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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二章 贪墨

    陈远思说的这三点浇熄了叶倾怀满腔的怒火。

    这万寿节的筵席办不办,该怎么办,花多少钱,远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它关系着远近臣子和百姓对朝廷的看法,决定着着礼部上千臣工头上的官帽能不能戴稳,甚至还影响着千里之外的战局。

    尤其是他说的这最后一点。

    战事当前,叶倾怀现在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六部百官大规模异动,闹得人心涣散。

    沉默了许久,叶倾怀把那本她扔开的折子又伸手捡了回来,她翻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的各项规程和开支,最后道:“先放在这儿吧,朕看过之后给你们答复。”

    众人散去后,叶倾怀在亲贤殿里看着那张折子独自坐了半个时辰。

    她根本不信什么彰显天威震慑邻国的屁话。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前世宫中哪一次节日不是大办?不仅年节和万寿节要大办,连中秋、元宵、春日祭也是大办,甚至连皇后的忌日、舒窈公主的生日也比这一世办得盛大多了。

    结果呢?震慑住敌国了吗?

    该打的仗一场没少。

    陆宴尘起兵的时候,金川和北齐的战书也接连被送进了宫中。

    那些花在筹办节庆上的银子,若是能多造几口大炮,多养一些军队,肯定比花在那些费用高昂的食材和舞蹈上有用的多。

    让她迟疑的,并不是万寿节盛宴能不能震慑住邻国这个问题。

    而是礼部的臣工和内廷的奴才门。

    这些侍奉着她、侍奉着皇室的人。

    他们并没有做错任何事,甚至可以说把叶倾怀和后宫一众太妃公主照料得很好,叶倾怀却要夺走他们的饭碗。

    叶倾怀陷入了困扰。

    一般这个时候,她会找她的老师陆宴尘商量。

    但现在他远在允州,显然没办法立即解决她的困惑。

    叶倾怀忖了忖,对候在门口的李保全吩咐道:“李保全,去一趟太清阁,叫林聿修来见朕。”

    ——

    林聿修没什么变化。

    瘦削的身体裹在靛蓝色的官服里,脊梁挺得笔直,长长的眼睫毛下是一双孤冷的眸子,紧闭的薄唇像是审判者的佩刀。

    叶倾怀与林聿修嘘寒问暖了一番。

    杜荆的案子结案后,刑部忙着审批每年秋天各地送上来的秋决名单和案卷,顾世海以林聿修加入刑部时间不久对这些旧案不够了解为由,将此事交给了另外一名刑部侍郎全权处理,林聿修则只需旁观学习。

    这些案子大多是先前禀告过刑部的案子,秋决主要是审理流程合规以及材料齐全与否,林聿修确实插不上手。

    他一下子闲了下来。

    于是,林聿修将更多的时间花在太清阁里。

    先前他殿试时曾提过,他文章中关于朝廷的情况多是考据于一本《顺平奏疏集》,殿试结束后内阁讨论认为这本书中有些内容涉及朝廷机密,因此停止了刊印,并收回了之前外发的书,要求重新编纂再刊出。

    这件事落在了太清阁的头上。

    林聿修近来都在积极地推进着这件事。

    看得出来,他在太清阁干得比在刑部干得快乐。不仅整个人的精气神儿好了许多,按他自己的说法,还结交到了不少志同道合之士。

    叶倾怀欣慰地点了点头。

    之前她总担心林聿修如此高调入仕,加上他那个直言不讳的性子,在官场中会树敌太多,难以立足。

    现在看来,林聿修的情商比她想象中还是要好些的。

    “林卿,朕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件事拿不准,想听听你的看法。”叶倾怀进入了正题。

    她把那张万寿节的筹措计划拿给林聿修看,然后将今日小朝议上内阁的意见和建议转述给了林聿修。

    林聿修原本神采奕奕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听完叶倾怀的叙述,林聿修默了默,问道:“陛下有何打算?”

    “朕本是想,今年万寿节像中秋一样,在宫中办个家宴,简单一过便是了。但是内阁这样一说,朕又觉得,或许还是沿用旧制,保留朝贺和外臣宫宴罢,只是州府官员入京的人数可以精简一下。这么多人来京城,路费和食宿都是很大的开支。”叶倾怀道。

    说完,她抬头看向了林聿修,像在等待他的意见。

    林聿修将叶倾怀递给他的那本折子放回书案上,退后了几步,垂眸看着那本折子,并没有看向叶倾怀。

    但叶倾怀感觉他的眸色更冷了,唇线也抿得更紧,像是出了鞘的刀锋。

    “陛下,微臣最近在整理《顺平奏疏集》时,看到一篇刑部侍郎关于杨伯成的奏疏。陛下可知道杨伯成案?”林聿修问道。

    “朕知道。”

    杨伯成案是顺平年间最大的贪墨案。

    此人可以说是一个传奇。

    杨伯成在任越州知州三年期间,贪墨数额达到八百万两白银,当时震惊朝野。要知道,越州是一个偏远的州郡,而且到处都是瘴林,耕地面积不过百之有一。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一年赋税也只有一两百万白银的穷得叮当响的州里,杨伯成居然三年就贪出了八百万两。

    他倒台后,派往越州抄家的京兆官员看着他府中搜出的不计其数的珍贵器玩和绫罗绸缎,人人都瞠目结舌。

    便是在京官家中,也难见这么多宝贝。

    事后查出,杨伯成一边向上贪污京中拨给州府救济的钱粮,一边向下给百姓私加重税。越州州府的库银,在他上任第一年就被尽数移进了他的府中。而每逢京中来越州巡视,他便向平日里与他沆瀣一气的乡绅借钱补足官银的亏空。待京官离去,他又借口说钱用来孝敬了京官,最终只还给乡绅们一小部分。

    从朝廷到乡绅再到百姓,被他吸食了个遍。如此三年下来,整个越州加起来,竟都没有他一个杨府有钱。

    “杨伯成伏法后,他的帐册被刑部收缴。陛下可知道,他每年最大的一项开支是什么?”林聿修问道。

    叶倾怀摇了摇头。

    “是在各种节庆日进京纳贡。刑部核查了其中数额,光这一项开支,就占到每年总开支的六到七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