸走肉,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他们唯一的价值,就是用他们的血肉供养我们。”
“可是……”王仲英辩解着,这与她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不同,哪怕她知道这些贱民与自己有云泥之别,可是当真相血淋淋地戳穿在她面前时,她一时半会儿还是接受不了这种说法。
“难道江雉不打仗,朝廷就不征课税不征徭役了?”王青仪裂开嘴角要笑,却又狠狠地咳了两声。
她推开要上前侍奉的柳喜,一边咳一边道:“江雉是自己人,他打得胜仗越多,我的地位越稳固,你就越安全。北地?百姓?他们的日子过得好不好与你我何干?他们过得好了,咱们就能过得好吗。”
“姑母说的对,是我浅薄了……”
“不如,让他们把江雉喂饱……”
“可是姑母,江雉、江雉毕竟不姓王……”王仲英担忧道,“若是他背叛了您。”
“不会的。”王青仪慈爱地为侄女把碎发别在耳后,“江雉比你那些堂兄弟靠得住。等到他回京,我就下旨给你们赐婚。”
“什么?”王仲英愣住了,“不,姑母,我要留在宫中侍奉您,我哪儿都不去。”
“这是我能给你最好的安排,这皇宫不是人呆的地方。”
仿佛是应和王青仪的这句话,外头的风卷着雪拍打在门上,好像一只只诉冤的手。
王仲英强忍着心中的胆怯,对太后道:“可是……可是他们都说江雉喜怒不定,是个……是个疯子……”
“你放心,他会对你好的。”王青仪笃定道,“他会好好照顾你,因为……咳咳……”
“我去给姑母端药。”王仲英趁机挣脱了太后的钳制,逃一样地离开了寝殿。
王青仪咳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娘娘,仲英姑娘会理解您的苦心吗?”柳喜忧虑道。
“她会的,只要她见到江雉就会明白的。”王青仪勾起嘴角,可屋外昏暗的光照进来,让她脸上的笑容,变得像一种讥讽。
“就算是江韫也比不了仲英这孩子在江雉心里的地位。”
“娘娘……”柳喜并不敢如此肯定,可她却不想刺激王青仪,太后已经很累了。
“对了,你去库里收拾几件好东西,送去永安宫。”
“是,娘娘。”柳喜扶着王青仪躺下,“我这就差人去。”
“你亲自去,我今天打了她一巴掌,若是不给她一口糖吃,肯定要出事的。”
“娘娘……”
王青仪突然笑了,这笑容就显得真诚了很多。
“这丫头学得可真快啊,可惜了,做一把刀,只要听话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