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暗如浓墨的黎明前夜终于过去,东方的黑暗被一层层渐变的含混光晕所冲破。 一阵风起,飞英大殿前面的古银杏被吹得沙沙作响,与随之而来的一声声鸟鸣一同衬托着静谧的黎明。</p>
一阵激烈的混战之后,飞英大殿前的院子里变得安静下来,而院子外头的响声似乎一直没有停歇过,听上去像是有百来号人正在搏斗激战。</p>
此刻的我已经无暇顾及院子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从头到脚没一处地方不充斥着强劲的压迫感,它们好像正在找寻着某个间隙,将要冲破我的躯体而出。</p>
院外激战的喧嚣声,时而变成蜂蝇般的嗡鸣声,时而变成鬼鸮般的啸叫声。</p>
我踏着一条血路往前走着,步伐缓慢而沉重。我开始恍惚、迷离,甚至有一段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将要去往何方。</p>
我到底怎么了,我是谁,我……是什么……</p>
低头的瞬间,我看了一眼手中还在滴着血的“鳄嘴”,原来这把利刃之所以叫“鳄嘴”,不只是因为它的锋刃扎满倒刺,更是因为它在饮血之后竟会显露出的夺人心魄的凶煞与剽悍。</p>
望着刀刃上殷红的血液,我的心神就仿佛钻入了一个无法逃脱的恐怖怪圈,那个圈子里只幽幽地回荡着一句话——我要复仇!</p>
随着一道污臭的黑血从我的左侧胸腔喷出,蒋毅承刺的匕首被我体内的气流激射而出,没有一丝痛感,只有满腔仇恨。</p>
钱育德死后,接下来该轮到三矢武藏了。</p>
这个东洋鬼子刚才被我怒吼时所发出的气波震得撞在石墙上,此时依旧倒地还未起身,不知道是身受重伤还是在图谋着什么。</p>
父亲说,东洋鬼子比恶魔更凶狠,比鬼魅更狡猾,他们强占的不仅仅是中国的土地,也是千万中国百姓的心!</p>
面对他们,永远不要心慈手软。父亲,一想到父亲,我心中便搅起一阵苦楚,不过心头也因此澄明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游离惶惑。</p>
从我向他踏出的第一步开始,三矢武藏的双眼一直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眼前这个鬼子不是老骨头钱育德,而是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残酷杀手,可是此时我从他空洞的眼神中居然读出了一种叫做“恐惧”的东西。</p>
“恐惧”,呵呵,这鬼东西也知道恐惧,我以为在日本忍者的字典里永远不会出现“恐惧”这个词。</p>
而我,现在成了一个让忍者都充满惧意的人,那我到底变成了怎样的一个存在!</p>
当然,三矢武藏不会坐以待毙,像他这种级别的忍者,宁可战死,也不会在敌人面前屈服怯懦,尽管他的眼神早已出卖了他,可笑!</p>
他喘着粗气,单手扶墙艰难地站起身子,另一只手的手指在异常灵活地翻动着——忍者法印。</p>
倏然间,“砰、砰、砰”几声巨响之后,六个三矢武藏出现在我的眼前,他们倏然跃离地面,以惊人的速度向我冲来。</p>
又是“光遁”,你个“赞货(家伙,含讽刺意味)”,耍来耍去就这么几招,我索性站定不动正面迎接他们的攻击。</p>
身在空中的六个三矢武藏一起手指翻飞结下法印,他们的手上电光四起,细长锐利的电光如同一把划破空气的光剑,“刺啦、刺啦”爆裂着向我挥来。</p>
我之前已经见识过他们的光遁,知道他们的速度之快,非寻常武士可比,隐约间我似乎又听到那尖锐的蜂鸣。</p>
可是不知为何,就在他们挥动闪电光剑的一瞬,我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变得无比缓慢,慢到连他们的动作我都可以清楚的辨别出来,而他们的身子也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在空中,手中跃动闪烁的电光也是无比的宁静。</p>
他们的动作慢,我此时的身手可一点都不慢。</p>
我一跃而起,轻巧地避开那些锋芒的光剑,身体里那股子滂沱的力量如同惊涛骇浪般向外冲击,驱使我挥动手中的巨刃,在“鳄嘴”划出的寒光消失之后,我重新落地。</p>
那些被定格在空中的三矢武藏,纷纷化作缕缕青烟,随风而散。</p>
按照三矢武藏的老套路,正面用分身诱敌,本尊则会趁机从后面突袭。可是我落地后,等了一会儿,还没感觉到身后杀气出现——我明白了,不是他速度慢,而是我太快了。</p>
一段时间后,那道杀气如期而至。</p>
我怒吼着转身挥出巨刃,三矢武藏,向你的天皇陛下尽忠去吧!可是手起刀落之后,我才看清了眼前的这个人,此人并非三矢武藏。</p>
手持扇骨准备刺向我的蒋毅承,怔怔地站在我的面前,脸上的表情苍白而怨毒。我手中的巨刃已经深深切进蒋毅承的腹部,“鳄嘴”太锋利了,锋利得连伤口上一时流不出血来,不过显然他活不成了。</p>
什么?蒋毅承此时的眼睛——他的两个眸子竟是紫色的,而那两颗瞳仁之中,同样出现了两个∞样式的瞳孔。</p>
渐渐地,随着蒋毅承生命的流逝,他的眸子也慢慢黯淡无光了下去,大滩的血液从伤口处争先恐后地倾泻下来。</p>
“你……果然同我想的一样……”蒋毅承捂着腹部,痛苦地吐出了几个字。</p>
我冷冷地望着他,眉宇一蹙。</p>
“可悲,可悲……你我皆是重瞳子……诅咒啊,……世代的血咒……”</p>
“重瞳子?诅咒?”我哼哧着,眼中满是不屑,手中的“鳄嘴”便又往里切进一寸。</p>
蒋毅承痛苦地跪倒在地:“呵呵,我不会告诉你……那个宝贝的秘密……你那个将死的爹……”</p>
蒋毅承眉头一紧,不再言语。</p>
我知道他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而此时他所受到的痛苦竟让我有一种快感。我闻着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越发兴奋,我希望看着蒋毅承在痛苦中挣扎着死去,看着他咒骂着天地,却依旧无能为力的懦弱样子。</p>
就在我享受着扭曲的胜利感时,飞英殿院的大门被人推开,“文舜!”</p>
我听到有人正唤着我的名字,那声音尖锐而悲伤,我全身为之一振,身体里那股滂沱的力量像是被这声呼唤生生地吸空了,这与在森罗洞中被唤醒时的感觉有着异曲同工般的相似。</p>
猛然间,巨大的疲惫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感排山倒海地回到身体……</p>
蒋毅承艰难地侧了侧身子,他望向院门口的那个人,然后回首看着我,露出标志性的慈祥笑容。这笑容有些苦涩,仿佛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又特别无奈的事情似的。</p>
“你们陆家,最蠢的就是你爹……要把他弄死……太容易了……”</p>
我斜眼看着逞着口舌之快的蒋毅承,听他再次侮辱父亲,我的心也随之迅速地沉到冰冷的海底一般。</p>
我快速抽出蒋毅承腹部的“鳄嘴”,霎时肠子内脏血流满地,“闭嘴。”</p>
蒋毅承仰头死死地望着我,双眸一片灰蒙。</p>
他就这样向我跪着,嘴巴略微张开,双目圆睁地死在了我的眼前,谁会想到这等有权有势的蒋家老爷最终会落得如此田地。</p>
想来那钱育德和蒋毅承一样,他至始至终不安好心,直到临死前都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儿,便去见了阎王。</p>
三矢武藏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也许是我狂怒的状态超出了他对战斗的预期估算,便施展遁术先行逃脱。日本人妄图通过钱育德想要得到陆家宝贝的计划,最终以失败告终,不过必会卷土重来。</p>
而我呢?我不明白自己的身体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刚才涌动在体内的力量,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疼痛与疲惫席卷而来。</p>
“文舜!”</p>
身后传来一声痛彻心扉的喊叫,这叫声仿佛能将灵魂抽离肉体一般,空气也在这叫声之中变得稀薄起来。</p>
我忍着全身的剧痛,转过身子,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蒋毅承之女——蒋臻玺!她不是被钱育德掳了去,怎么会出现在此?</p>
她看着血肉横飞的尸体,又看到手握巨刃满身腥臭的我,双手捂着嘴巴,连连摇头。她似乎不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一切,喉咙里是不可遏制的呜咽。</p>
我疲倦地对上臻玺那一双含泪的眼眸,气氛甚是苍凉,我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过一般,那一瞬间,脑海中一片空白,我忘记了浴血的兴奋和复仇的快感,只记得那一双水汪汪的眼,曾经温柔地、信任地望过我,而此时,它却充满了绝望。</p>
我想叫住她,可喉咙里像是挤满了被烈日灼烧过的沙子,怎么也说不出话来。</p>
眼前这个脆弱的女孩移开了视线,跌跌撞撞地越过我,就在我俩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终于重新嗅到了这弥漫着血腥气味的黎明。</p>
只听得身后臻玺“扑通”一声跪倒在蒋毅承污浊不堪的尸体旁,接着是她撕心裂肺的呼号,那种剧烈的扭曲感瞬间袭击了她,她仿佛已经被今晚的一切抛到了崩溃的边缘。</p>
“爹……”</p>
我紧闭着双眼,那令我揪心的抽泣声还在我耳边回荡,心中唯一尚有的一丝温存,也已经了无踪影。</p>
我只好迫使自己不去在意,深呼一口气,往吴伯的方向走去。身后哭天抢地的动静变得模糊起来,可臻玺留在我脑海中的一颦一笑,却突然变得立体,除了全身不可遏制的疼痛外,我的心里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这种感觉比此时全身的疼痛还要糟糕,我不敢回头……</p>
当我走到吴伯身边时,门口乌压压地出现了拿着长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而领头的那人却是张精致无比的东方面孔。</p>
他梳着油光发亮的大背头,西装革履,一双锃亮的皮鞋,正居高临下地巡视四周。</p>
“这地方,太冲了!”他捂着鼻子,皱起眉头。</p>
我心中暗叹一声,林楠镇上那四户最有钱的人家,今晚也快齐活了。我想要极力撑住自己的身子,然而只觉得视线越发模糊,直至黑暗,仿佛被一大块乌黑、冰凉并且尖锐的感觉所吞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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