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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大战后的自我反省

    众文武默不作声,心怀感激,尤其是第一次上战场提着刀砍人的殷仲堪、谢琰。

    二人被沮渠法弘和梁成着实吓得不轻,这是在建康想过但没见识过胡人的勇悍,前线作战如此血肉横飞,惨绝人寰。

    回到座榻中的朱序一边咬着胡饼,一边道:“明日末将愿为先锋,将功赎罪,与那梁成决一生死!”

    陈望摆手道:“梁贼固然凶蛮,但今日最后的重甲骑兵统军者才是王猛麾下悍匪,虽诸公也是骁勇善战,但万一有闪失也是我心不忍,当用计除之为好。”

    众人心有余悸,纷纷点头,闻听陈望说用计,那自然更好。

    陈安手抚八字胡,蹙眉道:“看氐贼巨汉,非常像传说中的氐秦前将军张蚝。”

    “哦?前将军张蚝?”陈望心中一震,这可是个人物,为了不使众文武恐慌,忙笑道:“他比我官职还高,是不是我们的迎接规格有点低了啊,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低声哄笑,边吃起了胡饼,喝着葵菜汤。

    魏晋武职官阶中,前后左右带了个军字的是四品为“杂号将军”,不带军字的是三品,与四征、四镇、四安、四平、中军、镇军、抚军为一个品阶,加上更高一个级别的骠骑、车骑、卫、大等将军称之为“重号将军”。

    比如陈望是前军将军,张蚝是前将军如果都是在一个朝廷里就矮了一级。

    正说话间,长史王恭、别驾郗恢一起走进大帐。

    陈望挥手令二人坐下吃饭。

    王恭、郗恢坐下后,却是吃不下去,因为他刚刚率领部下打扫了战场,清点了阵亡、负伤人数。

    陈望问道:“伤亡数量如何?”

    “禀前军将军,我方将士阵亡八千六百四十九人,轻重伤达七千六百二十七人。”王恭英俊的面容上浮起了悲痛之色。

    郗恢红起了眼眶,沉声道:“负伤者多半残肢断臂,恐再无劳动能力。”

    大帐中弥漫起了悲伤之情,众人不再说话,只有咀嚼胡饼的声音此起彼伏。

    “打仗哪有不死伤的?”陈望慷慨激昂地道:“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粉身碎骨寻常事,但愿牺牲报国家!”

    兖州旧将们纷纷击节叫好,新来的建康高门子弟则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陈望也不怪罪他们,自己四年前在虎牢关前面对鲜卑大军也是紧张地瑟瑟发抖,都有个适用过程。

    吃完饭,陈望令大家回去歇息,依旧由王恭、郗恢二人负责整个大营的警戒防御。

    等大家走后,陈望在座榻中躺了下来,双脚搭在另一端的扶手上,双手托着脑袋,看着大帐顶棚出了神。

    回想这白天战场上的细节,在脑海中一幕幕像过电影一般划过。

    己方这些将领们,像朱序、桓伊、江绩等虽然跟随父亲征战淮北、中原,但最近四、五年也疏于战事,而自己那些国子学的同学们更是初出茅庐。

    根本无法同连年征战,一直处在刀光剑影,烽火硝烟中的氐秦将领所比拟。

    氐秦在关中立足二十年来,处在四战之地,向北打铁弗匈奴、拓跋代国,向南打过仇池、东晋,向西打过凉州,向东打过鲜卑燕国,而且自己内部还爆发过持续好几年的“五公之乱”。

    可以说从来就没停止过战争,诞生出了无数立下赫赫战功,文武双全的举世名将。

    这跟当年自己父亲对阵的鲜卑白虏不可同日而语,鲜卑只有个慕容恪鹤立鸡群,剩下悦绾、慕舆根也算良将,慕容垂不算,因为他当年根本就是个闲人,除此之外,再找不出什么能征惯战之将。

    而现在慕容垂也在氐秦效力,如果他今天也在山桑……

    不敢想,呵呵,双方无论从将领到军兵,再到装备,人家氐秦在王猛治理下国势强盛,战士们都武装到牙齿了,相差有些悬殊。

    陈望一阵苦笑,王猛率领的只是一支偏师而已,更多的氐秦名将如今都在关中,正觊觎大晋的汉川地区。

    要是今天自己没留个后手,二弟和骁骑营,恐怕现在也不能躺在这里,已经躺在山桑的监狱里了。

    现在还不知道氐秦方面的战损,自己在战车上观望,应该是比己方伤亡要小的多,当然,算上战马的话,大体相同了。

    今天这一战在王猛和他手下众将心里恐怕只是热热身而已,而自己一方已倾尽全力。

    想着想着,一时间倦意上涌,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一早。

    陈望穿戴好盔甲,跨上龙泉剑,出了大帐门。

    看见守在门口的周全,便问道:“伤病军兵的营帐在哪?”

    “好像昨晚伤病军兵都转移到振武将军后军去了。”周全答道。

    陈望点头道:“走,随我去看看。”

    “您不先吃了早饭?”

    “去后军吃也行。”

    说罢,二人上了战马,向后军奔去。

    来到后军大营,江绩和柏华听军兵说陈望来了,赶忙出来相迎。

    四个人一起去了伤兵营转了一圈。

    慰问完了伤兵,与军医聊过了药品是否充足,陈望叫来了郗恢,令他派人把伤兵分病情轻重,依次送往寿阳去休养。

    回到中军大帐,已是中午时分。

    对面秦军很配合,今天也没有动静,看来昨天的大战都已经疲惫不堪。

    午饭陈望和王恭、郗恢、顾恺之一起吃的,如果再加上已经派往左军做桓伊副将的谢琰,这四个人其实就是陈望的身边的四大幕僚。

    陈望边吃喝着葵菜稀粥,边问道:“你们三人对昨日战局如何看待?”

    王恭修长的剑眉紧蹙起来,他放下手里的胡饼,沉声道:“既然前军将军问起,我有些话不得不说了。”

    陈望低头喝着稀粥,摆手示意他继续说。

    “依卑职所见,昨日一战我军劣势明显,本来大平原就适合骑兵作战,虽然前军将军战术得当,但仍不足以克敌制胜,我们吃在地理的亏上了,这不是人为所能改变的。”王恭语气有些不善,毫不客气地继续道:“若再继续打下去,敌死三千我损四千甚至五千,这样的仗打得无甚意义,徒伤军兵性命,尉缭子曰:分险者无战心,挑战者无全气,斗战者无胜兵,正是此理!”

    郗恢和顾恺之忙低头喝着稀粥,不敢多言,但心里也是极其赞同。

    陈望听了他的话,心中蓦然一紧,再看看其他两人,顿感不安。

    他素知王恭性情刚直,嫉恶如仇,简傲绝俗,他的话极有可能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意见,而其他人却不敢说出口。

    不觉有些自责起来,从八月初九建康校军场誓师北征以来,一个多月了,军中事务繁忙,全部精力放在了作战上,只一个劲地安排属下,却忽视了听取属下意见。

    想到这里,不觉猛然警醒,得放手啊,如果大小事情都要自己操心,他们只是一些执行者,不但自己因事无巨细而迷失了主方向,他们这些下属也就变成了没有思想的机器了。

    长此以往,自己岂不成了孤家寡人,独断专行的一言堂了。

    陈望暗道惭愧,放下饭碗,抬头看向这个比自己英俊了百倍的大舅哥,温言道:“孝伯,有何见解,不妨直言。”

    “依卑职愚见,前军将军有些急功近利,欲速而不达,如今我们已经渡过了淮水,建立了下蔡根据地,应派兵东西出击,尽收淮水沿岸郡县,稳固下来,待明年再图发展。”王恭俊白的面庞因激动涨得通红,直言不讳地道。

    陈望点了点头,看向郗恢和顾恺之问道:“道胤、长康,你们也是这个意思吗?”

    二人面色各异,听见这话,神情都略微尴尬,有些支吾道:“是,呃……也不是……”

    陈望知道他俩觉得王恭和自己本来就要好,而且外加有未来的郎舅关系,他敢说的话,他们未必敢说出口。

    陈望顿时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孝伯此言甚合我意,昨日初战氐贼,也是一种试探,我朝除桓温还从未有过与氐贼交手记录,而且桓温一次北伐也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只是试探的代价有些大。”王恭也缓和了脸色,微笑道。

    陈望叹道:“是,就依孝伯之言,我们且不出战了,待历阳和朝廷那边送来长康画的防御骑兵器械,再做打算。”

    三人一起躬身答道:“前军将军从谏如流,卑职等佩服不已。”

    陈望摆了摆手,语重心长地道 :“唉,你们看看,都是你们把我捧杀了,你们仨加上瑗度都是我身边谋主,以后要多向孝伯学习,否则你们可就是不称职了。”

    王恭再次诚恳谏言道:“也不是捧前军将军,昨日大战您指挥若定,总览全局,虽氐贼强悍却始终未能攻破我军防线,实属大将之风,不亚于韩信、乐毅。”

    “嗯,快吃吧,饭都凉了,”陈望说着抓起胡饼,一边嚼一边问道:“也不知汉中那边战况进展如何了。”

    “应无大碍,放心吧,蜀道艰难,处处都是天险,哪有那么容易攻破,哈哈哈。”郗恢边喝着稀粥边笑道。

    顾恺之也赞同道:“当年邓艾、钟会两路大军伐蜀,久攻不下,还是偷渡阴平,涉险长途跋涉数百里小道才得以灭蜀,有此前车之鉴,我想益州那边不会不设防吧。”

    王恭淡淡地道:“这也不好说,据我所知益州刺史周仲孙亦是泛泛之辈,凭祖荫获得了这个职位,如何能抵挡得了氐秦这帮虎狼之师。”

    “周仲孙是……”陈望忽然想起去年夏天在京口救庾希时的那个周少孙来了。

    “哦,他是上一任益州刺史周楚的堂兄弟,上上一任周抚的侄子,周家是益州的土皇帝,还搞了个世袭制,说起来都是桓温的走狗。”王恭不屑地道。

    接下来一个月,陈望令建武将军、庐江太守刘遁发兵五千至下蔡,由长史王恭为淮水巡检校尉,主簿王忱为副率军在淮水北岸各县清剿匪患,安抚民生。

    又派人把七千余名伤病员送至寿阳,整饬兵马,加紧操练,养精蓄锐。

    十月二十,京城来了家书,是大娘写来的,阿姐生下了儿子,取名叫做桓洪。

    十一月初二,中书监传来邸报,氐秦苻坚拜益州刺史王统为征南大都督,秘书监朱肜为副,率军三万出散关进攻汉中,左将军毛当、鹰扬将军徐成率军三万出沓中直指剑阁,梁州刺史、右将军杨安率军四万出阴平杀奔梓潼(今四川绵阳市附近),三路大军共计十万南下,声势浩大,西川危急。

    现荆州刺史桓豁已派江夏相竺瑶率部驰援。

    令兖州刺史、前军将军陈望率部尽快与淮北氐酋王猛决战,已解西川军事压力。

    陈望看后,不禁爆出了粗口,卧槽,杨亮这个猪头把如狼似虎的秦军终于引进来了。

    自己跟王猛在山桑对峙一个多月了,根本无济于事,氐秦兵多将广,太生猛了。

    他急忙命亲兵去各部招众将前来中军大帐议事。

    不多时,兖州文武官员纷纷来到大帐中。

    陈望拿出中书监来的邸报念了一遍,大帐中议论纷纷。

    有的说时值冬月,天寒地冻,折胶堕指,军卒们拿兵器都困难,不利于作战,应回奏朝廷,待来年春天再战。

    有的说益州、梁州本就是桓家的地盘,应该由他们自己解决,桓豁、桓冲皆手握重兵不出兵直接援川,却让我们兖州兵马在几千里之外出兵,远水不解近渴。

    有的说中书监秉承圣意,如有违之,恐遭朝廷大臣非议,可再战一场,堵塞小人之口。

    自从上次王恭对他提出了诚恳的批评和建议,陈望自我做了总结,当领导的就应该有个当领导的样子。

    说白了,当领导只做两件事就可以了,一、把握大方向;二、选拔有用及可靠的人才。

    虽然他心里早有了主张,但也要听听下属的意见,或许能从中完善自己的主张,还有一个好处是观察属下众文武的心态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