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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水深激激(下)

    可不管是南宫家卢家还是其他几家,平日里在朝堂上像报丧的乌鸦一样聒噪的人,统统变成了哑巴,跟她装痴卖傻。

    江家的老太君也不同意她先下手为强的计划,原因无它,只因江老太君害怕十皇子登基以后,江家的男丁落得像王家一个下场。

    “雉儿年纪还小,他那几个兄弟就更年幼了。”江老太君甚少入宫,一入宫就做足了排场,连在北寺礼佛的太后都差人回宫来,将自己的车舆赏给江老太君用。

    王青仪扶了扶头上的皇后冕冠,若是没有这个,她怕不是还要站着听江老太君训话。

    “请皇后娘娘怜惜子侄,这事急不得。”江老太君话语恳切,八岁的江韫站在她身边,装作乖巧,却时不时地抬起头,做鬼脸作弄站在王青仪身边的柳喜,非要把她逗笑不可。

    可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下,谁能笑得出来。

    “柳喜带韫儿到廊下转转,别让她陪着在屋里憋闷。”

    “那就有劳柳喜姑娘了。”江老太君从善如流跟着道。

    “韫儿给祖婆婆和皇后姨姨摘花去。”江韫跟着柳喜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二人目送江韫离开,又屏退左右。

    王青仪以退为进,从主位上下来,坐在江老太君身边,做足了晚辈的姿态。

    “您给我出个主意吧。”王青仪恳切道。

    横竖她要做什么江老太君一定会反对,不如就让对方来说吧。

    江老太君叹了口气:“您贵为皇后,又有强力的娘家。虽说元英这孩子有腿疾上不了战场,可他才学过人,是有真本事的,将来也必是朝中重臣,照样是大权在握。至于军中,还有江家支持您,难道娘娘是害怕江家倒头来与您生分吗?”

    “您怎么这个岁数糊涂了呢。”王青仪像个受宠爱的晚辈一样,抱怨道:“若没有江家,我怎么能活到现在,我可是一直把您当成亲祖母呢。”

    “您若是这么想,是江家之幸啊。”江老太君装作没意识到刚刚对王青仪说了诛心的话,拉着王青仪的手劝道:“您也是个有福气,您是皇后,哪怕现在的太子登基,他也要喊您一声母亲,您说是不是?”

    “您说的是。”王青仪听着。

    “那您何必急于这一时呢,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若您是嫌那个跳梁小丑太过碍眼,除掉就是,您是皇后,后宫可是您说了算。”

    “萧琴儿倒是其次。”王青仪道,“我只是担心萧擎还有后招,拖久了夜长梦多。”

    “萧擎一个泥腿子,他哪来的后招。”江老太君从来看不上这几个靠皇上偏爱起势的家族。

    “您既然想拉拢齐州,那就更应该谨言慎行,别让他们挑出错来。等您做了太后,他们哪敢不归顺您呢。”

    王青仪叹了口气,勉强笑笑:“您不知道,这宫里艰难,我也无人诉苦,实在难熬。”

    “如今正是艰难的时期,等过去了就好了。”江老太君打太极的功夫一流。

    王青仪知道这老太婆顾及什么,她最在乎江家的名声,不会愿意冒着背骂名的风险跟着王青仪保十皇子登基。

    到底是王家无人,王青仪的眼神暗了暗。

    “娘娘,夏循回来了。”候在外头的柳乐提醒道。

    回来的正是时候,王青仪立刻松开江老太君的手,坐回主位。

    “让他进来。”

    见夏循进了殿中,江老太君故意说:“既然夏常侍有要事禀告娘娘,那老身就先告退了。”

    就像一出听了成千上百遍的戏,铙钹一响,坐在底下的看客就知道该起什么调子。

    “您可千万留步。”王青仪一伸手,夏循便上前搀扶江老太君重新坐下。

    王青仪才继续说:“您又不是外人,什么事听不得。”

    她又对夏循抬了抬手:“说吧。”

    “是,娘娘。”夏循知道这是皇后要他和盘托出。

    “河西发来急报,雍州乌珠郡的佃户杀了征粮官,烧掉当地的军营,抢了武器盔甲,一路杀到了州府。州牧高义以身殉城,刺史倒是逃出来了,与残部躲在雍州的武城。”

    “若是武城失守,接下来就是昭义关了。”王青仪喃喃道,那是王家驻守的关隘。

    “皇上那儿说了什么吗?”

    “陛下他……”

    夏循没有往下说,王青仪就已明了,准是忙着发脾气,根本拿不出个章程来。

    “我知道了,你下去候着吧。”王青仪让夏循退下。

    殿上又只剩下江老太君与她两个人。

    “您看呢?”王青仪问。

    “军无二帅,但凭娘娘吩咐。”江老太君话虽这么说,嘴角却隐约带了笑意。

    *

    五日后,云桐收到了雍州作乱的消息。

    送信的是京城珍宝铺里的跑堂小金,用的却是季家的路引。

    小金第一次来海洲,生怕自己认错了门,对着来接应他的北风认了好几遍腰牌。

    好容易进了云府的门,就被云府的玉阶彤庭雕梁画栋深深的震撼。

    “乖乖,难怪掌柜的总说京城里的那点小打小闹根本入不了眼,云家的宅子跟皇宫都好有一比了。”

    “这就夸张了吧。”给他带路的北风听了一耳朵他的感慨,忍不住笑了。

    “才不呢。”小金一脸认真道:“我认识内府的宦官,他说今年他们连修缮后宫的钱都没了,不得不关了好几处宫殿。”

    “短谁的也不可能短了皇上的供养啊。”北风啧了一声,“年年往京中运金银,都去哪儿了。”

    “皇上私库里藏着呗。”小金悄悄与北风道:“我认识的那人说,皇上的私库还是满满当当的,只不过不肯往外拿钱罢了。”

    小金又补了一句:“说是与皇后别苗头,不肯低头。”

    “拐过去就到了。”北风带着小金进了游廊穿过庭院,后者恨不得长出四双眼睛,去看游廊上的描金绘画。

    北风推了推他让他赶紧走:“等你回完姑娘的话,我再带你逛院子也不迟。”

    “对对,是我没见识了。”小金羞愧地笑了笑。

    北风没想拿这事说教,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聊:“你说皇上可真有意思,那皇宫姓赵又不是姓王,皇上自己不出钱还想让皇后出嫁妆填窟窿吗,这是斗得什么意思。”

    “谁说不是呢。”小金附和道,“再说皇后娘娘这些年也没做什么错事,那萧贵妃都骑到她头上去了,还不是生了三个孩子,要我说皇后娘娘就是心太善了,让皇上鸡蛋里挑骨头……哎呀。”

    在游廊的拐角,小金差点撞上了一个侍女。

    “桃珠。”北风打了个招呼。

    被称为桃珠的侍女,稍稍点了点头,道:“你们的声音再大点,都要传到京城去了。”

    小金吓得捂住嘴。

    “姑娘的嘱咐我可不敢忘。”北风讪笑:“周围又没有人,我都看过了。”

    桃珠只是瞪了他一眼,接着对小金说:“跟我来,姑娘已经等很久了。”

    小金求助地回头看了一眼北风,却发现这人已经躲出去老远。

    他心道不好,一进门就做错了事,不知道回头掌柜的会不会被他连累。

    桃珠带着他过了一道门,看到路上多起来的侍女,小金就知道这是到了后宅,连忙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只盯着桃珠的裙摆朝前走。

    没走几步,桃珠就在一座邻水楼阁前站下,她轻巧地闪到一旁,避免让闷头走路的小金撞上自己。

    “进去吧。”

    “唉、唉。”小金踩着台阶,前几步像是踩在云团里,最后几步踩落到实处。

    里头的侍女为他开了门,引着他上楼。

    又过了一道珍珠帘幕,云桐正坐在窗边的榻上饮茶。

    “这个月的信怎么是你来送?”

    云桐一眼认出了面前这人就是金掌柜身边的小跑堂。

    “大姑娘安好。公子那边抽不出人手就只能我来送了。”

    听听听听,都喊上公子了,真是在谁手底下做事,就跟谁亲近,云桐心里又记了季鸣鸿一笔。

    小金还没有金掌柜那察言观色的本事,接着说道:“公子让我来尽快通知姑娘,雍州起乱了。”

    “雍州?”云桐愣了一下。

    随即她又想明白,上辈子雍州不是最先出事的,是因为高家对雍州凉州还有控制力。

    可是眼下,赵光霖连削带打,王青仪从旁使力,把高家嫡脉拆得只剩下京城里那几位随皇子读书的小辈,加上公主与驸马都没了,高家剩下的都是些只知道寻欢作乐不懂政务带兵的,可不就弹压不住了。

    云桐不等梨果将信件从小金手里接下,就直接探身抽了过来。

    季鸣鸿的信件很薄,看样子也是匆匆忙忙写下来的。

    与她想的一样,雍州高家死的死逃的逃,根本不是起义军的对手。

    佃户起义的原因季鸣鸿也查出来了,高家这群吸血虫见皇上处置了长公主这一支嫡脉,就想着讨好皇上以求放过高家其他人,先是囚禁了长公主的最小的女儿高兰猗,又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想要连人带财一同献进京中,以悦龙心。

    谁知道长公主的这个女儿竟然用腰带勒死了看守她的家丁,带着几个侍女且战且走,逃出了高家,还一把火烧掉了粮仓。

    高家组织人救火的时候,不仅有死伤,还在慌乱中弄坏了本来要献给皇上的金银财宝。

    而原本就盯着他们的佃户之中出了一个义士,带着被高家压榨的佃户们从被高兰猗打开的后门冲了进去。

    “此人能一呼百应,可见高家平日里就作孽太多……”云桐突然想起一个人,心脏一紧,意识到了什么。

    她将信放在矮几上。

    “季鸣鸿还说了什么没有?”她先是问。

    小金摇摇头:“公子说,重要的事都在信上了。他的人手都派去西边打探消息,所以只能让我来送信。”

    云桐一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了,又问小金:“你要立刻回去?”

    “这……”小金一脸茫然,公子交代得匆忙,他这一路快马加鞭,也忘了季鸣鸿有没有嘱咐过他赶紧回去了。至于掌柜的那边……

    “姑娘,铺子上一切都好,掌柜的……掌柜的连您今年的寿礼都准备好了。”

    “行,你先下去休息吧,不用急着回去,还有事交代你。”云桐吩咐完,就让桃珠进来把他领出后宅。

    小金离开临水阁,云桐又拿起季鸣鸿的信仔细看了一遍。

    他写信的时候,赵光霖还没决定好要派谁平乱。

    云桐这下明白,赵明珹那个废物样子是随了谁。

    起义的佃户已经打到了雍州州府,沿着官道一路向东就是武城,情况十分危急了。

    这些佃户杀掉高家也许只是被压榨得太狠,头脑一热就揭竿而起。那达成目的以后,现在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已经冷静下来,陷入迷茫。

    若是朝廷不立即派兵镇压,等他们意识到自己还能做什么,变成真正的起义军,那就晚了。

    说不定已经晚了。

    云桐盯着信纸上季鸣鸿龙飞凤舞的字迹。

    抢夺武库,占领州府,截断要道……起义军中一定有懂得调兵遣将的人,藏在暗处。

    “怎么连带头的人姓甚名谁都没查出来……”

    云桐将信搁下,看向站在一旁的梨果。

    梨果一脸担忧:“姑娘,是不是要打仗了?他们会不会冲破昭义关打进京城去啊?”

    “哪有那么容易。”云桐安抚道:“昭义关如今是王家在守,王家还没堕落到顶不住民变蜂起。”

    不过,这也说不准啊,云桐没把这句话说出来,梨果本来就够担心了,再吓唬她做什么。

    “你去看看武正己回来了没有。”云桐吩咐道。

    “姑娘你忘啦,假书生给北地押粮草,起码还要十天才能回来呢。”梨果还是习惯喊武正己叫假书生,武正己也不生气,看他那样子,被梨果这么喊他还挺高兴。

    “还好你记得,我居然忘记这事了。”

    “姑娘您每天记多少事呀,忙都忙不过来,这种小事,我来给您记着就好,就是我忘了,还有桃珠呢。”梨果安慰道。

    “是,我幸好有你们。”云桐笑着起身,穿好鞋子。

    “走,我们出门。”

    “是,姑娘。”

    “请南宫大人,到临江客栈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