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这日,鸣鸾殿一大早就来了许多礼官,以及几位妇人。这些妇人应是此地的富户,因丈夫归顺梁锦羡而谋得些尊贵地位。
此刻,礼官正在跟庄绾说起三日后大婚的仪式流程,庄绾听得心不在焉。
她时不时望向殿外。
今日是她跟裴荇居约好的日子,这会儿已经巳时,偏生这些礼官还在这啰嗦个不停。
“我知道了。”待礼官又说了会后,她出声道。
“您都记得了?”礼官诧异,于是问:“祭天后您要前往何处,可知?”
“........”
庄绾脸沉下来:“我要前往何处,难道一步步得自己记下吗?而不是由你们礼官引领吗?若什么都要我来做,留你们作何用呢?”
礼官一噎。但也说得在理,大婚议程确实是由礼官引领,他今日来只是怕出岔子,所以向她核对一遍。
竟不想,这位一出口就颇有皇后威严。当即也没敢再说什么,讪讪闭嘴。
“你们都退下吧,我身子有些不适,想歇会。”
一听如此,众人再不敢耽搁,忙行了礼离去。
待众人一走,庄绾立即跑去内殿将身上繁琐的衣裙卸下,然后又简单地梳了个妆。
可正准备出门时,就听得外头请安的声音。
庄绾心头一跳,转头看去,见梁锦羡一身月白长袍慵懒地进来。
“你........不用去练兵了吗?”她问。
梁锦羡勾唇:“见到我很惊讶?”
庄绾呆了下,点头:“当然,大战在即,我还以为你会全力以赴。”
“练兵固然重要,可三日后是我们的大婚,”他意味不明地说:“娶你更重要。”
“........”庄绾微笑,心里骂娘。
她时间不多了,偏偏梁锦羡这个搅事精过来阻挡。
同时心里有些虚,不知他为何今日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些日,他每天都忙得不见人影,可今天却闲下来,很是怪异。
“你过来寻我有何事?”她问。
梁锦羡上下打量她,问:“你要去哪?”
“哦,你来得正好。”庄绾故作淡然:“我想出宫一趟,兴许晚些回来。”
“出去做什么?”
“去看看铺子啊。”
“一个破铺子而已,何必在意?”
“在你眼里不值什么钱,可在我眼里庄记是我的事业。”庄绾说:“事业你懂不懂?你们男人成天把大业挂在嘴上,而女人也有自己的大业啊。”
梁锦羡轻哂:“你的大业就是挣钱?”
“当然。”
“何必这么麻烦,你要多少,我给你就是。”
“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庄绾说:“靠自己双手一文一钱挣来的,比旁人给的更有成就感。”
梁锦羡听了淡笑,他在殿内椅子坐下来,漫不经心地观赏自己的手。
“庄绾........”他缓慢问:“你是不是想逃?”
庄绾心头一跳,骤然紧张起来。
她强行镇定地打量他的表情,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计划被他得知了。
梁锦羡抬眼,直直地看着她:“我明白你不是真心想嫁我,三日后即将大婚,此时不逃又等何时呢?”
一听,庄绾心里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他猜测罢了。
“你在说什么?”她走过去:“我若不想留在这,我何必浪费银子在这开铺子?”
“别忘了......”梁锦羡慢慢悠悠地说:“你开铺子的本钱是找我借的。”
“.......你何意,难道是来向我讨债的?”
梁锦羡低低笑起来,额边的一缕碎发落在眉眼处,魅惑众生。
“这么说,你真打算留下来成亲?”
“不然呢?”
“我不太信,除非........”他站起来,两步走近庄绾突然揽住她的腰:“你证明给我看。”
庄绾腾起股怒气,却强忍着微笑迎上他眼睛。
只见他那张妖冶精致的脸缓缓凑近.........
这一刻,她是纠结的。她想尽快摆脱梁锦羡出宫,可现在要摆脱梁锦羡必然得承受考验。
而这考验.........
见他淡眸微压眼底充满审视,庄绾只迟疑几息,缓缓闭眼。
梁锦羡眸子微动,凑近她唇边时,却停了会。
然而也只是停了片刻,眼底的审视变成了柔情,他缓慢地阖上眼睛。
他灼热的气息就洒在庄绾的脸上,惹得她心跳如雷,袖中的手攥紧。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来人禀报。
“主子,发现了裴荇居的踪迹。”
庄绾猛地睁开眼,对上梁锦羡似笑非笑的眼睛。
“不演了?”他邪恶地勾起唇,将她眸中的担忧和惊惶尽数看得清楚。
未等庄绾回答,他手臂松开她,大步离去。
走出鸣鸾殿,梁锦羡吩咐:“封锁大殿,一只苍蝇也不准许飞进去。”
“是。”
“立刻捉拿裴荇居!”
“是。”
.
庄记铺子。
账房一墙之隔处,裴荇居静坐在榻上,手里缓慢地把玩一把匕首。
“午时二刻快过了,”薛罡道:“咱们还等吗?”
“等。”裴荇居说。
一听,薛罡转头:“再等下去,恐怕等来的就是梁锦羡。”
他道:“这么重要的日子庄姑娘不可能不记得,但她现在都还未出现,肯定是被梁锦羡拦住了。”
“我们这阵子在蜀州动作不小,他必定知道你来了蜀州。梁锦羡心机深沉且才智过人,庄姑娘一介女子又岂能瞒得住他?”
裴荇居不说话,摩挲匕首的动作些许急切。
“玙之,不能再等了,我们先撤出蜀州。不然到时候不仅救不了庄姑娘,连我们在蜀州的部署都得功亏一篑。”
“等。”裴荇居闭眼:“你先带人走,我在这再等片刻。”
“你——”薛罡怒其不争:“你简直疯了!”
一个女人罢了,她要嫁人就嫁。为了个女人不顾性命,真不像他认识的裴荇居。
这厢,梁锦羡到了庄记铺子,迅速命人将方圆几里之地团团围住。
“裴荇居......”他眼里闪着兴奋:“今日,我梁锦羡要你死在这!”
“带人进去搜!”他命令。
“是。”
西阊和西竺飞身而上,一个从西边屋檐穿过,另一人从东边的墙垣跃入,剩下的人手持弓箭涌进宅子。
梁锦羡紧随其后,大步走进。
“主子,”西阊道:“人就在里面,这座宅子十日前被人买了。而且两刻钟前,属下看见有人秘密进入,观其身形就是裴荇居。”
梁锦羡唇边露出抹癫狂的笑:“得来全不费工夫,找了这么久竟是躲在这。”
“裴荇居!”他负手上前:“是你出来,还是我的人进去请你?”
等了片刻,屋里头没人出声。
梁锦羡眯眼,抬手一挥:“进去。”
“是。”
西阊领命,持剑一把破开房门。只听噼啪几声,房门碎裂。
然而下一刻,当看清里头的情形时,梁锦羡脸色大变。
“不好!”西阊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大喊:“他逃了!”
他走出来:“主子,属下确定没看错,那人就是裴荇居。”
“立即封锁蜀州城。”梁锦羡想到什么,赶忙吩咐:“捉住裴荇居,死活不论!”
.......
裴荇居耳力过人,早在梁锦羡带人入巷子口时,他便听到了不对劲,当即与薛罡撤离了宅子。
就在他们前脚逃离时,梁锦羡后脚就包围了宅子。
眼下,两人沿着蜀州街道往城门飞快奔去。
出了城后,薛罡问:“看来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现在怎么办?”
见裴荇居沉默不语,他道:“你该不会还想着回去找庄姑娘吧?”
“裴家军行进到何处了?”裴荇居突然问。
薛罡一怔,转而去看另一人。
那人道:“大人,大军到了曲州,还有六日便可到达蜀地。”
薛罡一听,面有难色:“这么说也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按原先的计划自然是行不通了,我知你想以开战逼迫梁锦羡放弃大婚。但是......”薛罡道:“三日后梁锦羡就要大婚,岂会来得及?”
“我自有谋划。”
“什么谋划?”
裴荇居不言,而是目光沉沉望着蜀州城方向,那里梁锦羡的人姗姗来迟封锁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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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被封锁,庄绾捏着指尖在殿内坐了一整日,直到傍晚才等来梁锦羡。
他仍旧是那身月白的袍子,只是与上午不同的是,袍子多了些褶皱,他面上的神情也多了些阴鸷。
隔着大殿,梁锦羡阴恻恻地笑,淡色的眸子冷得毫无温度。
庄绾昂着脖颈,也缓缓笑起来,笑意不达眼底。
“我猜你没捉住裴荇居,对吗?”她开口。
梁锦羡不说话,兀自走到她跟前,然后缓缓弯腰,双手撑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
近距离与庄绾对望。
“不演了?我的皇后?”
庄绾嘁了声:“提醒一下,我们还未成婚。”
“无碍,三日后你就是我的皇后。”
“那我再提醒下,三日后你未必能成婚,裴荇居不可能让我嫁给你。”
梁锦羡的笑凝在唇边。
他的唇很薄,微微勾起时,有种玩世不恭对谁都无情的意味。
这会儿就这么望着她,令人顿生一股寒凉。
须臾,他缓缓抬手捏起她的下巴:“我说过,不要激怒我。”
庄绾蹙眉。
梁锦羡的手虽细长,却十足有力,捏着她下巴时令她动弹不得。
肉眼可见地,捏过的地方渐渐红起来。
梁锦羡看着那红晕,几许温柔又几许兴奋:“你长年养在闺阁,皮肤向来娇嫩。还记得两年前你去寺院祈福摔了一跤,分明只擦破了点皮,却红得几乎滴血。”
他问:“你可知是谁给你上的药?”
庄绾睨他,不语。
“是我啊。”他说,语气中夹杂着些怀念:“那时候,你连脸都是红的,低头不敢看我。”
“可短短两年,你竟然忘了。”
他眼里含着点落寞,笑意越发地冰凉。
庄绾知道他说的是他跟原身的故事,两人曾经发生过什么,她的确不清楚。
“人总是会变的。”她模棱两可地说。
梁锦羡笑了笑:“是么?”
“你说得对。”他慢慢松开她,手指摩挲着发红的地方:“人心会变,只要你成了我的女人,裴荇居还会要你吗?”
他的指腹微凉,碰着庄绾的皮肤时,仿佛一条蛇盘旋而上。他阴沉的眸,宛若渗着毒的蛇信子。
庄绾毛骨悚然。
“你........你想干什么?”
话落,她倏地被梁锦羡拉起。
“梁锦羡,你到底要做什么?”庄绾惊慌。
“我要做什么,一会你便知道。”梁锦羡紧紧揽着她,庄绾拼命挣扎,预感这次是真的惹怒了梁锦羡暗道后悔。
挣扎不过,她猛地低头咬在他肩膀上。
梁锦羡发疼,眼底迸发着恶劣的光。他索性把她打横抱起来,往内殿走。
“梁锦羡你疯了?”
梁锦羡不说话。
很快,他来到内殿,将庄绾扔在榻上。
他扔得毫不怜惜,撞得庄绾老腰发疼,差点飙泪。
庄绾连连后退,直到脊背抵着拔步床的栏杆。
“梁锦羡,你是疯子!疯子!”
“没错!我是疯子......”梁锦羡缓缓凑近:“是你逼我的。”
庄绾心下一横,在他压下来时,飞快拔出头上的簪子抵在喉咙。
“梁锦羡!”她厉声道:“今日你敢碰我,就等着娶我的尸体吧!”
梁锦羡一顿,动作停下。
他死寂地盯着她,眼底满含受伤,却仍旧固执地笑着。
“你到底有多喜欢裴荇居?不惜为他殉命?”
“不是因为裴荇居,而是因为尊严。”
梁锦羡眯眼:“尊严?”
“在你眼里,庄绾是谁?”庄绾站在原身的角度问:“你真的喜欢她吗?为了占有她不顾她意愿用强?”
“若你真是这样,你根本算不上个男人!你更不配爱她!”
梁锦羡脸上的笑沉下去。
“梁锦羡,”庄绾将簪子抵得更近两分,一道鲜红汩汩而出,决绝地说:“你最好想清楚了,你真的要这样?”
梁锦羡盯着她,过了会,突然温柔地握住她手腕,逼她的簪子离开脖颈。
而后慢慢站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