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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房间(十四)

    但是很快李忻就被迫发现了一个事实:哪怕都是噩梦,也有些梦境是特别的,它们会一次又一次卷土重来,在轮回中显出细微的差别,却又与彼此之间相差无几。仿佛神经元髓鞘上的断续的节点一般,这辆前往南塔基特的列车断续地经历着大片阴天和少许晴天的循环往复,每到天晴时刻,便是搭车客现身,又很快以各种方式丧生于这辆列车之上的时刻。不管死状有多么凄惨,搭车客的尸体总会在迷雾之中、在李忻察觉不到的瞬间消弭。

    “这是否已成为了不言而喻的事实——?”在史多比经历了十九次死亡、第二十次出现在李忻面前的时候,李忻终于违背了史蒂文的告诫,伸手搭救了这可怜兮兮的搭车客。在充斥迷雾的风中,李忻大声朝他喊道,“你注定会在这辆火车上死去,这是否已成为了不言而喻的事实——?还是说,你忘记了你其实已经死去这一真相,被困在了癔区创造的幻觉之中,始终不能脱身?”

    可怜兮兮的史多比蹲坐在车厢的另一头,耷拉着肩膀,满脸困惑,什么也没有回答。

    “我如果试图打破这一轮回,会发生什么?”李忻继续大喊道,“我能否将你从无限的死亡轮回中救出,还是说,我只会成为这轮回的一部分,成为你死亡线路上一个无足轻重的注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对此,史多比仍旧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老兄,你是不是喝醉了,或是磕了什么药?这番疯话在我听来完全没有道理。我不知道你所谓的轮回是什么。我这辈子、这条命就过这么一次。我此前从未见过你,就算你说要见证我的死亡线路,可我只是搭车回家过圣诞节罢了——如果可能的话,我说什么也不愿意这趟旅程由归家之旅变成死亡之旅。”

    “你的家人还在等你?”李忻歪歪斜斜地仰躺在一垛干草上,一手搭在膝盖上,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问史多比道。

    “我的父母和我的祖母。”后者似乎没有料到李忻突然的话题转向。提及他的家人,史多比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一些,“一年未见了。我住在瓦迪兹城,去年圣诞节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

    “他们都住在丹佛?”

    史多比点了点头。“我想家了。”他喃喃道,“尤其是这种距离归家愈发接近的时刻,也就更加思乡情切。”

    李忻点了点头。

    “一想到还有人在等待着你的归来,一定是一种幸福的感受。”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一边若有所思地拾起一根干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羡慕你。——你搭上这辆列车,有切实的终点、切实需要去见的人,而我却只是在追逐某种虚无缥缈的承诺。”

    “你呢?你搭火车是要去哪里,又是在找寻什么?”

    李忻把手中的干草掰碎成小截,抬头看了看史多比,又耸了耸肩。

    “你要听实话吗?——我不知道。”他苦笑着答道,“是为了我的同伴,为了满足我自己的好奇心——或许我心中和你一样,也有一丝期许,期待旅途的终点,有什么能够填补我内心彷徨空虚的东西。”

    “你说你见过我的无数次死亡,可我问你,”这时,史多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朝李忻凑近了一些,神情紧张,“事情会否是双向的?”

    “什么意思?”李忻受史多比的紧张感染,也稍微坐正了一些。

    “我们是否在见证彼此双向的死亡?要逃出这个轮回的,会否不止是我一个人?”

    “我不明白——”就在李忻开口的一瞬间,一枚碎石被从铁轨上弹飞、砸进车内——

    这次受伤的却不是史多比。李忻的表情定格在一副惊愕与困惑交织的神色上。碎石击穿了他的颅骨,令他就这么倒下。

    李忻的倒下吓得史多比浑身震颤了一下。他缩进离李忻尽可能远的角落。

    “一。”史多比嗫嚅地数道。

    迷雾很快吞噬了李忻——他浑身蜷缩成婴儿状,抬起一只手,像是想要触摸自己的创口处。

    可下一瞬间,李忻的伤口消失不见。他抬起的手定格在了原地——李忻愣了愣,努力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自己是想要做什么。

    他从车厢底部爬起,面对的是空无一物的车厢,和不断涌来的噪音与迷雾。

    他总觉得之前与什么人对话过,却想不起个中的细节。

    就这样,在飞驰的火车上,在抵达下一个晴天之前,李忻弥留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与躁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