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178章 兖州人事变动

    想想谢道韫肚子里的孩子,陈望不禁暗暗感慨起来。

    谢道韫要是生下个儿子,如拓跋珪一般,该有多好,千万别爱好些无用的诗词歌赋书法绘画,更别学着清谈误国。

    要说教育子孙后代,还得是人家胡人,从小摸爬滚打,粗野豪放,骑马纵横于千里草原大漠,胸怀宽广,然而论聪明才智也从来不输于大晋这些名士们。

    看了一会儿,陈望转身向前去了中堂。

    却见贺蔚已经在中堂上擦拭着案几和青石地面。

    于是温言道:“此间粗活,拓跋夫人还是交于下人们做吧。”

    贺蔚闻言,赶忙起身,屈膝施礼道:“妾身参见广陵公。”

    “快快请起。”陈望想要搀扶,又觉男女授受不亲,遂虚抬了一下手。

    嘴上客气着,但还是暗暗钦佩贺蔚,一个识大体,懂分寸的女性。

    虽然大家都把她们娘俩当做一家人,但她知道这里不是自己的家,而且还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家。

    自打住进来,就忙前忙后,除了一起吃饭,从不敢以主人自居。

    包括司马熙雯和王、谢二位夫人说了多次,她依旧我行我素。

    钦佩之余,陈望还有一些失落感,隐隐感觉贺蔚和拓跋珪内心深处并未把这些人当做亲人。

    似乎也在暗暗提防着。

    难道这是游牧民族的特性?

    野性未泯?

    狼性?

    正思忖着,贺蔚带着清晨朝气的悦耳嘹亮嗓音响起,“广陵公今日起的甚早,我去看看厨下的饭食煮好没有。”

    说着转身就要走。

    陈望缓缓地问道:“有劳拓跋夫人了,您在这里住得惯吗?”

    话音一落,陈望明显看见晨曦中贺蔚的高挑身子颤了一下。

    “习,习惯,大娘和两位夫人待我们甚好。”贺蔚干巴巴地回道。

    陈望伸了个懒腰道:“嗯,这就好,如有何需求就来找我,我尽力而为。”

    “是……广陵公。”贺蔚屈了屈膝,然后站起身来,漆黑如墨的大眼睛深深地看了陈望一眼,转身快步走了。

    陈望吃罢早饭,去前院叫着周全,一起出了门。

    走出幽静的居仁巷,外面已是热闹非凡,沿街卖早饭的,推着车子卖蔬菜水果的,挑粪的,担水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陈望和周全二人并排骑马穿过街中央,向谯郡郡衙驰去。

    来到郡衙门口,门口站岗的骁骑营军兵其中两个赶忙跑过来给二人牵马。

    陈望定睛一看,不觉哑然失笑,这不是昨日收入亲兵队伍的李暠和翟辽嘛,于是问道:“你们二人怎么今日就值岗了?”

    “小人,不,属下二人恳请郗别驾应允的。”李暠答道。

    翟辽跟着道:“自打昨日晌午领了衣甲,我二人就睡不着了。”

    “哦,多跟骁骑营前辈们学习,这可是兖州军中的精锐部队。”陈望边鼓励着二人,边和周全一起进了郡衙。

    进了大堂坐下后,亲兵奉上了茶水,刚刚喝了两口,顾恺之带着两名幕僚书佐每人捧着一堆文书走了进来。

    一天的繁忙工作又开始了。

    陈望拿起第一个朱红色卷筒摊在案几上时,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这是从中书监下发一道敕令,上面写着根据当前朝廷大局考虑,并已启奏了陛下,经陛下同意,立即征调兖州参军谢琰、兖州刺史府文学掾羊昙入京,另有任用。

    陈望心里暗骂,这tm不是又挖墙角嘛。

    虽然谢家的这二人在兖州任职,自己也觉得不妥,毕竟陈、谢两家因谢道韫以及北府兵等诸多事端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但现在兖州正是用人之际啊。

    二弟陈顾被流放,朱序、桓伊调走,柏华出镇凉州,王忱丁忧在家。

    本来在人手方面就相形见绌,又要调走两名高级官员。

    自从建康校军场誓师北伐已历四载,谢琰和羊昙做事勤勉,已经很好的融入了角色,成为兖州出色的官员。

    一个帮助自己还有二弟参赞军务,一个为兖州治下郡县做宣传、教育工作。

    就算是要调走,也得宽限几个月,容我先找好接替者,交接工作啊。

    看起来谢安是和司马曜联手了,铁了心要对付我兖州。

    心情不免郁闷了起来,叹了口气,重重地向后倚在了座榻靠背上。

    下面座榻中的顾恺之和两名幕僚每天在大堂上跟陈望一起办公,只不过陈望是批复郡以上和刺史直属各司职衙门、军队以及朝廷方面的公文,他们是批复郡以下地方上各县、镇的公文。

    听到声音,都不禁停下了笔。

    顾恺之从公文堆里抬起了头,问道:“平北将军何事叹息?有需要卑职办理的差事吗?”

    陈望抬头看着大堂外,愣了神,仿佛没听见一般,陷入了沉思中。

    如今氐秦已经对大晋用兵,打响了襄阳第一枪,下一个目标首当其冲就是兖州和徐州,战火指不定哪天就燃烧到东边来了。

    这个关键时刻,我才回来几个月,你们要把人调走……

    顾恺之几个人只得继续埋头书写起来。

    不大一会儿,郗恢手里捧着一道公文兴冲冲地从外面上了大堂。

    来到陈望跟前,双手把公文放在陈望案几上,躬身施礼道:“这是昨日下午招募的各地来兖州的士子,请平北将军过目。”

    陈望从远处收回了目光和思绪,摊开公文扫了几眼又合上了。

    淡淡地说了一句:“辛苦了,道胤。”

    “您不见见这些人吗?”郗恢疑惑地问道。

    “你们看着好就留下吧。”

    “这……”

    郗恢沉吟着看向陈望,这才发现他的面色不大好看。

    “道胤,我们几个国子学的同窗有许久没聚了吧。”陈望嘴角牵起一个勉强的笑,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哑的话。

    郗恢皱起了眉头,心道怎么提及这个来了?

    于是回道:“自去年六月十二您大婚之日,再没聚过。”

    “这样,道胤,今晚来郡衙吧,我们去后堂聚聚,你去召集他们吧。”

    “哦……遵命!”

    说罢,郗恢转身就要走。

    陈望又道:“这几个人暂时入幕吧,由长康管理,以观后效。”

    “是。”郗恢答应着走了。

    一直忙到晚上,陈望打发周全回府里通禀谯国夫人,说晚上不回去吃了,有同学聚会。

    活动着坐了一天的僵硬身子,去了郡衙后面。

    在院子里正来回踱步,见郗恢、谢琰、羊昙、殷仲堪四人身着长衫便装,足蹬木屐,从前面大堂走进了中院。

    来到近前,一起向陈望施礼,陈望赶忙还礼,笑吟吟地道:“哈哈,私下里就不要多礼了,我们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窗嘛。”

    说完,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五人一起上了中堂,一起落了座。

    陈望吩咐骁骑营军兵上酒菜。

    每个人的案几上摆放了酒觞和酒盏各一对,陈望笑着对大家道:“这是秘书监褚大人刚从建康派人送来的酃酒与渌酒,是酃阳(今湖南衡阳东)和醴陵(今湖南)所出的贡酒,曾名动京师,被汉武帝钦定为太庙祭祀用品,今日我们畅饮一番,不醉不归。”

    谢琰和羊昙其实前几日已经得到谢安的私信,知道最近朝廷调令就要下来了。

    今日这酒恐怕是离别之酒了,但也不好明说。

    羊昙俯下身子在两个酒觞上嗅了嗅,赞叹道:“自从军兖州以来,还未喝过这两种名酒,跟着平北将军有口福喽。”

    “还是叫字号吧,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陈望摆手道。

    郗恢指着羊昙叮嘱道:“你少喝啊,我们还得给嫂夫人留着呢。”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陈望把盏中酒倒满,端起酃酒酒盏,叹了口气道:“唉,兖州事务繁忙,我们已许久未一起把酒言欢了,元达丁忧,迅文和孝伯又驻外,在谯郡的国子学同窗就我们几个了。”

    说完,他环视四人,拔高了嗓门,语速轻快地道:“来,我们共饮一盏酃酒,恭祝诸公仕途顺畅,云程发轫,鹏程万里!”

    四人一起举盏,面向陈望齐声道:“云程发轫,鹏程万里!”

    说罢,五人一起将盏中酃酒一饮而尽。

    陈望拿起筷箸对四人道 :“下午我插空过来,吩咐他们做了道鸡丝、蒜子、黄瓜拌在一起,辛辣解腻,来我们一起尝尝。”

    大家一起夹着品尝后,都纷纷赞不绝口。

    陈望又端起另一盏渌酒来,面色严肃,招呼大家道:“这第二盏渌酒,我与诸公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相视莫逆,又一起在兖州共事,今后不管走到哪里,愿我们依然如故,互不相忘!”

    众人一起举盏,却是面面相觑,不知陈望所言何以。

    陈望将盏中酒一饮而尽,擦了擦嘴,把酒盏亮给众人看了看,放到桌案上。

    谢琰、羊昙眼中却是已经噙满了泪水,随之一饮而尽。

    郗恢和殷仲堪带着满腹疑惑也把酒喝了。

    郗恢依然端着空酒盏问道:“欣之,何出此言啊?”

    陈望伸手捻了一片莲藕,边咀嚼边用另一只手指着谢琰、羊昙道:“朝廷已下调令,他二人明日要回建康做京官喽。”

    “这……”郗恢蹙起浓眉,胖脸上带着愤愤之色,将酒盏重重地砸在了案几上,怒道:“瑗度、万山!此话当真?这位何意?值此大战之际,你二人要离开兖州吗?”

    谢琰和羊昙垂下了头,面露愧色,无言以对。

    殷仲堪本就瘦长白皙的脸上在灯光映衬下显得有些阴鸷严厉。

    在兖州一直担任最高司法职务,患上了职业病,给人印象是谁在他眼里都像犯罪分子。

    他抬起手来,指着大堂周边,冷冷地道:“淮北,谯郡,还有此处,皆是我们追随欣之一起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打下来的,如今氐秦已对襄阳用兵,不日,战火即将燃遍兖州,你们现在要走,对得起兖州百万父老吗?”

    陈望忙摆手,缓和气氛,笑道:“哈哈,二位言重了,言重了,此酒把我本意是为瑗度、万山送行,自北伐以来,因公务繁忙,我又去了凉州,与诸公聚少离多,方才我说了,不管我们将来身处何方,依然如故。”

    说着,陈望又斟满了酃酒,端了起来,环顾四人道:“这第三盏,我们——”

    话还没说完,谢琰忽地从座榻中站起身来,咬牙道:“欣之,你莫要说了,这几日我一直没睡好觉,我不走了,哪里也不去,就在兖州,堂妹都能如此,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连她不如?”

    “这才对嘛,瑗度,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嘛,你看看令姜阿姐。”郗恢放缓了语气,鼓励道。

    说起来大家都是亲戚嘛,郗恢和陈望是连襟,谢琰又是二人夫人的堂兄。

    陈望暗道,郗恢这个憨憨,咱们的亲戚关系算啥,人家谢琰和谢安是父子。

    于是再次举起盏中酒,微微笑道:“道胤,休要乱讲,瑗度,快坐下。朱序、桓伊还是我父的旧将呢,他们不也高升了嘛,我们既然是同窗好友,就不该令你们为难。当痛饮一盏,祝贺一番。他日二位若是高升,也不要忘了我们兖州才好。”

    说完,陈望将盏中酒率先一饮而尽,然后举筷箸,自顾自的夹起了盘中的鲤鱼肉吃了起来。

    四人一起也将盏中酒饮尽。

    陈望的话把谢琰拉回到了现实中,他长叹一声道:“唉……欣之兄知我,虽我舍不得与欣之及诸公离别,但父命又……不可违,日后不管我身在何方,兖州如有何难处,我将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你!你还是要走!”郗恢怒道。

    三杯酒下肚,陈望已经有些晕眩,双手撑着案几,沉声道:“今日之酒不是挽留,而是送别,道胤,人各有志,即便你和仲堪将来也离我而去,我也不会责怪,但有一条,你们记住,我们既是同窗又是同袍,又一起为恢复兖州,浴血沙场,生死与共,此情决不可忘!”

    久未开口的羊昙抑扬顿挫地尖声道:“欣之,我羊昙是万万不敢忘,从出了国子学就来了兖州,终生都是兖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