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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醍醐灌顶

    陈望赶忙压低声音,“哦……不论是对先帝,还是对司马昌明兄弟,望儿该做的都做了,可谓是仁至义尽,提着脑袋在为他们司马氏卖命至今。”

    说着,陈望心中怒火无处发泄,又用拳头恨恨地敲击了案几,接着愤愤地道:“不说桓温之事,北伐以来打下这偌大疆域也是为了大晋,而他们,他们对不住我!”

    褚太后微微颔首,依旧温和地看着陈望,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三弟死后,望儿在建康这一个月中,经多方调查,问询过三弟在国子学中的同窗也是我的内弟王爽,及司马尚之等人,原来许久以前三弟在国子学时就受司马道子蛊惑和利诱,二人过从甚密。”

    陈望顿了顿又接着道:“三弟被擢拔为给事黄门侍郎,此等重任,由一个刚刚加冠的国子学学生担任,这还是大晋头一个,三弟又非当世奇才。”

    “嗯,你分析的不错。”

    “太后都知道这些?”陈望诧异看向褚太后问道。

    褚太后摆手道:“你继续讲。”

    “可见司马昌明兄弟俩对望儿从十几年前就提防并利用,并欲分裂我们手足,其心可诛!直到他们勾结天师道妖人在我赴凉州时沿途屡屡加害,现又令我和陈观手足相残,加上老周、老田死去,望儿已对司马氏彻底绝望!”

    “……唉……”褚太后发出了长长的叹息声。

    “记得太元二年,望儿因法慧之事自凉州火速返京,太后曾对望儿讲起王敦、苏峻叛乱,皆因高门士族不支持,又言及文王与姜尚的‘谋划大事,看天道。’,但司马昌明兄弟二人均为荒废政事,骄奢淫逸之辈,有他们在,大晋永远会偏安一隅,无法统一天下,看他们下诏命谢安、谢玄北伐停滞在黄河以南就已知晓。”

    褚太后低语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望儿自知才浅德薄,但也强于他们,望儿致力于驱除胡虏,拯救北方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打造一个物阜民丰,河清海晏,充满祥和富庶,没有压迫的新天地!”

    最后,陈望一字一顿地郑重道:“望儿决心反晋自立!”

    陈望的话一针见血,掷地有声,豪情万丈。

    不但痛贬了司马曜兄弟俩的荒淫无度,苟且偷安,不思进取,而且还尖锐地指出了他们俩狼狈为奸,提防打压忠良的所作所为。

    陈观、周全、田孜的死,更加坚定了他对要取代司马氏的决心。

    “呵呵,”褚太后对他的话好似并不惊讶,低声笑着道:“你的玉玺是做这个用的,你觉得你现在够资格说这种话吗?”

    “望儿现坐拥两淮、中原三州二十余郡,可集结三十万大军,且兵精粮足,如今您已不在建康,大娘也可随时回谯郡,望儿并无忌惮,随时可挥军南下,将司马昌明兄弟二人擒获。”陈望目光炯炯,豪言道。

    “望儿差矣——”

    “我知道太后曾对我说过应得到江南高门世族的支持,还要等待时机,等司马昌明他们众叛亲离,社会动荡,但三弟、老周、老田的死,让我等不及了。”

    褚蒜子看着眼前这个面红耳赤,热血沸腾的儿子,不知是喜还是悲,她幽幽地道:“魏文帝代汉是禅让,我朝世祖武皇帝代魏也是,这才是天命所归,名正言顺,你现在的确有能力代晋了,但你是天命所归吗?”

    “我这不是有愍皇帝的玉玺吗?”

    “望儿此言差矣,要不你明日再来见我,今天先讲到这里吧。”

    “不!太后还请直言,望儿心有不甘,三弟虽然咎由自取,但实是遭司马昌明兄弟利用,成为奸人借刀杀人的牺牲品!不报此仇,望儿寝食难安。”

    褚太后沉默了半晌儿,叹了口气道:“扪心自问,望儿,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她撑住案几,陈望赶忙站起搀扶着褚太后的胳膊。

    褚太后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躯,看着窗外,徐徐地道:“你即便不愿听我所言,也知道司马曜兄弟荒淫无度,不思进取,打压忠良,但天下人有多少人知道?文武百官,黎民百姓现在都知道吗?”

    “这……恐怕不全知道……”

    “你意气用事,竖起反旗,挥军南下,北方安定了吗?仲堪前日来拜见我,对我言及,慕容垂已经平定了河北、辽东,兵强马壮;苻丕也弃邺城逃往氐秦旧臣聚集的晋阳,拥兵自重;关中姚苌、慕容冲等人群雄并立,局势未定。你走了,洛阳、谯郡不要了吗?”

    “这个……”

    “你做出代晋的决定,我不惊讶,也不反对,但你敢确保你的属下闻听此讯没有二心,或者貌合神离吗?”

    “我……”

    太后老妈的话可谓是字字珠玑,醍醐灌顶,如雷霆万钧一般砸在陈望的脑海中,令他冷汗叠冒。

    不管是出于对陈观等人的复仇还是对司马昌明兄弟俩的多年私人积怨,他篡晋的这个雄心确实还有些欠考虑。

    司马昌明兄弟的确是荒淫无度,不思进取,江东高门士族难道就不这样吗?

    尤其是江南土着士族和已经南迁七十余年的北方士族,他们很想收复北方国土吗?

    答案肯定不是,北伐只是个励志口号和刷在墙上给人看的标语而已,不能当真。

    北伐成功,收复故土,驱除胡虏,与他们有何关系?

    只会他们节衣缩食,省吃俭用,供钱供粮供人来敷衍应付权臣们的北伐。

    而不管北方成不成功,他们依然可以吃喝玩乐,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

    但如果你要篡晋,打破他们这种锦衣玉食,醉生梦死的现有生活,他们绝对会跟你一刀两断,势同水火。

    北方呢?

    自己挥师南下,慕容垂、姚苌、慕容冲连带苻丕这些人都是世之枭雄,一旦稳定下来,必定会乘虚南下,自己的大本营谯郡和辛苦经营的中原大地都可能不保。

    还有太后老妈说的自己属下,现在自己挂的是大晋招牌,他们唯唯诺诺,俯首帖耳,但他们到底是尽忠于大晋还是尽忠于自己?

    这个还真没有认真考察过,也没向任何人透露过。

    尤其是高门士族,像出自于太原王氏的王忱,高平郗氏的郗恢,陈郡殷氏的殷仲堪,颍川庾氏的庾楷……或许连大舅哥王恭也……

    还有在徐州,手握北府兵的陈郡谢氏,在荆州龙亢桓氏,态度都是个未知数。

    想着想着,一颗狂热的复仇之心渐渐冷了下来。

    郁郁不乐地把头垂下,趴在了案几上。

    褚太后伸手抚摸着陈望的头发,一边回忆着一边柔声道:“望儿,你父亲说的不错,我已在宫中经历了晋室七代皇帝,当今天下没有人比我看得更清楚,成帝、康帝时是王、庾当权;我儿穆帝时是桓氏与简文帝相争,哀帝热衷于嗑药,海西公不理政务专宠奸嬖,后来的你也知道,简文帝命短,今上整日贪恋酒色,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晋祚的确不会长远了。”

    “唉……”陈望哀叹道:“太后,您如此洞明事理,您说来说去,望儿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嘛……”

    “再忍忍,望儿,你看看当年曹操凭武力早早就可以篡汉称帝,为何不做?”

    “他挟天子以令诸侯,只因当时三分天下,另有张鲁、刘璋、公孙康等割据势力。”

    “是啊,可想而知,曹操如果早早称帝,明面上就有这么多各方异己,背地里天下得有多少人打着兴复汉室,讨伐国贼的旗号来征讨他,使他成为众矢之的。”

    “太后,可是现在和那时有所差别,北方尽是些胡虏,南方并无其他割据政权。”

    “虽然南方没有,但你若是现在称帝,南方心怀鬼胎之人会举义旗起兵,打着复兴晋室的旗号,星火燎原,此起彼伏,到时你也就成为了众矢之的,而遂了他们的愿,到时天下不姓司马,但也不会姓陈。”

    陈望猛地抬起了头,看着太后老妈的慈祥面容,急急地问道:“太后,你倒是教教望儿,到底该怎么出这口恶气?”

    “忍下去,一心放在平定北方乱局上,不参与大晋政事,让司马昌明兄弟不以你为敌,等待时机,让他们继续作孽!”褚太后紧咬着银牙,恨恨地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陈望看得出太后老妈还是对司马氏有感情的,只是自打他儿子之后的这几任皇帝也太不争气了。

    “哦,望儿谨遵太后教诲。”

    “仅这样还不够,将来你每收复一地,需向朝廷发出露布,私下给司马昌明兄弟奉上些所得财物,皆乃身外之物。”

    “有必要嘛?”

    褚太后斩钉截铁地道:“有!假以时日,你平定了北方,而司马昌明兄弟祸乱南方,有门阀士族起兵反叛,有农民起义,或有其他变动之时。”

    说着,褚太后顿了顿,继续道:“到那时,你再挥师南下平叛,安抚民心,树立威望,赢得士族拥戴,水到渠成。”

    太后老妈的话跟马克吐温的“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是大智慧,这才是一名政治家的高瞻远瞩,陈望心中暗暗赞叹不已,感觉自己离这个虽然久居深宫的太后老妈相去甚远。

    差一点就头脑发热,酿成大错了。

    不过陈望还有一点不明,接着问道:“太后,望儿还有一事不明,即便是得了天下,那望儿还得受高门士族所左右,岂不是重蹈司马氏覆辙,望儿的子子孙孙也都得受他们约束?”

    “这就是你的事了……”

    褚太后心中暗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如果能得到天下,连高门士族都摆平不了,那谁也救不了你。

    于是抬起皓腕,挥手道:“我累了,要歇息了。”

    陈望赶忙站起身来,躬身一揖到地,“望儿告退,太后早些歇息。”

    次日晨,陈望吃罢早饭,出了府门,去了谯郡郡衙。

    进了大堂后,见殷仲堪、毛安之、郗恢以及在谯郡的各级文武官员都已早早等候。

    陈望阴沉着脸,居中坐下,命众人就座。

    大家都已经得到了消息,陈望在建康遭天师道妖人袭击,陈观、周全以及五十名骁骑营亲兵战死,都一脸肃穆,惴惴不安。

    “我闻苻丕已弃守邺城,去往河东,慕容垂基本已经肃清河北、辽东,如今兵强马壮,士气正旺,”说着,陈望看向毛安之,接着道:“武卫将军可有何安排?”

    毛安之在座榻中躬身施礼道:“末将已调兵三万精锐北上浚仪、管城两地屯扎,并与虎牢关的朱序联络划定黄河东西防区,严密防御河北之敌。”

    “嗯……”陈望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谁统此二地三万兵马?”

    “末将本欲亲自前往,但最近刚收复的陈留、睢阳等郡流寇盗匪尚未肃清,所以只遣一名偏将暂时统帅。”毛安之小心翼翼地回复道。

    陈望皱起眉头,心中思忖,这么重要的地方怎能派一偏将前往,但又一想,主要将领现在都在洛阳……

    忽然,他看见从大门走进一人,仔细一看,是冯该已经到了中院里,突然有了主意。

    冯该走上大堂,来到陈望案几前,叉手施礼道:“末将前来报到,参见平北将军!”

    毛安之、殷仲堪等人心中一惊,这不是六部尉冯该嘛,他怎么来了?

    陈望脸上浮出了微笑,抬手道:“冯将军请起,诸公大多还不认识他吧,我来引荐,朝廷命冯将军为扬威将军,来我们兖州效力。”

    众人赶忙起身,和冯该互相见礼。

    当然,毛安之、殷仲堪和郗恢是认识他的,六部尉掌京城治安,冯该虽然貌不惊人,但武艺高强,行事以果决狠辣着称。

    他使一柄方天画戟,据说炉火纯青,深不可测,但大家都没见过。

    陈望摆手请冯该在郗恢旁边就座,然后关心地问道:“冯将军初来谯郡,昨夜安睡得还习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