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林树深就看到在熙雅园楼下等候的叶莲。
“姐姐。”林树深叫叶莲。
叶莲默默点头。
虽然她早已知道林树深已失去一只手臂,但当她再一次面对那截空荡荡的衣袖的时候,她还是会喉头发哽,心里很不是滋味。
叶莲定了定,不让林树深看出她的异样,问:“路上还好吗?我们这里还好找吗?”
“还挺好找的。”林树深说:“第一次不知道,第二次就不用问路了。”
“那不错,记路还挺厉害的。”叶莲说:“把袋子放下来吧。”
林树深依言把肩上的蛇皮袋放下来。
“我来提吧,一路上你总是一只手,累了吧?”叶莲说。
“没事,我自己提就行。”林树深说。
*
两天后。周日。
叶芦没加班,大清早就从禾坳村赶过来与林树深会会面。
他们两夫妻还是春节的时候见过,算起来已大半年没见面了。
叶芦赶到的时候已是中午,刚好可以一起吃中午饭。
林树深见到叶芦很高兴,让叶芦赶紧坐下吹吹风扇解凉,又快快地给叶芦倒了杯水。
叶芦看起来倒是淡淡的,好像她与林树深是天天在一起似的,并没有长时间分开过。
喝了水,略略休息了一下,她就起身,去洗手间拿了林树深的毛巾。
林树深的毛巾有点黑。
叶芦用香皂搓了搓,再冲洗干净,然后拧干。
但她并不是自己要用毛巾。
她来到客厅,把毛巾给倒林树深,让他洗把脸。
然后她又把毛巾接过来,帮林树深把他的右手臂和右手手掌手背认真细致地擦了一遍。
叶莲看得好感动。
因为林树深是没办法搓毛巾的,他的右手臂他自己也是没办法擦洗到的,所以叶芦到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帮林树深把毛巾搓洗干净,帮他把右手臂擦洗干净。
她的憨憨的妹妹啊!
“你的手臂还好吗?”叶芦问。
这话,叶莲两天前就问过。
不消说,叶芦也已问过了好多遍,但每次见面,叶芦还是会问。
“还好。痛早就不痛了。”林树深说:“就是觉得那只手臂还是好好地存在着的,想着去动一动或者做点什么事情,但当我真的去动的时候或者用他做事情的时候又会意识到手臂其实已经没有了。”
林树深讲这话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难过之色,他已经接受了自身的事实。
“现在差不多已经适应了吧?”叶芦又问。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以前好长一段时间,搅拌机的轰鸣声总是在耳朵边回响。”
那是一个噩梦,是一场生死劫,但林树深说起来已是轻描淡写了。
“吃饭吃饭。”叶莲说。
于是大家帮着把菜摆上桌,帮着装饭。
曹学谦还买了点可乐,欢迎林树深的到来。
一桌人边吃边聊。
“家里还好吗?”叶芦又问林树深。
“家里好的。爸爸妈妈身体还行,还能吃能做,只是一天一天地老了。”
“丫丫还好吗?”
他们管他们的女儿叫“丫丫”。
“好着呢,能说的话越来越多了。她最喜欢看桌上压在玻璃下面的你的照片了,总是叫着‘妈妈,妈妈。’”
林树深说起女儿,眼里满是疼爱。
“是吗?”
“是吗”两字一出口,叶芦的眼眶就泛红了。她已大半年没见到女儿了。
聊着聊着,林树深站起身来,举起饮料杯,对叶莲和曹学谦说:
“姐姐,姐夫,谢谢你们的帮忙,不然我的赔偿款可能一分钱都得不到。”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么客气干嘛?坐下,坐下。”叶莲说。
“树深,以后你的路还很长很难,都要靠你自己了。”曹学谦跟林树深碰了一下杯:“我们也会帮你,但不一定帮得到。在你找到事情做之前就先在我们这里住着,什么时候自己有地方住了再搬出去。”
林树深连连点头:“谢谢姐夫,你们让我有地方住就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你先不急,先花几天时间熟悉熟悉周围环境。”曹学谦又说:“找工作应该是不可能的了,你自己到处观察观察,看看自己能做些什么事情。”
“好的好的。我会的。”
“我帮你打听一下有没有哪里有保安的职位,但估计很难。”
“没事的姐夫,我也知道很难的,谁会要一个残疾人当保安呢?我自己琢磨琢磨别的出路吧。”
叶莲看到叶芦起身去厨房,偷偷抹泪。
这个憨憨的,在林树深出事让她遭受重大打击时都没怎么流泪的妹妹,似乎在这时候才意识到现实的残酷和艰难,才意识到她的丈夫需要接受怎样的挑战。她定是心疼起自己的老公来了。
是啊,一个曾经那么健壮那么机灵的一个人,现在却是一个没人要的残疾人了。
叶莲也很难过。
但她没表现出来,她也装作没看到叶芦抹泪。
因为她知道,如果她去安慰叶芦,叶芦会更难过。
叶芦装作若无其事地从厨房出来,看到林树深已经放下碗筷了,便也赶紧扒完自己碗里的饭,然后撂下碗,又去拧湿那块毛巾,让林树深擦擦脸上的汗,擦干净嘴巴。
这是她最朴素的表达爱的方式了。
叶芦不能耽搁太久。
下午四点左右,叶芦就说她要回工厂了,第二天还要上班。
林树深便去送她。
两个人边走边聊。
慢慢要到公交站。
叶芦停下来,看向林树深:“你先在这里试试,试过了如果不行,你还是回老家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林树深知道叶芦是担心他,心疼他。
他笑了笑,说:“没事的,我相信我能行的。”
叶芦不说话,她心里肯定是没底,林树深一只手能干些啥?
林树深见状又安慰她:“不要担心啦。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尽一下力的。你看,丫丫都要慢慢长大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就多了,光靠你一个人会越来越难的了。”
“那万一呢?”
“万一?万一的话我答应你还不行吗,我就回老家。”
公交车来了,叶芦走向站台,上了车。
林树深挥手,目送公交车驶远。
“那万一呢?”
刚才叶芦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他知道,叶芦还是对他没有信心。
是啊,谁会轻易对一个独臂的残疾人有信心呢?
现在来说,就是他自己,也是光有决心,还看不到一点方向啊。
这个城市是如此地繁华,能否有他的一丝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