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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探望谢安

    两天后,陈望一行人沿涡水南下到淮水岸边的淮南郡下船,岸边有淮南内史郑统率郡文武官员迎候。

    陈望也没进城,勉励了一番郑统等人,跨上紫骅骝,谢道韫和陈何坐了马车,继续向南赶路。

    三天后,来到历阳郡,再换上江卣和庾楷准备好的战船,向建康驶去。

    八月二十三晚上,众人在朱雀航下了船,回到了乌衣巷的广陵公府。

    由于阿姐回了荆州,大娘住在武陵王府,王法慧在娘家,府里没有其他人在。

    歇息一夜后,次日晨,陈望坐着牛车去台城上了朝,向司马曜报了个到。

    散朝后,回广陵公府后带上谢道韫,步行去了谢安府。

    来到熟悉的高大壮观的府门口,家丁进去通报。

    不多时,身着便装,满面憔悴的谢琰匆匆走了出来,躬身一揖道:“欣之、令姜,你们来了。”

    夫妇二人还礼,陈望问道:“接到太保大人来信,我和令姜就匆匆赶来探望,不知太保大人病情如何?”

    “唉……”谢琰原本白皙油润的脸庞黯淡无光,叹息道:“六脉皆衰,已是危在旦夕,快快里面请。”

    说罢,侧身向里面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望拉着谢道韫的手一起登上台阶,边向里走边问道:“瑗度,何以至此?太保大人三个月前挂帅亲征,精神焕发,身体还硬朗,怎会突然……”

    “一言难尽啊,家父,家父,唉……”说着,谢琰的眼圈红了起来,嘴唇颤抖着道:“你们还是快进去看看吧,他方才还在念叨着你和令姜怎么还未回来……”

    谢道韫低语道:“兄长,你也要保重身体啊,看你瘦了许多。”

    “嗯,虽然有下人和医师陪护,但我也是不放心,半夜时时能听到父亲的咳嗽声,就起来看看。”谢琰点头道。

    陈望问道:“医师怎么说?”

    “江南名医都寻遍了,该用的药也用了,现只能听天由命啊。”

    三人说着话儿,来到后院的北卧房门前,谢琰推开门,陈望和谢道韫跟着走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中草药味道迎面扑鼻,虽是正午时分,房内窗扇紧闭,遮着窗帘,显得异常昏暗。

    陈望适应了一下屋内光线,看见白发苍苍的刘氏夫人从床榻边上矮凳上站起,他和谢道韫赶忙一起躬身施礼道:“见过婶母。”

    “欣之,令姜,你们回来了,过来坐吧。”说着,她指了指床榻旁的两个矮凳。

    陈望和谢道韫走过去,看着床榻上躺着的谢安,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他身上盖着被子,微闭双眼,两颊深陷,显得颧骨老高,原本非常整齐的长髯现在也剪得乱七八糟。

    全然没有了当年那丰神俊逸,洒脱沉稳的宰相兼名士风范。

    虽然他一直反对谢道韫和陈望的婚事,但毕竟也是把她从小抚养大的。

    谢道韫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又怕谢安看见,把身子转了过去。

    刘氏夫人俯下身子在谢安耳边轻语道:“安石,欣之和令姜来看望你了。”

    “哦……欣之、令姜……你们来了。”谢安蠕动着干燥没有血色的嘴唇,喃喃地道。

    陈望坐在矮凳上,温言道:“接谢公之信,卑职不敢怠慢,日夜兼程而来,您病体如何啊。”

    “叔父,去年我回京还来看望过您,您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虚弱……”谢道韫说着,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刘氏夫人和谢琰也跟着落了泪。

    谢安吃力地抬起手摆了摆,颤颤巍巍地道:“老了,咳咳……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您不老,只是偶然患疾,挺过去就好了,朝廷还需要您主持大局呢。”陈望安慰道。

    谢安锁紧眉头,仰面看着房屋顶棚,摇头道:“朝廷早就不需要我这老朽了,咳咳……”

    听着几个人的哭声,他有些不耐烦地低语道:“你们,你们都出去,我和欣之有话要,要,咳咳咳……”

    刘氏夫人只好向谢道韫招了招手,和谢琰一起退出了卧房,掩上了门。

    待他们走后,谢安吃力地睁开浑浊的双眼看着陈望,良久,两行老泪从眼角淌出,向耳朵滑落下来。

    陈望赶忙拿起他枕边的布巾,替他擦拭。

    “欣之啊,我对不住你……”

    “谢公何出此言,您待我恩重如山,又对令姜有抚育之恩,我们一直不敢忘怀。”

    “唉……你当年还在鸡笼山守孝时就曾助我,用反间计逼得慕容垂离开燕国,避免了鲜卑白虏大军南犯,又斗败桓温的谋逆篡位之举,还在淝水一战中,咳咳咳……”

    “谢公言重了,小侄只是尽了绵薄之力,不足道也,谢公不必多想这些,您是大晋柱石,为大晋万千子民也要保重身体啊。”

    “唉……老夫已是行将就木之人,恐时日不多了,唤你前来,有事嘱托。”

    “谢公如有吩咐,小侄定当尽力!”陈望诚恳地看着蜡黄面孔的谢安,心下也有些难过起来。

    虽然谢安多年来也曾打压过自己,还极力阻止过谢道韫和自己的婚事,但总体来说,陈谢两家还算是相安无事。

    “实不相瞒,老夫此病实为陛下和会稽王所得,老夫多年执掌相权,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为大晋操劳,到头来却被逼出镇广陵……咳咳咳……”

    “您慢些说,不急,不急。”陈望心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的北伐也是迫不得已。

    “陛下和会稽王贪图享乐,醉生梦死,任用奸佞之臣,将来大晋危矣啊……”说着,谢安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陈望赶紧又给他擦拭脸庞,一边跟着叹息不已,“唉……我也有所耳闻。”

    “遍数我大晋满朝文武,唯有你才是中兴之臣,老夫唤你前来,请看在陈谢三代交好,又为姻亲的份上,将来多多关照,关照……咳咳咳……谢家子侄们啊。”

    “小侄何德何能,愧不敢当啊,谢家满门才俊,芝兰玉树,尚书令大人,幼度兄、瑗度兄都乃当世奇才,国之栋梁,小侄定当不负谢公所望,今后与他们齐心协力,共保大晋——”

    谢安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打断了陈望的话,声音急促了起来,“欣之,石奴也已垂垂老矣,幼度虽在外统兵但也是性格懦弱,不谙政事,成不了大气,瑗度我儿更是碌碌之辈,你,你可否答应老夫……”

    “我……”陈望沉吟了起来。

    “咳咳咳……”谢安剧烈地咳嗽着,身子也跟着一起一伏,“老夫毕生致力于教诲提携谢家后人,使他们将来得以善终,但有陛下和会稽王这等昏庸无道之主,恐事与愿违,算是老夫最后求你一次了……”

    ————————题外话

    《晋书》————列传第四十九中记载

    谢安四岁时,桓温之父桓彝见了他就夸赞,此儿风神秀彻,以后不会比王东海(王坦之的爷爷,大名士王承)差。

    到了总角之年(十岁左右),已有才名,世人称之为:神识沈敏,风宇条畅。

    但他热衷清谈,纵情山水,狎妓蓄娼,捕鱼狩猎,吟诗作赋,在四十多岁时才入仕。

    说白了就是个当代大名士,多少还带有一名老花花公子的味道。

    作者本人认为谢安和名相、贤相称谓相去甚远。

    当然,作为桓温下一任的权臣,他比桓温强的地方在于不结党营私,不图谋作乱,也不威慑朝廷。

    恐怕这与他多年的名士身份和个人性格有关。

    还有一点最值得肯定,那就是他非常注重家庭教育和家族传承。

    不过很遗憾,谢安事与愿违。

    在将来孙恩起义中,被杀的陈郡谢氏成员比其他士族都多,有谢琰、谢肇、谢邈、谢冲、谢明慧.......

    到了刘宋时期,还是陈郡谢氏被当政者杀戮最多,依旧是遥遥领先于其他高门士族,如谢混、谢晦、谢灵运、谢综、谢约.......

    大家如果对谢安有兴趣,可以留言,咱们一起讨论。

    ——————————书接正题

    陈望看着谢安激动不已,生怕他再有什么不测,只得点头道:“侄儿记下了,将来尽侄儿所能相助于谢氏兄弟子侄,请谢公放心。”

    “好,好,好……”谢安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谢公好生歇息,多遵医嘱,不日即会痊愈,侄儿就先告退了。”

    “嗯……”

    陈望站起身来,想着谢安躬身一揖到地,刚欲转身,听到谢安又缓缓地道:“令弟,令弟陈观,这些年与会稽王还有我那不肖之婿王国宝来往甚密,欣之啊,你在外征战,戍守边陲,可能有所不知。今后要多多留意,如此下去,令弟恐为奸人所利用,误入歧途。”

    陈望身子一颤,看着微眯双目的谢安道:“多谢谢公提醒,愚弟年幼,少不更事,但应该还不至于与他们为伍,我会提醒他的。”

    谢安不再说话,好像耗尽了体力一般,虚弱不堪地喘着粗气。

    陈望再次躬身一揖,沉声道:“谢公保重,侄儿告退。”

    说完,慢慢地转过身,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北卧房。

    来到中堂上,安慰了刘氏夫人和谢琰后,陈望和谢道韫出了谢府。

    回到广陵公府里,吃过午饭,谢道韫回房歇息去了。

    陈望刚在中堂上坐下,见花弧带着一名二十岁左右的精瘦年轻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来到案几前,花弧躬身施礼道:“禀平北将军,此人从山阴而来,说是骁骑将军派来的。”

    “哦?”陈望上下打量了来人,见他双目炯炯,精明干练的一副样子。

    于是微笑着问道:“尊姓大名?骁骑将军派你来作甚?”

    年轻人赶忙叉手施礼道:“不敢,小人会稽郡门下掾檀韶,字令孙,骁骑将军派我来给广陵公下书。”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竹筒,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

    陈望在洛阳时就写信给陈顾,说是要回建康探望谢安。

    于是打开竹筒上的蜡封,取出信来看了一眼,脸色骤变,拿着信的手哆嗦了起来。

    “平北将军……”花弧在旁瞧得仔细,惴惴不安地问道。

    陈望向他摆了摆手,示意没什么,又将信仔细看了半晌,放在一旁,铺好麻纸提笔写了回信。

    写好后,放入竹筒中,封上蜡交给了檀韶,温言道:“事情紧急,我就不留你用饭了,见了骁骑将军就说按信中所嘱行事便可。”

    “卑职遵命!”檀韶把竹筒揣入怀里,躬身施礼,然后转身离去。

    待他走后,陈望命花弧准备好牛车,又出了门,直奔鸡笼山而去。

    到了陈氏陵园,两名家丁赶忙迎了出来。

    陈望在父亲墓前上了香,跪拜了许久,直到香自然灭掉。

    回到守陵屋里,问道家丁:“父亲祭日和清明节三公子可有来过?”

    “这个……谯国夫人和女郎来过。”两名家丁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应对。

    陈望叹了口气,不再追问,向家丁问明王蕴陵墓的位置,就步行向东边山后走去。

    走了约莫三里多的山路,远远看见山坳中间的王恭,正在守陵小屋前练剑。

    走到近前看了一会儿,笑道:“孝伯,多日未见,剑法精进不少啊。”

    王恭突然发现陈望站在远处,大吃一惊,转而欣喜道:“欣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望笑吟吟地走过来,躬身一揖道:“昨夜刚到,在洛阳接太保大人的信,说找我有急事相商,我就回来了,顺便来拜祭岳父大人。”

    王恭赶忙还礼,将剑交给旁边家丁,接过家丁递来的布巾擦拭脸上汗水,问道:“见过太保大人了吗?听二弟说他染疾卧床在家。”

    “见过了,太保大人病情不妙啊。”

    “走走,我们进去说话。”

    说着,王恭拉着陈望就往屋里走。

    “不急不急,我先拜祭岳父大人,唉……他老人家病重时正是中原最繁忙之际,又逢太后在洛阳,惭愧啊。”说着,陈望不禁黯然神伤。

    王恭叹息道:“当时我也在谯郡,无法分身,说来更是不孝。”

    “有孝伯在谯郡镇守,才令我安心荡平中原,都是因我而起啊……”陈望看着这个国子学最要好的同学,又是大舅哥,还是兖州的左膀右臂,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