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门槛绊倒。
苏澜觉得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
江承见她一副自省的模样,犹豫地问了声:“没吓着吧?”
吓着啥?
他当她三岁半吗?
苏澜抽回手臂:“多谢,不然我今天就要脸着地了。”
江承低垂着头看她,小心翼翼的说:“你救我时,我没跟你说谢谢,就挺对不住的。”
苏澜觉得江承今天很怪,总是欲言又止,不错眼神地看着她,把她盯得浑身发毛。
那眼神就好像对她有什么想法,这让她很不自在,不知道咋处理。
她在感情方面没啥经验,上辈子就王景和那一朵烂桃花,这辈子刚明白心意就嫁了。
直接说别对我有想法,可人家又没说,倒显得自作多情,又不能当成没发现。
还是少接触的好。
苏澜摆手:“我先走了。”
江承看着有婢女撑伞过来接她,旁边还有人提着精致食盒,献宝般给她看。
她和婢女们有说有笑,十分自在,俨然就是这听风苑的主人般。
江承心下安慰,旁人薄她,好歹还有舅父宠爱,不然也太让人心疼了。
谢珩这边进书房后片刻没闲。
先是命人将王景和放了,让影部的人跟去清河郡,找到恰当时机,直接将其宰了。
又让人去生捉苏漪,并将苏家所有奴仆全都清洗一遍,找出监察院曾经的线人。
安排完所有后,谢珩才打开这一个月,对前刑部官员的审讯记录。
经过数年探寻,一个月的考证审问,终于还原了谢氏被屠那一夜。
三十名杀手是上头派来的,刑部不知根底,只负责将人带进城,从旁放风协助。
杀手各个有万夫不当之勇,屠戮谢氏护院如宰杀牲畜般容易。
只在取谢居正性命时,遭到其义子谢珩顽固抵抗。
那谢珩年方十九却剑术惊人,十几个杀手久攻不下,折损过半。
谢珩以命换命,杀红了眼,最后精疲力尽,伤重不敌,被一剑穿心。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用自己的身体卡住剑锋,手中破军一横,杀手的头颅已经冲天飞起。
同时,他手握破军倒下。
谢居正站在书房门口,形态沧桑,背脊却挺的笔直,一代帝师赴死也不失形骨。
他看着谢珩,目光柔和,谆谆细语,荡人心怀。
“破军剑乃大晋开国兵马元帅萧暮雨所持,护山河、斩贼寇、诛佞臣。”
“吾儿英豪,本该做那银鞍飒踏,玄甲怒马,受人敬仰的大将军,却困于此处,骨碎血流。”
“若有来生,谢居正还要做你阿父,让你不失庇护,鲜衣怒马,谈笑自如。”
“小郎别怕,阿父会陪着你,黄泉路上,我们还能作伴。”
谢珩没有说出话,眼睁睁看着谢居正被一剑穿胸,气绝时仍未阖眼。
谁知那谢居正心脏生在右侧,当夜逃过一死,次日被敛尸人苟富贵发现。
当时刑部的人也是慌的,谁都没有想到,上面派来那么多杀手,竟没杀掉谢居正。
最后是刑部令史孙嘉宝,亲手割下谢居正头颅,想纳投名状高升,却被贬出京。
谢珩看完后闭眼,长眉蹙起,靠坐在椅子上,半晌没动。
沉寂许久后,他微微躬下身子,将脸颊埋进手心。
如果可以与逝去的人对话,他很想问一问,为了东宫这一分血脉,值得吗?
老头子唤的那一声小郎,旁人以为是在唤儿乳名,其实他是真的在唤林小郎。
不是见不得光的暗卫,不是谁的替身,就是他的孩儿林小郎。
老头子待自己如师生,如君臣,待林小郎却是真正的父子。
他们会抢一块好吃的糖糕,会在纳凉时互相打扇,会一起吐槽宴席上哪道菜巨巨巨难吃。
他们一老一少,本是那么生趣的人,本该有很好的归宿。
自己若同阿父一起死在东宫,也许林小郎就不会死,谢家七十三口也不会死。
念念不会没有依靠,受尽欺凌,甚至不会失去她的生身母亲。
每接近一点真相,他肩上的责任就重一分,皆是鲜血染就,抛不得,只能苦海浮沉。
他透不过气……
苏澜知晓他没出门,却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去后院寻自己。索性过来寻他。
进门就看到他脆弱的样子,她连忙走到他身边,关切道:“阿舅,您怎么了?”
谢珩缓缓抬头,哑声说:“念念,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老头子的死该是与我阿父有关,而你母亲……可能也是。”
苏澜垂眸看他,他比自己高很多,平时都是他弯腰看自己,从没有这样的时候。
原来在高处,能这么清晰看到仰视自己的人,看到他的痛苦和脆弱。
为什么要自责呢?
这些本与他无关,可沉重的痛苦却悉数抛给了他。
苏澜心疼得想哭:“在无妄山上我就想到了,您现在也是因为这个自责吗?”
“是啊!”谢珩呓语般说,“心疼……良心疼……”
苏澜默默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将人抱住,手托着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阿舅,不要自责,这些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都有自己的选择。”
“外祖父是君子,他选了东宫,那您的阿父便是他一生的追随。”
“我相信他们有君臣义,相信死前外祖父仍是不悔,为他的君主、他的信念去死,不悔。”
“至于我阿母,她是很有主见的人,况且往事不可追,她的选择我只能支持。”
苏澜说完眼前模糊了。
她抱着怀里的男人,低声说:“明天您陪我去看看阿母吧,我嫁人了,她还不知道呢。”
谢珩听到她的心跳,一下一下地,不轻不重,却将他从沉重腐朽中拉出来。
他哑声应:“好。”
苏澜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的抱着他,给他依靠。
谢珩看着小妻子稚嫩的面庞,心不可控的疼了一下,她已经受了太多磋磨。
余生,要护好她。
为自己,为林小郎,为谢家护好她。
谢珩觉得自己的心又有了归处。
他起身,牵了苏澜的手。
那份口供被合住压在镇纸下,谢珩不想给她看到。
仇由他来报,前刑部的所有人皆参与,用什么刑罚好呢?
不是喜欢割人头颅吗?
那就砍头吧!
个个都活该身首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