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
听闻此言,其余两人皆觉讶然,齐齐抬首望去,便见半空之中焰光转开,有一青年道人负袖行出。
此道,束髻横簪,腰挎青色丹葫、赤金金佩,大袖迎风猎猎,端是仙风洒逸,尤其神堂之中,还有赤光隐隐,仿佛一点荧荧火、金玲珑,上下游弋,跃动不止——
单只神意接触都能感觉得到,巨大的威胁铺面来到,似乎随时都会一纵而出,迸发惊天动地的剑气!
“好强的剑意。”坤道心中一凛,不禁紧了紧手中木剑,“又一个剑术高手,如今海眼之地,真是卧虎藏龙。”
好在目前看来,此道乃是相识之人,应与先前那人不同……
果不其然,道人现出身形,便已露出些许笑意,悠悠言道:“南宫道友,别来无恙。”
原来三人衣着,皆是太和道袍,而那为首之人,岂不正是南宫羽么。
“许道友。”南宫羽起袖微抬,有道水光仿佛举浪,托着三人上了空中,这才揖手言道:“好久不见,原来你还没有离开东海。”
许恒道:“仙阙出世,如此阵仗,贫道又怎能够错过。”
南宫羽轻声一笑,他等也是为此而来,自是不难感到理解。
此时另外一名青年道人忽然启声,言道:“南宫师弟,不为我和辛师妹引见一番么?”
“是我疏忽了。”南宫羽歉然道:“这位乃是小弟旧识,许恒许道友,他是北玄微派的高第,道法造诣极高,还在小弟之上。”
青年道人与那辛姓坤道,闻言皆是讶然。
若论修道时日,他们都较南宫羽更长,但南宫羽凝煞之时,就已经是十大弟子,如今炼罡颇有成就,法力高强更不需说,因此三人之中,其实隐隐是以南宫羽为首。
南宫羽介绍过了许恒,又朝他道:“许道友,这两位都是我的同门,这位是曲世曲师兄,这位是辛芝子辛师姐。”
曲、辛两人闻言,纷纷与许恒见过了礼。
许恒还以一揖,简单打过招呼,便与南宫羽问起:“方才我在远处,遥遥便闻此间动静,这才赶了过来,若非如此,恐还无缘与道友相逢……这究竟是什么景况?”
说起此事,南宫羽也不免微微皱起眉头,辛芝子更是怒形于色,便道:“方才我等正在舟中调息,没想忽然一剑飞来,斩断了南宫师弟的横星浑海舟……”
曲世缓缓唤了声师妹,辛芝子这才话语一停,轻轻吸了口气,言道:“是我失态了。”
“无妨。”许恒若有所思道:“难怪贫道剑遁而至,几位便是那般反应。”
“道友方才剑光先至,随后才有雷音接踵,是炼成了剑气雷音吧。”南宫羽缓缓道:“那人也是如此,一剑飞来,雷音滚滚。”
“我那横星浑海舟,已被我祭炼出了天罡一十六重禁制,仍被那人一剑斩断。”
许恒眯了眯眼,说道:“莫不是‘轻鸿剑’孔南丘?”
“哦?”南宫羽讶道:“看来,道友也领教过此人剑术?”
天下之大,炼成了剑气雷音的剑术高手当然不少,但是此时此刻,会在东海海眼出现的,却是难免叫许恒想起来此人,而事实看来也确如他所料。
“孔南丘……”许恒道:“此人为何会忽然朝道友出手,莫非有怨在前?”
“哼,我与此人从未照面,又何来什么恩怨。”南宫羽冷哼一声,“他不问青红皂白,一剑斩来,只因以为我是乱星盟的劫修。”
“发觉出了差错,也无丝毫歉意,反而放下狂言,说我滥用左道法器,理当吃个教训……”
南宫羽说到此处,即使他这般脾气的人,面上竟也露出些许寒意,“好个轻鸿剑,好个孔南丘。若非他的剑遁太快,我纵使不是对手,定也与他理论一番。”
“如此霸道?”许恒听得眉头直皱,但想起来此人行事风格,确实也是骄横恣肆,顿时信了几分。
“罢了。”南宫羽平了口气,说道:“不再言这不快之事,曲师兄,还请你放了飞阁出来,耗费些许灵石、法钱也便是了,许道友,你可要同我们一道?”
海眼之地,方圆万里都无岛屿,而且洋流强大非常,寻常海舟泊于海上,至多三两日便会被拖入海眼之中,如那飞阁浮亭一类的法器悬空,不仅耗费灵石法钱,而且还甚引人注意。
本来有横星浑海舟,能够泊于海上不惧洋流拖拽,是十分自在的,现在却也只能如此了。
许恒念头一转,面上露出微微笑意,说道:“不如我请几位道友,到我法器之中暂做歇憩吧。”
南宫羽闻言,不由眉头一扬,便见他从袖中取出了一物,往那海面抛落下去,化作一艘钢浇铁铸的大舟,稳稳横亘在了水面之上。
南宫羽朝此舟瞧了一眼,不由轻声一笑,言道:“险些忘了,道友也有一艘此舟在手,而且禁制还要更高……不过这可是‘滥用’左道法器啊。”
许恒淡淡一笑,只是单手往横星浑海舟上一引,言道:“请。”
……
云空之中,清光缭绕。
依托乾清之气,有座浮亭悬空,其中已是起了五方玉案,其上摆有灵果香茗、糕点酒水,皆是灵气沁腑。
在这局势不明的海眼之地,此间倒是举办着法会般,不过在座的虽有三人,气氛却是颇为安静,似乎皆是无言。
忽然间,一点飞星穿云,须臾落在亭间,一道人影显化出来,旋即才是雷音滚滚而至,震得檐角金铃疯狂摇动。
那人瞧都不瞧金铃一眼,行入亭中目光一扫。
居中之人,是個眉目方正、鼻若悬胆的高冠道士,右首却是一位蒙着面纱,仍叫桃羞杏让的女修,正是号称天仙化人的南道静。
至于左首之上,则是一个丹凤眼、柳叶眉,长相阴柔的黑衣男子,似对来者毫无所觉,双目仍自阖着。
“孔兄,你回来了。”见到此人入内,高冠道士终于开口,微笑问道:“怎么还是独自一人?”
“那南宫羽,我瞧过了。”来人淡淡道:“不足与谋。”
原来此人正是孔南丘。
高冠道士听闻此言,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何出此言。”
“法力尚可,气性不足,不值得我出面相邀。”孔南丘面上露出不屑之色,随口应了一声,便自坐忘一座案前,自斟自饮起来。
“这……”高冠道士沉思道:“如此,五方阵还是缺了一位,又该何处去寻?”
“那便算了。”这时那阴柔男子忽地将眼一睁,斜睨了孔南丘一眼,冷笑道:“正好,我本来也不甚想和此人联手。”
孔南丘指尖转着酒杯,淡淡道:“手下败将,狺狺狂吠。”
阴柔男子面色顿时一沉,高冠道士见势不妙,忙安抚道:“孔兄,虞元道友,何必为了意气之争,误了真正大事?”
孔南丘瞧了王道士一眼,默默不言,虞元哼了一声,竟也没再出言。
王道士见状,微微松了口气,不过想到眼前难题,仍未得到解决,面上颇有几分愁思。
在座之人,似乎都是王道士纠集起来,他不说话,气氛顿时又恢复了冷清。
王道士沉默了会,忽朝南道静道:“道友,如今五方阵还缺一位,你可有引荐之人?”
“没有。”南道静淡淡应了一声,便再没有下言,始终一幅清冷模样,王道士与孔南丘似是习以为常了,也不觉得有何异常,唯有虞元颇觉诧异,不禁问道:
“我曾听闻……道友交际破广,如今海眼地界聚集修士甚众,难道没有一两位相熟之人?”
“哈!”南道静没有回话,却是孔南丘,竟然不禁笑了起来,一边饮酒一边言道:“南道静交际广泛,这可真是……有趣。”
虞元更觉疑惑,正觉不解之时,南道静眸光忽然一动,随后孔南丘、王道士两人先后朝着亭外望去,这时虞元才有所觉,感知到一道遁光朝此而来。
这道遁光,仿佛虹霞,行进疾快,不过气机却是隐晦,以至于虞元发现之时,遁光已经到了近处,朝着亭间一落,便有一名女子行了出来。
虞元乍见此女,不禁吃了一惊,因为这名女子,岂不是席间的南道静么?
他目光不禁在两人面上来回转动,无论如何都觉,两人容貌、打扮,乃至气机,竟都一般无二!哪怕是变化之术,也绝没有如此相像之理啊。
王道士与孔南丘骤见此景,亦是有些诧异,王道士已不禁起了身来。
不过他还没有出声,便见两个南道静的目光交汇一处,席间的‘南道静’,便轻启声道:“你是谁?”
后来的‘南道静’,似有片刻的沉默,孔南丘见状双目微眯,瞳中似有寒光闪烁起来,冷冷道:“哪里来的贼人,竟敢冒充南道友?”
“孔南丘,瞎了你的眼!”那后来的‘南道静’,身上突然传出一个尖锐声音,定睛一看,竟是她的花簪之上,有个朵儿正在叫嚷:“明明是此人冒充我家姑娘,你瞧清楚了!”
孔南丘微微一怔,身上隐隐升起的气势,却是反而降了下去,王道士更是吃了一惊,起声问道:“可是‘雨竹儿’?”
“是我!”那朵儿大叫道:“王元辰,伱还三仙四秀呢?有人当着你的面冒充我家姑娘,你都认不出来!”
“这,这……”王元辰愕然,几人已经相处了几日,他是真真没有瞧出任何分别,可那‘雨竹儿’的碎叨嘴巴,却是做不得假,不禁瞧了瞧席间的‘南道静’。
可即使直到此时,他也瞧不出来两人有何不同,一时不由踌躇起来。
那雨竹儿花见状更是大怒,不过此时后来的‘南道静’却忽开口了,她问道:“我在东海的‘道友’,都是你帮我结识的吗?”
席间的南道静,忽然噗嗤一笑,说道:“确是如此。”
“好啊!”雨竹儿叫道:“果然是你在坏我家姑娘名声!”
席间的南道静疑道:“广结善缘,如何能算坏了名声?”
雨竹儿怒道:“什么善缘,你结识的那些男子,个个不坏好心,以为能得姑娘青眼……”
后来的南道静始终没再说话,不过争吵之间,席间几人也渐渐听明白了状况,尤其见那席间的南道静,一反常态的神色语气,王、孔二人更觉分明起来。
孔南丘发觉自己数日以来,原来竟都是与一个‘假南道静’相处,而且没有半分怀疑,面色不由难看起来,冷冷道:“好变化,好手段!”
“你自己将皮扒了下来,还是我替你剐了下来?”
席间的南道静微微一笑,说道:“孔南丘,你这样的剑修,怎么能喜欢女子呢?”
后来的南道静面上第一次有了表情,娥眉之间轻轻蹙起,孔南丘更是勃然大怒:“胡言乱语,自寻死路!”
言方未落,神堂之中已有一点白金锋芒,几欲激射出来。
然而正是此时,亭外忽然传来一阵异响——
那不是任何震天动地的轰鸣,却仍响彻到了云霄之上,似是筝声弦乐,仙音妙奏,余音袅袅,畅心怡人,一时令人仿佛置身仙境。
王元辰面色微微一变,行到亭台边上,忽的一甩袖去,天云竟是自然分开,露出底下海眼之景。
只见那无底大洞之中,竟有一座仙阙缓缓升了出来。
“四十七座。”王元辰自言道:“不,不对,四十八座!”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海眼之中便有仙光大放,肉眼可见虚空震动,无穷水气激荡,大片光雾洒将开来,又有一座仙阙缓缓显现!
“王道友。”此时,亭中忽然传来一道轻柔之声,说道:“你的五方阵,不是仍然缺了一位么?何必纠结真假,我们联起手来不就够了么。”
孔南丘冷笑道:“妖女,你也配与我们联手?”
王元辰却皱了皱眉,回过首来瞧着‘真南道静’,缓缓问道:“道友以为如何?”
“据我所知,这四十九座仙阙之中,有着五座‘上阙’,其中的先天五行之精,要比其余中阙、下阙合起来都更充足。”
“凭你我的本事,争夺上阙自是不难,但是采取先天五行之精,也少不了一番苦功,若是任由他人窥觑,未免不堪其扰。”
“我请诸位道友前来,便是想要合力布下五方阵,以将外人排却在外。”
“当然,道友若不愿与这冒充你的妖女合作,在下绝无二话,大家各凭本事便是。”
王元辰说到此处,心中已是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以南道静的性子,多半也不在意此些。
本来因为交情之故,南道静还有可能答应下来,但是现在么……
王元辰本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到南道静默默看了席间笑意吟吟的女子片刻,竟然微微点了点头:“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