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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谯郡故人来

    公元383年,太元八年,正月二十一。

    淮北的初春依旧寒冷,但微风已没有了刺骨的凉意,空气中却能嗅到了些许泥土的清新气息。

    辰时,谯郡西城门一开,等候在外的人们络绎不绝地进了城。

    有赶着牛车卖菜的,有挎着篮子卖鸡蛋的,有扛着麻袋卖粟米的,有扶老携幼访亲的……

    车水马龙,摩肩接踵。

    叫卖声,说话声,嬉笑声,鞭子抽打牲畜声交织在一起,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一队有七八人的灰衣骑者和一乘单骑马车随着人流进了谯郡。

    为首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公子,一袭白衣外罩黑色斗篷。

    往脸上看,鬓如裁,眉如画,目似星辰朗朗,玉树临风,英气逼人。

    他骑在白马上,好奇地左右打量着晨雾中大街两侧店铺林立,旗幡错落有致,帅得一塌糊涂的脸上露出了灿如春华的笑意。

    引得大街两侧的人们尤其是女子,纷纷驻足观看。

    青年公子在问过路人后,一行人向谯郡郡衙而去。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骑者前后簇拥着马车来到了位于谯郡中心十字路口的郡衙门前停下。

    看守大门的几名骁骑营军兵看见他们,唯恐阻住来往道路,其中一名头目手握腰间佩刀刀柄走上前来,语气有些不善地手指前方道:“此乃郡衙,不得停留,继续向前。”

    青年公子跳下马来,拱手微笑道:“这位军爷,敢问这是谯郡郡衙吗?”

    “正是。”

    “请问平北将军陈望可在衙内?”

    “平北将军快到了,军事重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开,莫要阻住来往道路。”

    “鄙人是平北将军老友,远道而来拜会。”

    亲兵头目一皱眉,有些不耐烦地道:“来拜见的人多了,平北将军公事繁忙,你可有预约吗?”

    青年公子收敛了笑容,也有几分不悦地道:“我说了,远道而来,怎能预约?”

    亲兵头目看了看四周,这队骑者已经阻塞了些许交通,另有一些过路民众也驻足看起了热闹。

    他右手按紧刀柄,左手向前指着,怒喝道:“速速向前,否则休怪我无礼!”

    “你已经无礼,小小军兵,怎敢如此对待远方来客!”青年公子白皙英俊的脸上渐渐红了起来。

    “兄长,莫与人争吵,我下车便是,你们再向前走一段等候我。”随着从车内传出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一名身着白衣女子打开舆帘,从车内走了出来。

    亲兵头目转头一看,不由得呆住了。

    只见白衣女子身材高挑,婀娜多姿,站在马车旁,一抬头,高挽云髻,两绺卷曲带着光泽的乌发如瀑布般滑落到脸的两侧,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她肌肤胜雪,高挺的鼻梁,薄薄的朱唇,嘴巴弧线有些长,嘴角微微上翘,双目犹似一泓淡蓝的清水,顾盼之间,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令观者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但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梦绕。

    此时,十字路口观看的百姓越聚越多,人群中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声和议论声。

    “哇……这女子比刺史大人的王夫人还美上三分。”

    “胡说,你看看,这是异域女子,怎及的上我大晋第一美女。”

    “异域女子,别有一番风味啊……”

    “休要妄言,她是来找刺史大人的。”

    “找刺史大人的就不能夸不能看吗?”

    “唉,除了刺史大人,此等女子有谁能配得上?”

    ……

    这时,陈望已经带着周全和几名亲兵来到了人群外,看着郡衙门口发生了拥堵,怕坐骑冲撞了人群,遂下马,牵着坐骑,向人群中挤了进去。

    先看见了背对着自己的七八名骑者和一乘马车。

    心中不免诧异起来,这是来找谁的?

    又听着人群里议论声音,向前挤了几步,看见了马车旁的女子。

    哇……确实漂亮!

    女子外罩极其考究的白色绸缎长袍,领口、袖口有精美紫罗兰刺绣,腰间扎着皮带,凸显出高挑丰腴的身材。

    看那白皙的瓜子脸上春色满面,笑意盈盈,美而不骄,平添了几分亲切感。

    陈望长大了嘴巴,站在人群之前,跟着众人一起看呆了。

    看着看着忽觉面善,似曾相识,于是擦了擦嘴角流出的两滴口水,转头问向身后的周全,“老周,怎么看着如此面善?”

    周全哼了一声,淡淡地回道:“呼延珊。”

    我勒个去……

    陈望头皮一炸,脑袋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她怎么来了,若是让王法慧和谢道韫知道,这如何得了?

    他急忙转身,想再回到人群里去,可惜已经晚了。

    只听亲兵头目在后面高声喊道:“平北将军,平北将军,此人说是您的老友……”

    你tmd……

    陈望心里不住下地咒骂了亲兵头目几遍,慢慢把身子转回来了。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望身上。

    那名英俊的青年公子转过身来,一眼看见了身穿朱色官袍的陈望。

    他惊喜地喊道:“欣之兄!哎呀,总算见到你了!”

    陈望一看,正是呼延堡的少堡主呼延义!

    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意,赶忙向前走了几步,边走边拱手道:“应显兄,哈哈哈……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是啊,是啊,欣之兄一向可好?舍妹也来了!”呼延义上前一把抓住陈望的双肩,来了个猛烈地拥抱。

    “哦,哦,”陈望假做刚刚看见了呼延珊,挣脱了呼延义地拥抱,来到她面前,躬身一揖道:“呼……呼延女郎,幸……幸会啊。”

    看着呼延珊淡蓝色的大眼睛中泛着水意,正紧紧盯着自己,不禁想起了七年多以前的那个荒唐而又疯狂的夜晚,还有早晨起来那个白花花的身体……

    这些年来,时不时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难以忘怀。

    此时此景,那人就在眼前。

    比之七年多以前,更增加了成熟的少妇风韵,又美上了三分,怪不得都认不出了。

    心中又是愧疚那一夜的荒唐事,又是激动于重逢,还带着几分陌生感。

    心情是五味杂陈,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陈郎,你,你还记得妾身吗?”呼延珊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嘴唇哆嗦着问道。

    妾身……这个称呼貌似是已婚妇女的谦称,未婚的不应该自称小女嘛。

    “记得,记得,”陈望声音越说越小,“怎敢忘怀……呼延叔父和两位夫人还好吧……”

    “嗯,他们都好,还经常提及你呢。”呼延珊伸出葱白一般修长的手指擦拭着泪水道。

    陈望看了看四下,忙转身招呼着呼延义道:“此处不是讲话所在,应显兄里面请。”

    还未待呼延义回答,呼延珊一把抓住了陈望的胳膊拉向了马车旁,伸手掀开了舆帘,有些兴奋地道:“陈郎,你看!”

    陈望定睛一看,只见里面坐着一个六、七岁样子的男童,皮肤白皙,身着淡青色皮袄,转动着一双淡蓝色的大眼睛有些惊恐地向外看着。

    “这是……”陈望满腹狐疑地看向呼延珊。

    呼延珊雪白的瓜子脸泛上了一抹嫣红,娇滴滴地道:“他是我们的孩儿,父亲说你来自东方,就起个小名儿叫阿东,大名将来由你起。”

    “我……”陈望一阵晕眩,怪不得她自称妾身,这怎么还搞出个儿子来……

    脑袋嗡地一声,失去了知觉。

    耳中只听得后面周全和呼延义打着招呼,亲兵头目也在热情的安排呼延义的随从们进郡衙,还有几名亲兵在疏散人群。

    但是陈望此刻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脑袋里的思绪如飞速的车轮一样转动起来。

    如果是呼延义、呼延珊兄妹俩来,可能是来探望的,还好说。

    这还带着个孩子来,还说是自己的,那就不会走了。

    怎么跟王法慧、谢道韫解释?

    这么多人在大街上看见了,说不定中午之前就传到了刺史府里。

    正在愣神中,呼延珊柔声对男童道:“阿东,这就是你父亲,快喊父亲啊。”

    “父……亲”阿东尖声尖气地低声道。

    “咳咳,……”陈望回过神来,掩饰着尴尬,把手伸了过去。

    阿东听话的伸出了小胖手,握住了陈望的手,站起身来。

    陈望拉过来他,把他抱下了马车。

    招呼着众人进了郡衙大门。

    陈望一边走一边命骁骑营亲兵招待呼延义的随从,带着呼延义、呼延珊和阿东直接去了后堂。

    刚坐下,顾恺之从外面走了进来。

    熟人见面,大家一起亲热地打着招呼。

    呼延义问道:“那位处之兄呢?秦二、马老四他们在吗?我还有礼物在车上相赠呢。”

    顾恺之笑道:“他们都在凉州未回来。”

    寒暄了一阵子后,顾恺之起身告辞,代陈望出去处理公务,相约晚上一起再聚。

    呼延义相较上次见面已经脱去了青涩的少年稚气,多了几分稳重之外,神情兴奋中还带有些许傲气。

    三人聊起了离别后的经历,呼延义钦佩地道:“我和家父一直觉得欣之兄定非凡人,知道您是大晋平北将军、兖州刺史,还是广陵公,更是感慨不已,直感叹我们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哎!”陈望摆手微笑着道:“呼延叔父过谦,都是普通人,哈哈,那聂家堡后来再未生事端吧?”

    “哈哈,欣之兄惩治他们之后,聂家堡再未敢建立堤坝,并且每逢假日还互相往来,欣之兄的石碑在那竖着,效果也是甚佳啊。”呼延义滔滔不绝,笑着道:“家父命我代数千呼延堡子民多谢广陵公义举,定当铭记在心啊。”

    “呼延叔父客气了,区区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陈望谦逊地欠了欠身子,眼角的余光看着呼延珊。

    她从坐在那里,一手揽着阿东,眼睛一直含情脉脉地盯着陈望,从未离开过,令陈望颇有些羞涩,一颗心砰砰地跳个不停。

    呼延义打开了话匣子,“欣之兄与纪先生、顾先生等人走后,听闻在陇西救治了数十万患病民众,又打败了武卫将军二十多万大军,在关中一带威名赫赫,传为佳话。”

    陈望微笑着转移了话题,问道:“应显兄和呼延女郎为何才来谯郡啊。”

    一提起这个,呼延义兴奋和得意之色渐浓,英俊的脸上泛起了红潮,“去岁秋,天王诏令天下,公私马匹一律军用,十丁抽一,并召二十五岁以下世家子弟通武艺者自备马匹前来报道,皆拜为羽林郎(皇家禁卫军军官),各地来投军者达三万余人,小弟也去了长安报到,天王封秦州主簿赵盛之为都统,小弟不才经过选拔提为十名副都统之一。”

    “兄长……”呼延珊在旁娇嗔道:“天王伐晋,这不是要与陈郎为敌嘛,父亲和大娘都劝你不要从军,你偏不听。”

    呼延义摆手继续道:“阿珊早想来谯郡找你,茶不思饭不——”

    “兄长……”呼延珊狠狠地白了呼延义一眼。

    “哈哈哈……”呼延义爽朗地大笑起来,“只是安定郡到兖州相隔数千里之遥,家父担心路上安全,一直不许,这不,小弟去年年底做了羽林郎副统领,向统领告了假才送阿珊过来。”

    说着,呼延义从腰间取下一枚亮闪闪的黄铜牌在陈望面前摆了摆,陈望看见上面雕刻有“羽林郎”三字。

    “哦……”陈望看着年轻的呼延义,志骄意满,不禁心中暗暗感慨,他这么个小小的副统领,都如此兴奋,氐秦那些将军,还有天王现在是什么样子,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何况像呼延义这些从来没有打过仗,只会些防身武艺,血气方刚,长相俊美的膏粱子弟,召来做羽林郎有何用?

    只为了他们长相身材,再穿上鲜亮的铠甲,拉出去充门面,讲排场?

    苻坚根本就没把平定大晋一战当回事儿。

    苻坚啊苻坚,你也太膨胀自大了,我断定你如果伐晋,八成要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