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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七章 大局

    景寿宫,亲贤殿外。

    李保全守在殿门外,随时等待着屋内的差遣。跟着他的两个小太监站得远些,在廊前各提着一盏灯,背对着亲贤殿面朝院中站得笔直。

    亲贤殿的门窗是用双层的黄檀木做成,中间还加了一层薄胶用于防火保暖,这样厚重的设计不仅能将屋内外的温度完全隔开,也让屋内外的声音变得难以轻易贯穿。

    是以,李保全正贴着殿门站着,以便听到屋内皇帝的呼唤。

    他披着厚厚的披风,手里抱着一个热乎乎的手炉,在心里念叨着:今年冬天真是邪了门的冷。

    正这时,从宫门外进来一个瘦小的身影,沿着连廊往亲贤殿这边快步而来。

    待人到近处,李保全才看出来,是近来和叶倾怀走得很近的宫女沈归荑。

    沈归荑是叶倾怀从宫外带回来的,说是外面捡回来的难民,家中人已都不在了,叶倾怀看她可怜,人也伶俐,便带进了宫来放在身边用着。

    李保全没有多追问过她的身份。但自从沈归荑出现后,李保全敏锐地发现皇帝不再派他出宫与鹰卫传递消息,只让他负责每月将例钱送去钱庄。

    这对李保全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毕竟内廷总管频繁出宫,实在不是能轻易掩人耳目的事情。

    更何况,他并不太喜欢与鹰卫的人打交道。这些人总让他莫名的感觉到危险。

    就像沈归荑这个小姑娘,明明只有十三四岁,脸上却没有半点生气,从来也不见她笑一下。

    瘆人得紧。

    虽然李保全在心中并不想与他们这些人有什么瓜葛,但如今鹰卫深得皇帝信任和倚仗这一点,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眼见沈归荑走来,李保全堆着笑迎了上去,慢声问道:“沈姑娘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沈归荑对着李保全行了个全礼,道:“李公公,奴婢有事向陛下回报。”说完,她向着亲贤殿紧闭的殿门看了一眼,问道,“陛下在里面吗?”

    李保全道:“陛下在里面与人议事,估计还要些时候。夜里天冷得紧,沈姑娘先到暖阁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公公好意,奴婢心领了。奴婢确有急事向陛下回报,便在这里等着吧。”

    李保全面上的笑意减了几分,道:“能在这时间来找陛下的,都是着急的。姑娘的事是急事,这屋里的事也是急事。再着急,也得一件件来。等陛下这里忙完,我立即着人去喊你,姑娘放心,绝不会耽误你的事。”

    沈归荑马上明白了过来,李保全并不是在跟她客套。

    “不敢如此劳烦公公。奴婢这就去前殿候着。”说完,沈归荑又行了个全礼。

    而一门之隔的亲贤殿内,此刻却是一片死寂。

    何青长跪在了地上,面朝着皇帝的方向低垂着头。叶倾怀却并不看他,她背对着何青长,双手撑在书案的两端,两座耸起的肩峰格外瘦削。

    她的目光游移在书案后面墙上挂着的那张北地地图上,仿佛在地图上看到了无数即将燃起的战火。

    那战火直达她的眼底。

    让叶倾怀感到闷热。

    “朝廷拨款都是现银,幕府里怎么会有两百万两的银票?这些钱顾海望是准备做什么用的?”叶倾怀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已经平稳了很多。

    “据幕府参军呈报,当时前线战事激烈,粮草却几次延误,京中又传出仓场被烧的消息,所以顾海望将这些银票交给幕府,计划筹备粮草。”何青长答道。

    “所以这两百万的银票,是顾海望的私财。”叶倾怀用的是陈述句。

    何青长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叶倾怀有些无奈地轻笑了一声:“顾海望挂帅出征前任京畿卫长史,官居三品,一年的俸禄不过两百两银子,但他却能轻轻松松拿出两百万两的银票。”

    “何卿,朕问你,你拿的出两百万来吗?”叶倾怀侧过头,余光看到何青长仍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良久,何青长道:“陛下,眼下外敌当前,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

    说完,他俯首在地,无声地磕了一个头。

    叶倾怀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挪回了那张北地的地图上。

    顾海望从哪里来的这两百万两?

    叶倾怀大约猜得到。

    她亲政已有一年,虽说远远称不上“大权在握”,但终归是见得多了,也知道朝廷官员来钱的路数无外乎八个大字——层层盘剥,中饱私囊。

    不光是顾海望,朝中恐怕没有几个人是干净的。

    但现在她没法深究。

    就算何青长不提点,她也不会再问下去。

    因为一旦她问了,就必须问到底。若是她问了,却不彻查,那便是姑息养奸。会给朝臣们一个错误的信号:皇帝对他们的贪腐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若是现在要追查到底……

    叶倾怀没有把握,她不知道局面会不会失控。

    因为那下面必定是盘根错节,拔出萝卜带出泥。

    过了许久,叶倾怀用力合了一下眼,叹了口气。她回过身,看着还跪伏在地上的何青长,将问题丢给了他:“起来吧,这本不是你的过错。但如今你是前线主帅,这两百万银票的后患要由你来处理。你准备怎么以大局为重?”

    何青长直起了身,却没有站起来。他垂着头,目光停在面前暗红色的地板上。

    “微臣已命人去商号追查银票去向,若能截断一些尚未兑现的银票最好,若是不能,微臣以为此事也不宜宣扬。如今北线大军乃是多方组成的联军,若是传出此消息,只怕军心会乱。”

    何青长的顾忌叶倾怀明白。

    如今前线虽说都是听从何青长这个主帅调动,但是京师将领多是顾世海的人,颍州知州则是陈远思的门生,允州军与北狄有多年血仇。可以说各部有各部的小心思。若是被前线知道顾海望丢了两百万两银子给敌人,只怕立马就要内讧。

    “这事就算我们瞒着,北狄那边只怕也要宣扬。”叶倾怀道。

    何青长松了口气。叶倾怀这么说,就是说至少皇帝已经认可了他的建议。

    “微臣准备拟一篇檄文发告全军,命三军备战,以我军在先前的败仗中被敌军缴获大批物资为由,让前线戒严。”说完,他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向叶倾怀,道,“届时,请陛下以失军之罪论处顾海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