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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敕勒川之夜

    众人欲不信他的话,明明又看见了他前夜杀人如麻,欲要相信,这个瘦削的身子板,不用说尉古真和拓跋虔两个人,就是拓跋虔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将其举起扔到三丈开外。

    枪法了得又如何?

    这可是没有兵器的实打实肉搏。

    陈望不禁也是满腹狐疑起来。

    这时,拓跋珪拍案而起,兴奋地道:“好,就一言为定!如果杨将军输了那就今晚一醉方休,若是尉古真、拓跋虔输了,那就给大家唱簸逻回歌,跳回旋舞!”

    “好!”大帐众人齐声喊道。

    杨定、尉古真、拓跋虔一起向拓跋珪躬身施礼道:“遵代王之命!”

    贺讷大喜,吩咐旁边施礼的奴仆道:“将酒席摆到外面,把牛肉、羊肉烤起来!”

    说罢,向陈望做了个请的手势。

    拓跋珪急不可耐地带着一众年轻人跑出了大帐。

    陈望端着酒盏起身,强做笑意,与贺讷、长孙嵩、叔孙普洛几个草原上的大佬寒暄着,缓慢向大帐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心道,杨定啊杨定,我一个人喝醉就罢了,你要是跟着喝醉了,明天早晨咱们还要跑远路,如何使得?

    出了大帐,冷风嗖嗖,但众人的高昂热情却都是浑然不觉。

    微微偏西的阳光从背后照来,东方广袤无垠的草原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一直延伸到天边,与蔚蓝色的天空紧密地连接在一起,形成一幅壮阔无比的画面。

    极目远眺,蓝色的天幕和褐色的草毯在地平线处交融,高空中黑色的雄鹰正在觅食,成群结队来回盘旋,不时发出“啾……啾……”地长鸣。

    陈望看见远处的李暠催动了胯下的白蹄乌,黑色披风随风飘起,人与马融为一体,如乌云一般飘向远方。

    只听得弓弦“嘭!”地一声响起,半空中的三只雄鹰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落。

    众人尽皆目瞪口呆,这种箭术闻所未闻,在他们大草原上能射中一只雄鹰的已经被誉为神箭手了。

    这是一弓三箭!而且是他娘的飞奔中!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后发出了雷鸣般的喝彩声和掌声。

    贺讷的脸上乐开了花,自打出了大帐再没闭上过嘴。

    刘显这个多年来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祸害没了,还俘虏了这么多人和牛羊。

    他请大家在铺好的座榻中坐下,与长孙嵩等人一起高举酒盏,向陈望示意,大家一起共饮尽盏中马奶酒。

    苦涩的浓稠浆液顺着喉咙如一条燃烧着的火蛇一般,瞬间直下食道,他感觉胸腔内一片灼热痛疼,大脑突然又晕眩起来。

    此时陈望的心却飞向了凉州,那个箭法比李暠还要高一筹的柏华,那个自己人生中屡次相助的,最为忠心的叔父陈安,憨厚的秦老二,聪明的马老四……

    他们此刻是不是正浴血奋战在金昌城头呢?

    唉……

    正在暗自磋叹,又苦于不得脱身时,有几名身穿盛装如花蝴蝶般的贺兰部少女轻盈地走了过来,手指酒觞给众人添酒。

    陈望看着正在换衣的杨定、拓跋虔、尉古真,出了神。

    忽然他感觉垂着的右手一热,手中多了个东西,不禁一愣,收回目光,看向眼前正在给他弯腰倒酒的淡紫色盛装少女。

    那少女头戴大红色小圆帽,几条油黑发亮的小辫儿上缠着彩绳,迅速从陈望手里把自己的小手抽了回来,抬起头来,是贺菁。

    她娇小的脸庞上,浓密卷黑的睫毛覆盖着清澈明亮的眼眸,未施粉黛,双颊晕红,单薄的唇瓣棱角异常分明,嘴角有些微微上扬,隐藏着一股野性难驯的美。

    贺菁调皮地向陈望眨了眨左眼,附在陈望耳边,吹气如兰,低语道:“阿姐让我给你的,此物解酒。”

    陈望心中大喜,刚要道谢,贺菁一扭娇躯跑开了,几条小辫在后背欢快地摇摆,一派青春飞扬的气息,又恰如一只淡紫色彩蝶般消失在了人群里。

    手里握着那粒圆滑的东西,感受着那柔软无骨的小手余温,陈望怔怔地看呆了。

    贺菁比她姐长得可是漂亮多了,在朔北大草原上难得一见。

    贺蔚虽然美艳动人,但五官线条稍显硬朗,可能是饱经坎坷的原因显得成熟、世故,但天真活泼的贺菁五官柔和了许多。

    耳边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陈望这才强行收回了吸附在贺菁后背上的目光。

    正前方的场地上,身穿白胡褶服,裲裆短衫的杨定已经把庞大的拓跋虔摔倒在了地上。

    四周挤满了人,但是把陈望、贺讷、长孙嵩、叔孙普洛四人座席空出,方便他们观赏,其他地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人群中欢声如雷,游牧民族的汉子们粗犷豪迈,目不识丁没有心机,平生最崇尚力大、勇猛、技击水平高的人。

    陈望把手里橄榄状的东西塞入了嘴里,一边嚼着一边看场地中,右眼还蒙着黑布的尉古真把身形压低,如一头发了怒的公牛般向杨定冲了过去。

    他的意图很明显,要冲过来抱杨定的腰。

    当尉古真的手将要触及杨定之时,眼疾手快的杨定微微一闪,贴着他的身体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旋转,不但躲过了尉古真,而且转到了尉古真身后。

    双手从背后抱住了尉古真的腰将他抱了起来,双臂一用力,把他摔到了还坐在地上的拓跋虔身边。

    看着两个坐在地上的大汉,围观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贺讷转头看向陈望,微笑道:“李将军、杨将军真乃神人也,我们朔北无人企及。”

    另一边的长孙嵩抚须赞许地道:“广陵公麾下真是藏龙卧虎啊。”

    “我从未渡过黄河,没想到河南晋人竟如此勇悍,佩服,佩服。”满脸虬髯的叔孙普洛,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地表情道。

    陈望停止了咀嚼,将那橄榄状的东西咽到肚子里,一股清凉之气从丹田升起,直贯大脑,不禁精神一爽。

    他把两个胳膊高高抬起,将两个宽大的袍袖褪到臂弯,挽了起来,右手执盏,豪迈地高声道:“来!单于、二位大人!我们为三位勇士满饮此盏!”

    “好!广陵公请!”三人一起高声喊道,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饮罢,几个人再抬头看向场地,拓跋虔和尉古真已经各自抓住了杨定的一只胳膊。

    远远看去就像两个老鹰抓住了一只小鸡,场面煞是滑稽,强弱明显,高下立判。

    围观众人反倒是为杨定鼓起了劲,纷纷喊道:“杨将军反击啊!杨将军威武!”

    陈望喝了满满一大盏马奶酒竟然连酒嗝都没打一个,喉咙里也没有了灼热感,跟喝了一碗温水似的,不禁对贺氏姐妹二人感激不已。

    他凝神看向杨定,见他神形如常,未有半分急躁惊惧之色,于是放下心来。

    依他对杨定的了解,应该是胜券在握。

    于是端起酒盏来,向左边的贺讷,右边的长孙嵩、叔孙普洛道:“朔北二位勇士力大如牛,恐陈某麾下杨定非其对手,我们满饮此盏,敬两位勇士。”

    “呃……”贺讷迟疑了一下,心道,广陵公今日的酒量何以如此之高?

    他看着陈望一仰脖,喝尽了盏中酒,赶忙跟着一起喝了,满腹狐疑起来。

    场地中,杨定双臂无法动弹,但抬起右脚用脚尖踢在右边的拓跋虔腿弯处,拓跋虔的左腿像触电一般抖动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拓跋虔手上的劲道下意识地松了许多。

    就在这一霎那间,杨定从他手里抽出了右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左边尉古真钳住自己的右手,双手用力,向风车一样的摇动起来。

    尉古真右臂吃痛,身子跳起,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后空翻,重重地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他如果不跳,右臂可能就让杨定给转下来了。

    在尉古真落地的同时,那边的拓跋虔趁杨定还未及回头,一个泰山压顶扑向了杨定。

    好个杨定,眼角余光早已看见拓跋虔的动作,他并未回头,蹲下身子来了个后扫堂腿,向一根铁棍狠狠地砸在了拓跋虔的双脚脚踝上。

    “啊!”拓跋虔吃痛,一声吼叫过后,扑通一声趴倒在地。

    杨定脸不红心不跳地站在中间,低头看了看左右两边的尉古真和拓跋虔,冷哼道:“还能再战否?”

    “不战了,不战了。”两人躺在地上,一个捂着屁股,一个摸着腰,连连摆手,再也爬不起来了。

    陈望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杨定外表看虽然身材显得并不魁梧,但他的外表欺骗了很多人,其肌肉骨骼并不松软羸弱,能为氐秦上将中的出类拔萃之人,力量自然是不逊于任何人。

    否则冲锋在俱甲重骑的千军万马之中,怎会有力气杀人?

    力气小的话,敌人伸着脖子让你砍,砍到百八十人也就手软了。

    再辅以杨定矫健灵敏的身手,才赢得了关中双枪的美誉,绝非浪得虚名。

    他和拓跋虔、尉古真二人相比较,就像是种地的庄稼人与一个经常打架的城里人互殴,力量可能胜出些许,但论起灵活技巧就显得太过笨拙,不堪一击。

    看着杨定从地上捡起自己的白色长袍,披在身上,分开目瞪口呆的人群,昂首消失在暮色中,陈望再次举起了盏中马奶酒,环顾身边贺讷等三人,微笑着道:“单于,二位部帅,都是军中良将,我们再饮一盏。”

    三人慌忙一起摆手道:“不不不,广陵公,容我们缓一缓,缓一缓。”

    陈望哈哈大笑,一仰脖,将盏中酒饮尽。

    ————————————

    当贺讷、长孙嵩、叔孙普洛喝得不省人事,被人抬走之后,已是月挂高空,苍穹幽兰。

    陈望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向自己帐篷走去。

    花弧在身后关切地问道:“平北将军今晚喝了五大觞马奶酒,有没有什么不适?”

    陈望背着手,呼吸着夜晚的新鲜空气,毫无倦意,微笑道:“无碍,哈哈,花弧,你去把张兖他们六个洛阳太学的学子叫到我帐中。”

    “是,平北将军。”花弧施礼,转身走了。

    耳中听着远处传来一群部落中的青年男女载歌载舞的欢笑声,节奏明快的鼓点声,陈望突然有种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

    自己是不是老了?

    现在怎么不爱热闹了?

    换在前些年,一定会进去跟着一起跳,再见见那位贺菁小美女。

    他一边踱着步,一边又否定自己老了。

    归根结底自己是太忙了,随着地盘儿的扩大,操心的事儿太多了。

    回到帐中,陈望从炭炉上的铜壶里往粗陶盆里倒了热水,拿起布巾浸湿擦拭了脸庞和双手,张兖等人就在外面说话了,“平北将军,学生等,可否入内?”

    “请进。”随着陈望的吩咐,六个人先后进了帐中。

    陈望摆手命他们坐下,自己坐在了床榻中。

    狭小的帐篷里一时间挤得满满当当。

    “不知平北将军唤学生有何吩咐?”张兖在座榻中躬身施礼问道。

    陈望脸色凝重了起来,沉声道:“明晨我就要赴凉州了,临行前再嘱咐你们几句。”

    六个人一起躬身施礼道:“愿听平北将军教诲。”

    “我走后,不知何时再见,诸公今后当如何行事?”陈望语速极其缓慢地问道。

    六个人面面相觑,身材修长的崔宏躬身施礼道:“前日在黄河船中,平北将军教诲学生辅佐代王,将我大晋文字、声乐、律法、政令等以及子民行为、语言规范起来,并协助代王统一朔北。”

    “嗯,玄伯所记不错,”陈望满意地点了点头,崔宏对自己的话记在心里了,于是又环顾了大家一圈,接着道:“若是将来代国与我兖州为敌,诸公当如何行事?”

    此言一出,虽然语调不高,但听在众人耳里如一个炸雷扔进了大帐。

    张兖等人一起躬身施礼道:“学生不敢!”

    “哈哈,你们乃是晋人,他们是胡人,恐怕你们到时身不由己。”陈望微笑着抬手示意他们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