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虚无缥缈的陌生空间,转眼就变成了曲折蜿蜒的老旧街巷,四面八方飘来的血腥味里还掺杂着一股极淡的桐花香,赫然变成了阿金生活二十几年的城市。
天气阴沉压抑,黑云堆积在头顶上空,仿佛末世即将来临,看不见一丝光亮。
阿金一眼就认出来,这里是被其它城区称作“贫民窟”的西城区。
但眼前的西城区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已经变成了这副残垣断壁的景象,随处可见的尸骸,都是面部扭曲,死状凄惨。这些残尸体身上已经开始凝聚阴气,看起来马上要化鬼了。
空气里送来一道细微的哭声,压得极低,似乎生怕被什么东西发现。
那几处伫立在废墟里的房屋,连灯都不敢开,门窗紧闭,一派死气沉沉。
街道上也冷冷清清,看不见行人,很久才见一只瘸腿的流浪猫经过。
阿金没有犹豫,抽出匕首,一刀扎向了离得最近的尸体,打断施法。
谁知道匕首竟然直接从尸体的头颅上穿过,在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场卷刃。
他的手也没有任何阻碍地直接穿透过去,就像在和空气互搏。
嗯?阿金有些懵逼。
摸不到?不应该啊!
「梦魇女妖」的能力是制造梦境,阿金猜到这里多半是她的梦境世界。
这些能制造幻觉的诡异最喜欢在人类惯用的五感上做文章,大到远处林立的高楼大厦,小到路边的一草一木,越是虚假的存在,越是渴求真实,它们热衷于让人们在幻象里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但这处梦境,视觉嗅觉听觉都很真,触觉却直接摆烂,给人的体感十分割裂。
这么粗糙的幻象……阿金还是头一回见,甚至还不如一些能模拟出打击感的vr体验馆。
除了最开始打湿鞋底的血,接下来阿金碰到的任何东西,都像一团摸不着的空气。
看得见,闻得着,听得清,却触碰不到。
他就像个旁观者,局外人,清楚地意识到这里不是现实世界。
沿路那些死去的尸体,有的从地上站起来,以极其扭曲的姿势朝零星的楼栋走去,有的身上笼罩着黑雾,一团黑雾尖啸着朝西城区以外的方向冲去,却在升空时被一道金色屏障挡住。
诅咒物?西城区还是沦陷了?
阿金皱起了眉头,官方这是将这片区域都罩在其中,让周遭的诡异无法离开。
这样的做法,只能是彻底放弃了西城区,让这里沦为一座无声禁区。
能离开西区的那部分人已经逃走了,剩下的便是离不开的。
梦里的桐花市又是发生了什么,才让官方做出了这样壮士断腕的决定。
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眼前。
阿金一愣,那张胡子拉碴的脸,竟然是他自己?
自己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西城区?
他下意识跟了上去。
那道身影消瘦,裹着深灰色风衣,远看像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幽魂,却走得很快。
阿金跟得上气不接下气,跟着梦境里的自己来到了一处陵园。
陵园萧瑟,冰冷的墓碑错落伫立。
阿金跟着“自己”绕来绕去,最后停在了一座墓碑前。
幽魂般的身影站在这块墓碑前,那双枯寂的眼睛盯着那块漆黑的墓碑,许久没有动弹,阿金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那块墓碑立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碑上没有名字,没有遗照。
碑前空空如也,冷冷清清,比起旁边枯萎的花束和腐烂祭品,这里被人彻底遗忘。
阿金站在那道细瘦身影身边,仔细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内容,表情一囧。
只见上面大剌剌地写着“刻碑”两个大字,下面还跟着一串电话号码。
嗯。
这是哪家的大堂经理被抢来了?
等等,阿金盯着那串号码,越看越觉得眼熟。
忽然面色一变。
这是!
不待他脱口而出,梦境里的自己忽然动了,手伸进风衣里不停摸索,似乎在寻找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怀里摸出一支颤巍巍的小花。
这支花也不新鲜了,像是从花瓶里偷来的一支,花瓣在来的路上已经掉了大半,露出的那截手腕瘦骨嶙峋,布满了青紫的针孔,阿金看清他的风衣里面,竟然穿着医院的病号服,胸口赫然写着某个精神病院的名字。
“头儿,我来看你了。”
那道声音沙哑,干枯,好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我问了好多以前认识的人,他们都说,从来没有听过‘应淮’这个名字。”
“为什么睡了一觉,你就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了。”
“网上搜不到,排行榜上也没有,档案室也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什么都没有,怎么会没有呢?”
“你说,只要还有人记得,你就不会真正死去,但如果全世界都忘了,那该怎么办?”
“他们给我注射药剂,说我被诡异污染了,他们撕碎了我的日记,不让我在手上刻字,逼着我也把你忘了。”
那声音嘿嘿笑起来,有些得意,“所以我把你藏在这里,只要看到电话号码,我就能想起来。”
那声音忽而又低了下来,“要是老薛他们还在就好了,他们肯定也记得……”
阿金死死盯着那串手机号。
不会有错……这是老大的手机号!
那道细瘦身影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有些颠倒,语序也混乱。
而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很老旧的手机,也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开始疯狂给那个号码打电话。
但不论拨出多少次,对面传来的永远都是“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阿金恍惚地看着对方执拗的样子,忽然想到了很久前看到的一句话。
——“死亡不是真正的终点,遗忘才是。”
很快,熟悉的警笛声响起。
听到警笛声,梦境里的自己开始跑,跑得离那块墓碑远远的。
无数身着制服的人涌入陵园,将他扭送上车,载着他往某个地方去。
落在后面的两个实习生,看着那道瘦削背影,窃窃私语:“真疯了?”
“张口闭口尹什么,尹海?从来没听过这个人,逢人就问认不认识,真是见鬼了。”
“嘘!噤声!别随便念,这可能是什么邪灵诡异的名字,念了让你也变成疯子。”
“还说什么排行榜第一?真敢想,排行榜第一从来都是老米好吧,华夏前十都没几个。”
“哎,我华夏什么时候能出个总榜第一的大佬啊……”
那两人摇着头走远。
阿金听着他们的对话,明知道这里是梦境,这一切都是梦魇女妖搞的鬼,但还是觉得心脏很不舒服,好像有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心头,让他喘不过气。
阿金不敢相信,那么强大无匹的上司有一天会躺在这么逼仄阴暗的角落。
他刚才提到了薛力……薛力他们怎么了?
自己为什么会进精神病院?薛力他们呢?
老大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留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金心脏狂跳,迫切地想知道,又不敢往下想。
不知道怎么走回到角落里的那块碑前,他定定地望着那块墓碑很久,忽然蹲下身,抽出那把卷刃的匕首,开始一点点挖掘。
一下,两下,三下……不知道第多少下。
工具报废了就扔掉用双手,刨到两只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雨渐渐下起来,一道道冰凉的雨线打在身上,疼得他浑身颤抖。
直到面前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盒子。
他伸手打开。
盒子里,没有骨灰,只有几张拍立得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