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县的规矩,那些没办法娶上媳妇就死了的男子,在这里的人眼里就是对不起列祖列宗,没办法延续家族的香火,不配进祖坟。配了阴婚,媳妇过了明路,也算对得起祖宗了。
江霁对此嗤之以鼻。
一阵微风打在脖颈,像是情人呢喃时的呵气。
那数盏摇曳的淡青幽光,和鬼火荧光不分你我,在寂静的幽夜凝视着这一行送亲队伍。
直到听不见纸片窣窣的摩擦声,又在心里默数了三分钟,江霁才悄悄掀开了轿帘,纸管事和纸轿夫们已消失在了迷障里,这片乱葬岗不大,翻遍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这些纸人很快就会回来,若是起轿时重量不对,肯定就知道人躲进了花轿。
女孩儿也想到了,“我们现在逃吗?”
她的脸上打了很厚一层石灰粉,嘴唇也被涂成血盆大口,极艳丽的胭脂涂满了颧骨和眼尾,妆容比红红白白的纸人还夸张,已经看不出真面目,但声音很年轻,不超过二十岁。
身上的大红色婚服倒是做工精细,宽大的马面裙撒开,上面的图案以金丝银线勾勒描边,折射出华美而冰冷的色泽。
“不能逃,前面还有一户鬼人家,我们过不去。”
男方那边会打点好各个关卡,她们现在待在花轿里,反而更安全。
“好。”女孩点头,主动自我介绍。
“我叫卢艺,艺术的艺,京美大一生。”
“江霁。”
“我知道你,你特别厉害。”对方咧出牙花儿。
女孩今年十九岁,从小到大只知道母亲的老家在武川某个偏远县城,却从没听家里人提起过,她本身也对这个地方也没什么感情。
这次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隐瞒了家里和几个同学进山里采风,谁知抵达武川市的第二晚就被拐到了这里,也是个倒霉孩子。
她脸上的妆容虽然怪异阴森,性格却健谈,环视了一圈儿周围,站起身来,但花轿的内部空间不大,她只能弓着身子,轻声说道:“你躲进轿凳下面吧,你这么瘦,肯定装得下。”
江霁琢磨片刻,探出脑袋,对着花轿外离自己最近的那盏白纸灯笼打起了商量。
“我知道你们现在已经变成了诡异,人类和诡异天生对立,你们肯定不会帮我。”
“但你们现在被绑上红绳,成了男方所有物,从此不得离开红绳范围,不得伤害,不得和离,你们真的甘心吗?……如果你们这次帮我混过去,我帮你们毁了这桩婚,怎么样?”
那些白纸灯笼并没有回应,只是风大了些。
江霁缩回轿子里,又摸出了兜里的权杖,“我记得你是法杖?”
海神权杖本来在斜挎包里好不容易安抚好受伤的心灵,被拿出来的时候还有点小紧张,一听这话,那颗剔透的蓝宝石扑闪着,像一只大眼睛,好像在说:你还知道我是法杖呢?
卢艺看到那根法杖,本来还有些好奇这传闻里的诅咒物,下一秒,就仿佛听到了成千上万死灵同时哭泣,无数根针扎入天灵盖般的刺痛。
吓得赶紧别过头不敢看。
“现在该发挥你一个法杖真正的作用了。”海神权杖听见那个掌控它的女人这般说道。
嗯嗯嗯?
它没有听错吧?海神权杖激动得扑闪扑闪,又怀疑江霁能否调动它的力量。
跟在江霁身边的这段时间,它已经发现她的实力约等于没有,但也不敢背刺。
能说会道的魔镜还在职场内卷,海神权杖生怕是因为自己太久没和人类接触,一时没有领略到持有者的牛逼,王宫里的那一幕已经给它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严重的创伤。
“你在人鱼尸水,啊不,是风暴海里浸泡了那么久,还被塞壬和人鱼族占据了这么长时间,杖身应该也被人鱼的皮屑组织盘包浆了吧?
?
海神权杖头顶扣出一个问号。
什么意思?
江霁缓缓道出了她的真实目的,“所以……你体内总该残留了一点人鱼血肉里的致幻毒素吧?现在组织需要你的时候到了,来吧,榨出来一点。”
???
你这是发挥法杖的作用?当它是榨汁机呢?
海神权杖内心脏话连篇,表面好的老板。
这么想想,总比把他当成莫名其妙的狼牙棒和寻龙尺好,至少专业对口一丢丢。
就当江霁在对他许愿,想要一点点人鱼毒素吧。
做杖,就是得乐观一点。
阴冷的光辉汇聚到了蓝宝石的顶部,很快就凝聚出一点蓝色的液体,江霁赶紧从斜挎包里摸出一个玻璃药瓶,“不要看,不要听,屏住呼吸。”
人鱼的液体蔚蓝清澈如海水,实际也是浓郁的海腥味,落在玻璃瓶里却开始咕噜咕噜冒着迷幻的彩色泡沫,四周响起了海浪流动的声音,让江霁瞬间像回到了童话里的海滩边。
卢艺只是嗅到点儿气味,转头就看到地上的花轿在跳太空步。吓得立马听话的身体紧贴轿身,双手捂住耳朵,重新盖上盖头。
不愧是人鱼毒素,可以通过五感腐蚀污染。
江霁晃了晃脑袋,这具身体虚,但她精神体的耐药性高,个人履历里也有被规则怪谈污染过的经验,居然还是感觉看到了应淮在自己面前摇花手……好家伙,够毒。
足足接了小半瓶,海神权杖已经开始暗淡,有点虚了。
江霁把玻璃瓶收起来,那些纸人已经回来,纸人那张红红绿绿的脸上已经不笑了,眼神格外阴翳恐怖,掐着细细的尖嗓高声呼喝,“起轿——”
抬轿的四个纸扎轿夫抬起轿子,却莫名觉得肩上一沉,分明比之前重了许多。
前方的轿夫眼珠子艰涩地转了转,“花轿的,重量……不对劲。”
为首的纸人转过薄薄一片的脑袋,盯着尤其安静的大红花轿,“新嫁娘未到地方,按规矩我们不该随意检查,但现在有生人混了进来……”
说着,不等里面说话,半个身体便从轿帘缝隙钻了进去。
新娘稳稳地坐在凳上,随着纸人探头,红盖头被肩膀带动着轻轻颤动,似乎害怕极了。
“请新娘子起身,让我们检查下坐凳底下。”
“你们别过来,我,我给你们掀。”新娘子语气里带着几分哭腔,颤抖着弯腰打开了坐凳,坐凳下的储物空间里,什么也没有。
纸人不甘地四处逡巡,企图发现蛛丝马迹。
有轿夫说:“管事…在上面。”
纸人从轿子里钻出来,扭动着僵硬的脖子,纸片摩挲声里抬起头,花轿上不知何时趴着一只青灰獠牙的诡异,四脚抓住花轿的四个角檐,没有发出声音,黑漆漆的口腔里,只有小半截舌根。
纸人没在意那只鬼,眼神死死等着轿子,最后冷哼一声,“走罢。”
再耽搁,就误了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