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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二次许昌保卫战

    他对司、兖二州太熟悉了,知道哪里是软肋,哪里是命脉,这真是养虎为患。

    他不但对两淮及中原的地理熟悉,对自己的战术打法也很熟悉。

    虽然他没有自己的过目不忘本领,但他从小就显露出对兵书、兵法的痴迷,简直就是个军事天才。

    他这个出击的时机拿捏的还很准,是在我南下剿灭桓楚政权,然后作为现今大晋资格最老,威望最高,功勋最大的士族勋贵,顺理成章出掌朝政的时候!

    陈望心里一片悲凉,手里攥着信笺,愣在当场,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清晰地砰砰心跳声。

    他不是害怕,他是心痛。

    多年来自己拿拓跋珪当亲儿子待,并亲自带着重金把他送往朔北扶立他为魏王。

    他就是这么来报答我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果然不是白说的,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

    虽然他提前做了防范,也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一刻真的到来后,他于情于理都难以接受这个痛苦的现实。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攥着信笺的手指已经青筋暴起,冲冠眦裂的表情如恶魔般可怕,细目瞪圆如鹰隼一般犀利起来,充斥着腥红,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

    “车骑将军,您怎么了?”一旁的花弧关切地问道。

    看着平时温文儒雅,涵养颇高的陈望脸色如此可怖,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江州杀司马道子。陈望只觉得体内五脏六腑翻腾不已,嗓子眼发咸,开口闷吼了一声,“啊……”紧接着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花弧一看大惊失色,不知所措,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

    陈望吃力地手扶案几,摆手道:“没事儿,我无碍,我无碍。”

    他抓起布巾,擦着唇边和胡须上的血渍,对花弧低语道:“你,你去传令,命陈牛、王仲德、蒯恩等人现在起床,集合军兵吃饭,一个时辰后出发,北上许昌。”

    “车、车骑将军,您要不要再歇息几日……”

    “快去,快去!”

    陈望向外挥手催着花弧,又道:“命来使回去告诉柏华,边抵抗边退军收缩至许昌,与皇甫奋一起坚守,此地不能丢,我们十日内会赶至许昌,再把诸葛长民给我叫来。”

    “是!”花弧不敢怠慢,起身快步出了卧房门。

    看着花弧离去,陈望这才双手撑着案几站了起来,感到头重脚轻,眼前直冒金星。

    他暗自感叹年龄不饶人,一边走到墙角树立着的架子前,取下铠甲穿戴了起来。

    正在这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三十岁出头,身材肥胖,个头偏高的将领走了进来,陈望回头一看,是诸葛长民。

    他出自琅琊诸葛氏,是前北府军将领诸葛侃之子,在前任江卣、庾楷等人麾下效力多年,文武双全,做事谨慎仔细,兢兢业业,逐步被提拔起来,担任了兖州钱粮大总管。

    他一进门就看见陈望在穿戴铠甲,赶忙快步上前,帮助陈望扎好腰间牛皮带,并问道:“车骑将军这么早唤末将前来有何差遣?”

    “方才接管城急报,魏军南侵,我要去洛阳了。”陈望一边整理着铠甲一边道:“你速派人八百里加急,去谯郡报之龙骧将军,传我将令命他遣辛恭靖率军一万赶往许昌。”

    “啊,末将遵命,车骑将军一路鞍马劳顿,刚到历阳又要返师,可要保重身体啊。”诸葛长民一边整理着陈望腿上的护甲,一边关切地道。

    “无妨,世事无常如苍狗白衣啊,”陈望最后把头盔取下,带在头上,接着道:“长民,看来我一时半会儿去不了建康了,你密切关注桓贼动向,以及刘裕等人军情,随时向我禀报。”

    “末将遵命!”诸葛长民躬身施礼道。

    陈望挂上龙泉宝剑,向门外走去,“走,我们去前堂吃饭吧。”

    诸葛长民紧跟在后。

    陈望一边走一边思忖着吩咐道:“再派人火速去洛阳报之陈啸,命他遣申丰、韩财率一万人马赶往许昌会合。”

    诸葛长民领命。

    陈望接着道:“你去把安排民夫把战车、床弩车一并发往许昌,速度要快。”

    “是!”诸葛长民答应着快步越过陈望,向府衙外走去。

    ————————————

    五月二十一,陈望的一万人马昼夜兼程,终于赶到了许昌。

    此时,辛恭靖的兖州军和申丰、韩财率领的司州军也在一天前赶到。

    次日,柏华、秦福、马祥、梁吉、王贵等将的败军也陆续回到许昌,一进城,他们就到许昌郡衙院中跪地请罪。

    陈望在大堂中正在跟皇甫奋、陈牛、辛恭靖等人议事,听到外面有嘈杂声音,赶忙出来观看。

    见柏华等人,浑身血迹斑斑,都已带有轻伤,赶忙上前搀扶起柏华,安慰道:“魏军骑兵善于长途奔袭,来势汹汹,士气正旺,换了谁来也难以匹敌,处之,你连日与魏军作战,延迟其南下计划,我们如今三路大军已齐聚许昌,你不但无过还有功啊。”

    柏华、马祥、秦福等人连日与鲜卑铁骑血战,九死一生,终不敌其锋芒,得到了陈望得谅解,感激涕零。

    这时,前方斥候也匆匆进了府衙,禀报道:“魏军相距许昌不足百里,明日可到许昌城外。”

    陈望压抑住心中的不安,神色自如地道:“处之,你们先下去歇息,明晨与我一起出城迎敌。”

    柏华等人一脸羞惭,躬身施礼,退出了府衙。

    陈望暗自盘算着自己手里的有一万,皇甫奋驻军两万,司、兖二州来了两万,正面迎战已经十年没打过败仗的拓跋鲜卑铁骑,绝无胜算。

    而东西两边的司、兖二州兵力还不能全部出动,因为黄河防线太过漫长,谁也不敢保证拓跋珪会不会派人再攻打其他地方。

    听说魏国这些年来征服了柔然、高车、库莫奚、铁勒等北方游牧民族,并征召他们的骑兵现在拥兵最少四十万。

    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如果不是桓玄还未剿灭,南方还处在硝烟战火之中,我不至于这么被动

    但战争哪有什么如果……

    如果你南边安安稳稳,拓跋珪还不发兵来呢。

    听闻此次魏军前锋是草原第一勇士,军中之花的拓跋虔,常听人说,“虔常临阵,以矟刺人,遂贯而高举。”(出自晋书,也就是说他喜欢在战斗中拿着长槊把敌人穿成糖葫芦。)

    自己当年在朔北见过他,经过十多年的南征北战,如今得拓跋虔更加勇猛也更加自信了。

    五月二十三,晨,拓跋鲜卑骑兵来了。

    时值春深,气温偏高,从北方率先而来的是马匹的腥臊气息,接踵而来的是漫天烟尘,再后来就是一望无际的魏军。

    陈望率领三万步兵,在许昌北五里列队相迎。

    多年来拓跋鲜卑骑兵打仗一贯特点是“军无辎重粮草之苦,轻行迅捷,因敌取资”,也就是说他们打仗不带粮草辎重,打到哪抢到哪。

    “若逸骑平原,形势弥盛”。

    尤其是在大草原或者大平原上作战,拓跋鲜卑骑兵如果说第二,天下没有第一。

    他们在短短的十几年灭掉北方最强大的慕容鲜卑和铁弗匈奴,就是最好的例证。

    陈望首先想到的策略那就是坚壁清野,坚守不出,待游牧民族粮尽自然退兵,这是千年来对付他们的最好策略。

    但是陈望如果也是这样做缩头乌龟,那岂不是玷污了自己从军三十余年未尝一败的光辉形象了吗?

    兖州军一字排开,前面是拒马枪,盾牌兵,后面是弓箭手,最后是少数骑兵部队。

    陈望在紫骅骝上手搭凉棚,望向北方的鲜卑铁骑,口鼻里充满了尘土令他咳嗽不止,赶忙用布巾遮住了口鼻,拿起来看时,上面已是斑斑血迹。

    待鲜卑骑兵停止了前进,在许昌北的大平原上列好队形,陈望催马来到两军阵前,高声道:“平原公到了吗?”

    只见鲜卑阵中分开一条通道,一队衣甲鲜明的将领从中鱼贯而出,为首一人正是一年前来访洛阳的使臣拓跋仪。

    他此刻顶盔挂甲,手提钢枪,神色依然倨傲,催马向前,朗声道:“广陵公,唤我何事?”

    “两国历来交好,为何无故来犯?”陈望沉声问道。

    拓跋仪冷笑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阴阳之和,不长一类;甘露时雨,不私一物;万民之王,不阿一人。”

    陈望知道,他说的话虽然傲慢,但都有出处,放在现今社会应该是一个出类拔萃的新闻发言人。

    拓跋仪的话出自《吕氏春秋·贵公》。

    意思是 天下不是君主帝王一个人的天下,而是全天下人的天下。

    阴阳调和,不偏长哪一类;甘露时雨,不偏爱哪一物;万民之主,不偏袒哪一个。

    陈望沉声问道:“平原公,你此次南侵确是奉了魏王旨意吗?”

    “那是自然,大魏陛下英明神武,志向高远,以统一天下为己任,何不下马投降,以免生灵涂炭。”拓跋仪很自然地答道。

    这些年的东征西讨,百战百胜的他已经是拓跋珪最为信任的将领之一。

    陈望心中大怒,但依旧能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沉默了片刻,高声警告道:“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拓跋仪果断地高声回道。

    陈望不禁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初北伐,在谯郡城外舌战王猛,也是如初生牛犊一般天不怕地不怕,应对机智,唇枪舌剑。

    心中暗道惭愧,自己现在没有这个敏捷的反应和快速的对答了,真是老了。

    于是又看向了拓跋仪身后的几名将领,虽然过去多年,他依稀能记得,有从小在谯郡长大的叔孙建、安同、长孙肥。

    几个人看见陈望的责怪眼光扫视过来,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对视。

    他再看去,还有在朔北见过的,德高望重的长孙嵩,以及拓跋虔、王建、庾和辰、尉古真、娥清等一干骁勇善战的鲜卑勇士。

    但这些人也面露尴尬,左顾右盼。

    陈望拨转马头,默默地回到了本方阵中,这恐怕是自己从军三十余年来最没有把握的一场战斗,心中叹道,今天这一仗算是撕破脸皮了。

    只听得魏军阵中牛角号声震天响起,长枪如林,在朝阳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紧接着是隆隆马蹄声如天崩地裂般响起。

    魏军发起了猛攻。

    拒马枪、弓弩手、盾牌手前面的层层保护,虽然杀死了少部分魏军,但后续魏王层层涌来,不惧生死,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就像大海扬起巨浪,一浪接一浪的拍打着岸边。

    终于,兖州军抵挡不住了,扔下了上千具尸体大败逃回许昌。

    一连三日,陈望都派军出城迎战,但面对魏军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和善使长槊的军兵仍然是无计可施。

    到了第四天,陈望亲自设计的两百辆战车和五十辆床弩车从历阳终于到了,陈望暗暗松了一口气。

    在观看完战车和长弩后,陈望派人通知所有将领到许昌郡衙集合议事。

    然后命皇甫奋召集一千名力气大的军兵前来,自己亲自教给他们怎样用这些床弩车。

    由于连续三天没有任何办法打败拓跋鲜卑的骄兵悍将们,众将都有些士气低落,一时间默默无言,摇头叹息。

    这时陈望带着花弧一改往日的沉稳缓慢,兴冲冲地快速上了大堂。

    众将纷纷起立,躬身施礼道:“参见车骑将军!”

    陈望一边向中间座榻走去,一边摆手笑呵呵地道:“快快请坐。”

    他来到座榻中坐下,高声道:“明日我们将与魏军决战,胜败在此一举,望诸公奋勇杀敌,保卫许昌,将鲜卑人赶出中原!”

    众将看着陈望一脸轻松,胜券在握的样子不禁大受感染,信心又膨胀了起来,齐声高呼道:“末将等誓死保卫许昌,与鲜卑人血战到底!”

    “好!”陈望满意地道:“向弥、蒯恩统前军,陈牛、到彦之统左军,辛恭靖、王仲德统右军,柏华、秦福、马祥、梁吉、王贵和我为中军。”

    每喊到一个名字,将领们都起身领命。

    “左翼看我红色令旗,右翼看我黄色令旗,举起时,即刻杀出!”

    “是!”

    “大家下去准备吧,向弥、蒯恩和中军诸将留一下。”

    “是!”

    众将起身,有的告辞出了大堂,有的围拢到陈望身边听候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