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的问题其实也正是我们想问的。 我、陶长卿、菁菁,连“傻子”都停下了筷子等着三宝他爹的答案。</p>
“我不会记错。你离家的那天是十四,到昨天廿一,正好七天。那些寻找你的村民是十六出发的……”三宝他爹掰着指头说着,“他们都出去四天了,再不回来……”</p>
三宝他爹一番话,说得我们面面相觑,看来我们的确在那个岛上一呆就呆了七天,要么就是我们实际被困在“空镜”七日,要么是我们睡了七日,但无论哪种解释都有问题。我斜着眼看了一眼陶长卿,他在我们睡觉后可是负责守夜的。他摇了摇头,也是一脸惶惑。自从到了这个地方(据说是云南),处处都透着邪气,就连时间……</p>
“大叔,请问,现在是什么年月?”我开口问道。</p>
“小兄弟这话问得,难道连年月都忘了?现在是大明洪武十四年,北元乌萨哈汗天光四年……”</p>
果然和三宝说的一样。</p>
三宝他爹继续说道:“听人说,明皇帝朱元璋一直在打仗,我们这儿还是北元的地盘,说不定哪天就打起来了。不过对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来说,只要还有口饭吃,这皇帝爱谁当谁当。”</p>
我没有接话,心却已经沉了下去。这一家子没有必要串起伙来骗我们,还有他们的穿着服饰、再加上之前遇到的”刘伯温”,这种种迹象表明,我们确实身在几百年前的“明朝”了。</p>
“既来之,则安之。”陶长卿拍了拍我的手背低声说着。菁菁愣了片刻后,继续胡吃海喝起来,她永远都是这么没心没肺……</p>
“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吗?”三宝他娘热情地给我和陶长卿夹菜,她也完全无视菁菁……</p>
“没有没有,呵呵,大嫂太客气了,我们自己来,自己来,”陶长卿忙笑着转移话题,“听三宝说,您去过麦加朝觐?”</p>
三宝他爹立刻又来了兴致,说起去外面冒险的日子,那还真是说的滔滔不绝,三宝的骨子里和他父亲一样,都流着冒险家的血液。听三宝他爹说,此地名为隐逸村,顾名思义,这村子就像是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所写的桃花源一样,与世无争,隐匿山林,村里人黄发垂髫,怡然自乐。</p>
我看着饭桌上又再次恢复热闹的气氛,松了一口气,眼神先后定在三宝的父亲和三宝母亲的脸上,接着闭上眼睛。果然,就算离得这么近,靠记忆的话,我根本就没有办法记起他们俩人的样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实在不符合常理啊!</p>
我又看着三宝。菁菁正在诱骗他碗里的羊肉。</p>
我记下了三宝的模样,再次闭上眼睛,三宝的容貌清晰地印在我的记忆之中,并未出现像其他人那也的异常。</p>
唉,看来只有等明天查看了此地的风水布局再说了。</p>
吃过饭,众人也都疲惫,收拾完毕后大家便找地方睡觉。三宝他娘给我们准备了干净的换洗衣服,果然都是明朝民间服饰,我们也就入乡随俗穿起了“古装”,最开心的要数菁菁了……</p>
三宝的家不大,卧室里的床也有限,三宝他爹硬是要我们睡床,他们睡地铺,经过再三推脱之后我们还是在客厅打地铺——此处方便我和陶长卿在明日在天光微亮的时候先行出门,一探隐逸村的究竟,而不惊动主人。</p>
房里的几只蜡烛在菁菁和三宝的嬉闹声中被一一吹灭,青烟袅袅,宛如流淌在暗淡光海里的丝绸。</p>
我躺在地上,打了个饱嗝,今天在三宝家,是这段时间以来吃得最欢脱的一顿晚餐。我的胃享受着幸福的饱满与熨帖。身旁的菁菁裹着一袭明朝衣裙,以让人咋舌的速度入眠,同样令人咋舌的还有她的睡相——穿着裙子、摆大字驴打滚什么的睡姿配合着她悠扬婉转的呼噜声,像极了隔壁西洱河的壮阔波澜。</p>
半个小时里,我的脸就被菁菁肆意摇摆的手臂打中不止九次,然而她却是睡得极为“安详”,今后谁会娶这陶家大小姐?而她又会生一个怎样的孩子?要是像菁菁她自己这样,一定够呛,我的思绪不禁飘向了“空镜”中看到的那个“幻象”……</p>
“傻子”背靠着墙角坐着,眼睛傻愣愣地等着,很长时间眼皮才眨巴一下。我被菁菁一个劲儿蹂躏的画面,想必全被他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众人睡前,三宝娘好说歹说让他躺下,可他却偏偏喜欢靠墙坐着,说是靠墙睡舒服,最后还是菁菁拉着三宝娘到一旁,告诉她这人脑子不好使,三宝娘才作罢。</p>
现在看来,远离菁菁“魔爪”的这个“傻子”倒会睡得比我舒服。想到这儿,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p>
话说如此,这样的情景反倒是能让人安下心来的。我将被沿拉到脖子,被子散发着太阳晒过之后特有的气味,熟悉又安神。可是一想到近日以来死伤无数的生活,现在的短暂安逸,就仿佛是上天打在我脸上的一记温柔的耳光。</p>
辗转一夜,朦朦胧胧中有一只凉凉的手触碰到我的脸颊。是陶长卿。他已经醒了,我转了转眼珠子,尽量让自己快速抽离睡梦的状态。</p>
陶长卿向我做了个去外面的手势,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我拎起鞋子紧随其后。</p>
屋外,天空还未完全放亮,整个村子却是已经跳进了安静而微凉的晨光里。不远处山上的梯田,在晨曦中散发着谜一般的神采。这些由泥土、雨露、种子所构建起来的奇特田野,仿佛成了那座山裸露在外的脊梁,是青葱山野间拾级而上的大地躯干。</p>
我指了指那山上的梯田,和陶长卿一起向后山走去。</p>
由于隐逸村的房子低矮,我们不需要走得太高,爬上第三级梯田便足以看清村子的布局全貌。走上来我才真切的感觉到,眼睛里看到的美只不过是距离赐予我瞳孔的错觉,近看梯田完全不是远观时那样一回事。</p>
肮脏的粪肥堆在不远处的田埂上,空气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田里的水浑浊不堪,脚下的田埂泥泞滩软,走在上面一脚高一脚低非常不舒服。我得时刻保持怀疑的态度,走在风浪里,掉以轻心是最愚蠢的做法,更何况,我现在是在所谓的……明洪武年间……</p>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扶额摇头,真是够荒谬的,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占有的木偶,而我的“主人”便是将我任意操控的时间,它顽劣地将我留在恐惧身边,不肯放手。</p>
“想什么呢?看出点名堂来没有?”</p>
我没有马上回答陶长卿。</p>
眼前这片村庄安静祥和,东边的太阳缓缓越过山顶的边缘,金色的光辉在一瞬间洒满大地,这个村子确实是布下风水格局的,现在看来,几个控制风水的关键方位上都没有问题。从高处望去,村子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带有沟壑齿轮的圆盘,随着春夏秋冬的更替而变换,跟着日月星辰的轮回而转动。</p>
“从这个方位看下去,这个村子的风水应该是不错的,至少不会发生什么诡异的事情。”我不禁皱起眉头来。</p>
“你再仔细看看,好好想想,或者再到其他地方转转。记不起人脸这种事情本就已经不寻常了,其中必有蹊跷。”陶长卿坚定地说着,阳光穿过他琥珀色的瞳仁,闪动着湿润的光泽。</p>
光……等等,我猛然向村中望去。村子里沟壑般的道路此时正发出点点金色的光芒。</p>
“陶伯伯,你看村子里的道路!”</p>
“怎么?村道并没有什么异样啊。”</p>
“不可能,道路明明在发光,而且这光似乎是什么东西反射太阳光发出来的。”</p>
陶长卿略显疑惑,不过这样的疑惑转瞬即逝,立刻被他眼中绽放的光芒所吹散。</p>
“陶伯伯,你……”</p>
“我是睦踪者,当然也有办法看到一些东西,”陶长卿一边看,一边说,“这反光有邪气——太阳的光辉竟然含着煞气,这实在太讽刺了!这个世界果然有光明的地方就孕育着黑暗啊。”</p>
我点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应该是‘反光煞’。”</p>
“反光煞?”</p>
“在风水之中,反光煞是《风水宜忌篇》中特别强调的大凶之兆。过去的反光多是建筑物外的池塘、河流而造成的。当晃动的光影映在室内时,就形成了反光煞。不过现在看来这反光煞,并非殃及独门独户,而是折煞了整个村子,村道反射的金光映射在村子上空久久不散的水汽上了。”</p>
“此煞要如何破解?”</p>
“陶伯伯看那儿!”我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指着村口一颗硕大的槐树。</p>
槐树下聚集着许多人,似乎都是村民,可是他们只是纹丝不动地围着槐树,不叫不喊,如同死寂。更加要命的是他们的脸,昨天夜里我不过是记不起他们的面孔,然而今天即便是我不眨一眼地紧盯着,他们的脸上也都是模糊一片——或者说,他们没有脸。</p>
光天化日,诡谲得如同凛冬将至。</p>
“那些个围着槐树的村民有问题。槐树是木中之鬼,本就会栓住人的魂魄,此时又遇上反光煞,我怕是这个村的村民……”</p>
“我们快去看看吧!”</p>
当我们赶到村口的槐树下时,那些原本围在槐树四周的村民们都已消失不见了,可刚才明明这里围了好多人呐!</p>
“文舜,鬼木栓魂,没错吧!”</p>
“没错。”</p>
“那就行!”说完,陶长卿拇指放进嘴里,唇齿一闭,拇指立刻渗出血来。随后,他将自己的血蹭向槐树的树干,用血在树干上画下一道符咒,接着迅速从腰间掏出龙脊棍。腕部发力,龙脊棍唰地长出两截,只听得浑厚的“咚”一声,龙脊棍的顶端已经狠狠地击向符咒的中央。</p>
“啊!”一声惨叫从不远处的房子里传来。</p>
“啊!”同一个方向,又是一声惨叫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p>
这声音是……菁菁,还有三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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