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苏峰,江霁看见乙小南和李薇的面色也愈发凝重。
一个三指搭在一个妇女的脉搏上,许久没有动过。
一个从听诊器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浑身紧绷。
他们肯定是诊出了什么。
坐在他们面前的诡异,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
苏峰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这时,台阶上一个男人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手里提着个晃荡的酒瓶子,指着苏峰这边,“古家小子,你们好了没啊,今儿又不是只有你家看病,这是给大家伙瞧,还让不让其他人看了!”
的确,按照现在队伍的行进速度,排在后面的人等到天黑也看不完。
额头的汗水滴入眼睛,透过那些人皮稻草,苏峰恍惚中看到男人背后的一道纤细身影。
那个醉醺醺的男人瞧着有五六十了,他的体内也都是稻草,但和其他人不同,他体内的稻草是湿润的,这人说完就走过来把古大柱夫妻挤开,一点也没顾及那是个即将生产的孕妇。
又不是他的婆娘他的娃。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也根本不在乎古家在村子里的地位。
大庭广众下,古大柱和他婆娘的面色变得尤其难看,但也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
苏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男人已经一屁股坐下。
他眼珠子转了一圈儿,贼眉鼠眼地小声说道:“医生,你有没有,有没有那种药?”
苏峰:“?”
那种药?指的不会是……?
原来不行的人变成了鬼也还是不行啊!
解决了苏峰的危机,江霁正好看见乙小南和李薇也艰难地送走了第一波病人。
那个男人是装疯女人的丈夫,王大。
小儿村的男人对自己的权威看得极重,小时候被妈妈伺候,长大让媳妇伺候,老了也是儿媳端屎端尿,基本没有生活自理的能力。王家婶子疯了以后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别说王大了,但她瞧着王大的衣服还算整洁干净,还有新补丁的缝补痕迹。
江霁猜测,他可能在村子里有了其它相好。
果然,江霁随口说了一句,男人就坐不住了。
很难对强身健体的药物说不。
苏峰的边上是楚修宁,他给一对夫妻瞧过后,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你的丈夫很想生个儿子,我们这次来就是帮助你们的,今日只是大概了解情况,不要着急。”
听完楚修宁的话,苏峰心里有了主意,他没敢多看王大的脸和身体。
“你说的这种药啊……有是有,只是比较昂贵,根据每个人体质的不同,配置需要点时间。”
他没有让诡异重振雄风的能力,其他医生说不定有啊,先搪塞过去,总不至于毫无办法。
好说歹说才把王大送走。
坝子上形成了泾渭分明的队伍,那些年轻汉子都在李薇的身前排起长队,那些夫妻档基本都排在看起来最德高望重的乙小南或者楚修宁,专业和帅气总得占一样吧。
于是很快,苏峰这里便清闲下来。
清闲点好啊,苏峰心想,江霁悄然走到他的身后。
“你的眼睛看到了什么?”
苏峰没敢回头,怕自己的能力冒犯到同事,低声道:“这些孕妇的体内都是诅咒形成的胎儿,男人体内都是稻草,那个王大体内的稻草是湿的。”
稻草?人皮稻草?
江霁想起了昨晚在田坎上听到田里的沙沙声。
那正是稻草摩擦的声音。
稻草人一般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田里。
这些诡异入夜以后就会出现在村子外的农田里。
只有有人一步不慎掉了下去,就会变成这些稻草人的养分。
村民来来去去,一个病都没瞧出来,乙小南三人也逐渐适应了这里,下诊断的速度越来越快。
反正来回就是些“复诊”“保守治疗”“早睡早起”的说法,这些诡异也没指望他们今天能看出病症,想尽办法地在文字里挖坑。
江霁退回到槐树的阴影下,悄悄往外走去。
村子里的人基本都在这里,她要去村子里面探查下情况。
一道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
明晃晃的太阳高悬在天上,打下来的光线却没有任何温度。
江霁一路上果然没瞧见其他人,路过了昨天那几间屋子,门还敞开着,但发现挂在晾衣绳上的白大褂不见了,看来是有人在家才会挂出来,但她没打算进去。
直到走到西南边的一处院子,江霁站了会儿才下定决心踏进去。
这座屋子的各处都积灰了,很久没打扫过,江霁踏进去,一股霉味混着恶臭。
正对着门摆放着一个水缸,水缸是满的,里面的水已经浑浊发黑,江霁猜测这水的年纪可能比她还大。
一道身影坐在床边。
披头散发,形容憔悴,怀里抱着个黑黢黢的襁褓。
听到脚步声,那张呆滞的脸恍惚着抬起头,涎水顺着嘴角蜿蜒流下。
“王家婶子,又见面了,想跟你确认个事。”江霁摸出昨天从小木屋里找到的纸条,抖开,“这是从弃婴人的家里找出来的,你应该还认得吧?”
女人的目光陡然变得阴沉,死死地盯着她的手上。
苏峰说其他人身体里的稻草都是干的,只有王大体内的稻草是湿润的。
湿润的……和水有关。
江霁昨天就想到了,古村长一家反复强调村子里十年来都没有一个男婴降生。
王家婶子生下男娃的时间。
古根苗讲述的,河上游飘下来了成年水打棒。
还有弃婴人死亡的时间。
——都是在十多年前。
假设古根苗没有对她撒谎,那么江霁将目前已知的线索归拢起来,重新排了下顺序:
王大把生不出男娃的原因怪在王家婶子身上,动辄打骂侮辱,于是她选择在深夜出门,遇见了住在婴儿塔附近的弃婴人。
就是这次,她在十个月后生下了那个男婴。
对,一开始古根苗给她讲的那个小儿河的传闻,其实原型就是王家婶子。
只是根本没有什么白衣老太婆,也没有什么河灵,只是用撒谎来掩盖那次的偷情罢了。
弃婴人的信,也是写给王家婶子的。
弃婴人本就是杀孽极重的工作,因果报应,一生很难有子嗣。
他也没想到这次竟然有了孩子,还是个珍贵的男娃,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儿子跟别人姓,又发现婴儿塔出现了异常,担心自己的独苗被报复,于是写信给王家婶子。
这封信没有送出去,他干脆直接找上了王婶子,两人在小儿河见面,弃婴人扬言要带她俩离开。
王家婶子不肯,争吵下弃婴人掉进了河里……
听完,那张灰寂的脸幽幽抬起,续上了她的话。
“河水瞬间就把他吞没了,我本来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过了几天他从上游飘了下来……他明明是死在下游的,怎么会从上游漂下来?”
女人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声音如同鬼嚎,低沉压抑,“我抱着我的娃,在人群里看到了他的尸体,他已经泡白了,那双眼睛还是没有闭上,鼻子眼睛嘴巴耳朵里都是血,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