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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对质

    承天门外,叶倾怀与顾世海对峙着。

    叶倾怀身后站着秦阳,顾世海身后站着罗子昌。四人身后是跪伏在地一眼看不到头的人群。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承天门前起了风。

    叶倾怀的额发被风吹到了眼前,却挡不住她锐利如刀的眼神。

    相比之下,顾世海的神色就要平静从容许多。

    他私调禁军,此刻在皇帝面前却没有半分事情败露后的慌乱和畏怯。相反,他看着叶倾怀的眼中像是充满了趣味。

    叶倾怀与他对视良久,沉声道:“顾阁老可知道,禁军出城杀人是奉了谁的命令?”

    顾世海并不答话。

    叶倾怀转向罗子昌:“罗子昌,你是奉了谁的命令调动禁军的?”

    罗子昌抬头正对上叶倾怀寒霜一般的眼神,当即跪了下去,道:“是末将自己的主意,请陛下责罚。”

    “顾阁老,他说的可是真的?”叶倾怀不紧不慢地问道。

    顾世海看着叶倾怀,神色平静,反问道:“若是臣授意的,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要杀了老臣吗?”

    叶倾怀眯了眯眼,嘴角唇线崩得笔直。

    顾世海手中握着重兵,内有京畿卫和禁军,外有州府府军,若是判他私调禁军之罪,一旦把他逼狠了狗急跳墙,反了叶倾怀都有可能。

    若是真心要杀他,此刻龙渊剑在侧,倒可算是唯一的良机。

    可叶倾怀眼下却不能杀他。

    如今大景边关不稳,若是此刻杀他,无异于是给虎视眈眈的邻邦异族递去了刀子。

    顾世海自然也是知道其中利害,才如此有恃无恐。

    叶倾怀深色阴沉地盯了他半晌,突然勾起嘴角笑道:“朕杀不了顾阁老。顾阁老也杀不了朕,不是吗?”

    顾世海眼中现出几分欣赏,对叶倾怀笑道:“是。”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来谈一谈吧。”叶倾怀道。

    顾世海没有答话,而是看向了周围唯一的一片空地——登闻鼓旁。

    先前为了防止学子击鼓,登闻鼓旁被满满一圈禁军围出了一块空地,禁止民众靠近。

    如今倒成了他二人说话的地方。

    叶倾怀和顾世海走到登闻鼓下,一左一右面对面而立。

    秦阳听从叶倾怀的吩咐,站在不远处跪伏的禁军中。

    时近黄昏,城墙门下起了风,掀动了叶倾怀染血的衣摆,却没有撼动她的神色。

    顾世海的目光亦如夜色般寒凉,不知为何,叶倾怀感觉他看着自己的眼里始终隐着一股根深蒂固的仇恨和发自肺腑的不屑。

    “陛下想要什么?”顾世海单刀直入地问道。

    叶倾怀忖了忖,没有答他,而是问道:“朕有一事一直不明,想问问顾阁老。”

    “陛下请讲。”

    “顾阁老为何一定要置王立松于死地?”

    “陛下此言差矣。臣本来并没想要他的命,不过是想关他几日,治治他的臭脾气。”他看着叶倾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是陛下步步紧逼执意追查,臣才萌生出了杀意。臣倒想问问陛下,为何对他的事如此上心?”

    叶倾怀最初关注王立松,是因为前世因承天门之变而死过一次,但这自然是不能与他人道的。

    于是她无视了顾世海的问题,继续问道:“王立松究竟是知道了什么让你如此害怕?竟不惜在三司会审上张冠李戴也不敢让他见朕。”

    说完,叶倾怀第一次在顾世海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这么久以来,顾世海看着她都像是在看一个孩子小打小闹,他总是成竹在胸的模样,仿佛叶倾怀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除了这件事。

    “陛下是怎么知道的?”顾世海问道,他身上又散发出了那种独属于行伍的杀气和威压。

    叶倾怀听出他话中的试探之意,反问道:“宋哲还活着吗?”

    顾世海眼中闪过一道意外的光,饶有兴趣道:“臣当真是小看了陛下啊。”然后他神色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道,“陛下若是还在寻他,当不必费心了。他早已没了。”

    他说得稀松平常,像是在谈论天气。

    叶倾怀心中微微一惊,她寻了一个多月也没有一星半点宋哲的消息,便猜到他多半已遇不测。

    但听顾世海用如此无所谓的语气说起来,心中还是一恼。

    人命都被他当成什么了?

    路边的一只蝼蚁?用不趁手的兵器?还是衣摆上一粒不起眼的灰尘?

    叶倾怀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李文清呢?三司会审前,是你把他带走的吗?”

    “是。”顾世海供认不讳。

    “也是因为王立松吗?”

    顾世海神色复杂地打量了叶倾怀一遍,她满身血污,肩上还在流着血,面色却坚定不移,一边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一边却能维持着理智与他对质。

    简直像是一匹幼狼。

    皇帝问的那些事他本不想说,觉得说了也无意义,是对牛弹琴,但是此刻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想知道叶倾怀听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历年春闱开科取士,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就像每年兵部征兵、户部纳粮一样,都有各自的规程和规矩。要说今年开科唯一的不同,就是陛下是刚刚亲政的少年皇帝。我大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陛下这么年轻的皇帝了。”

    “陛下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春闱开了这么多年,独独今年出了事?是因为只有今年有内幕吗?”

    他这个问题让叶倾怀心头发凉。

    朝中要员大多是世家出身,白身极少,足见朝廷取士的种种制度早就已沦为了只为权贵阶层服务的工具。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无论是举孝廉制的漏洞,还是春闱泄题舞弊,从史太平这样的官员到杜文乐那样的百姓都已对此习以为常。显然,这样的弊病绝不是从今次科举才有的。

    顾世海看出了叶倾怀眼中的犹疑,他继续道:“他们选择这个时候举事,是因为有心之人想利用陛下的懵懂无知和少年意气,让陛下成为他们手中的刀。”

    说完,他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秦阳手中捧着的龙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