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云岚寺到处是灿烂的太阳花,这种向阳而生,极易存活,鲜艳夺目的花朵是钟琴最喜欢的。
沈啸把全京都苗圃内的太阳花全都买了下来,让车队往山上送,一条长长的鲜花之路成为京都新的谈资。
钟琴曾住过的禅房,后山的墓地……云岚寺几乎成了花海。
沈昭姝和云岚寺的住持都守口如瓶,沈啸找不到那座坟,只得将祭拜之物、纸钱香烛、吃食衣物,交于云岚寺,等自己下山之后,由云岚寺代为祭拜。
沈啸在钟琴住了十年的禅房里住了一晚,这禅房又小又冷,夜晚的山风仿佛在耳边呼啸,硬木板上是薄薄的褥垫。
第二天一早,沈啸吃着钟琴吃了十年的早餐,一碗白粥加一点点咸菜,据说明天是豆子粥,后天是玉米面粥。
一心一意奔着他来的钟琴,兵马大元帅之女,被他逼到这里,住了十年……
老侯爷将打扫小尼叫过来问:“云岚寺收那么多善男信女的香油钱,日子就过成这样?”
小尼道:“云岚寺收了钱是要做法事的,我们住持和一众师姑师太还常常白做活。
且云岚寺养着两座济善堂。以前又常年往边关军队送物资。寺里上上下下的师太师姑小尼为边关将士缝制棉衣,军鞋。
如今日子算是过好的,每月初一、十五全寺都加餐,可以吃到一两样寺里有名的素斋。
而且咱出家人讲究修心,比起苦修来,这日子很好了。
褥子被子足够了,粥和小菜管饱,虽不是高床软枕,精美佳肴,可饿不着冻不着的。
瞧我身上这夹棉的僧衣,新的,鞋也是。”
这小尼姑笑得开开心心的:“施主,您若是有什么不便,缺什么东西,我给您跑个腿,我给您取。云岚寺照顾不周,对不住您。”
老侯爷道:“……原也不缺什么……没事了……”
沈啸去云岚寺问:“我可以在那间禅房住下么?”
“施主来上香,晚了下山不便,住一晚是可的,长住不行。本寺长住只对女眷。”
沈啸呆呆坐在外面的石凳上,忽然湿了眼眶:“怎么就那么狠心,不提一个字,不提一个字啊……”
“父亲。”
沈啸抬头,泪落而下。沈昭姝垂下眼帘,说道:“陛下近日就会下旨,在您驾鹤西去之后,永定侯府仍保有世袭爵位二十年,以待袭爵者归。
要接旨的,您这几日还是在府内好些。
说起来这还是先皇当年对母亲的承诺,先皇说,母亲于他有恩,他欠母亲一诺;杀母亲全家,恩将仇报,亏欠母亲第二诺。
母亲为自己安排了婚事,还有一诺就为弟弟保留爵位二十年吧。”
沈昭姝又道:“为了弟弟,您可要好好的,您越长寿,找昭明的时间就越长呢。”
沈啸缓缓道:“昭姝,我不想活着了,我想去找你的母亲。
找昭明的事就托付给你了。
我一直觉得玉媚孤零零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只有我。
你母亲是吴家女,世家之女,父母兄长俱全……她又那么清高倔强不低头不认错……却原来孤零零无所依的是你的母亲。
她也并无错处……”
永定侯回府,又找了族老开了宗祠,留了遗言。
果然,没过两日,旨意下,沈啸接了旨。众人议论纷纷,这是陛下给先帝老臣的面子尊荣吧,毕竟老侯爷是追随先帝征战的。
沈啸在书房里呆了三天,左右两边各有一箱书信,他看一封,笑,又看一封,落泪,三天不吃不喝,只是一直看信。
等老管家一大早又来看他时,他桌上的灯烛已经燃尽而灭。
永定侯沈啸紧紧的攥着钟琴的一封信,已溘然离世。
按其遗言,妾室玉媚家谱族谱除名,迁出沈家祖坟。
永定侯府的宅子、田地、铺子,名下所有财产全部交由沈昭姝管理,如果二十年内沈昭明归,移交沈昭明,但这些年的收益归沈昭姝。
如果二十年沈昭明未归,则财产全部归于沈昭姝。
永定侯府所有事宜,在沈昭明回来之前,全权由沈昭姝处置。
关于自己的安葬,沈啸遗言葬于云岚寺守墓人的位置。
沈昭姝料理完父亲的后事,坐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向门口。
仿佛看见年幼的自己和弟弟,就站在那,羡慕地看着在父亲膝上撒娇的庶姐……
而今,父亲母亲都不在了,爱与恨也都不在了,沈昭姝擦了把泪,人生总要大步向前,兮佩或者说含依要回来了,荣国府的欠债得还回来,瞅着这好像是想赖账呢……但那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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