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典广场的扩音器里传来熟悉的男声。
在拥挤的人群中,费尔忍不住攥紧了拳头,额上青筋暴起,那被兜帽遮掩的双眼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恨意。
“汉斯.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费尔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位汉斯伯爵是前几天才上任的帝国官员,来历神秘莫测,主要负责维护龙首城,或者说柯林斯城内的治安。
刚上任不久,汉斯伯爵就展示出雷霆手段。他提前得知了晨曦圣教军行动的具体时间、地点,并将计就计设下埋伏,几乎令参与那场行动的圣教军成员全军覆没。
紧接着,汉斯伯爵将抓获的叛乱者悉数处决,在绞刑架上挂了三天三夜,这触目惊心的画面令龙首城内人人自危,即使是那些忠实的信徒也不敢再向晨曦圣教军伸出援手。
费尔也参与了那场袭击行动,他原本也会被挂在绞刑架上,成为血淋淋的尸体。
是他的战友、也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尼科·吉布森以生命为代价进行掩护,费尔才得以从帝国的天罗地网中侥幸逃脱。
如今,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费尔的脑海中仍会浮现出尼科被挂在绞刑架上、血肉模糊的样子,并为此浑身战栗。
想到这里,费尔攥紧自己手中的,喃喃自语道:“尼科,你看到了吗?报仇的时候马上就要到了。”
帝国官方在数日前就发布了告示,强制要求民众前来观看演讲,而根据晨曦圣教军众人的推断,演讲者很有可能就是那位雷厉风行的汉斯伯爵本人。
这该死的恶龙爪牙刚刚完成了一场血腥的屠杀,必定是想要给城内的所有民众、包括反抗势力一个下马威,完成他奴役艾瑟尔人民的野心。
而费尔所要独自去完成的任务——就是刺杀汉斯伯爵。
费尔心中很清楚,这是一次有去无回的任务。
以帝国卫兵的素质,只要他对汉斯伯爵发动袭击,他自己也必定会被卫兵们乱枪打死,甚至会被射成筛子。
但此刻,费尔心中毫无畏惧,他早就对自己的生命不再留恋,支撑着他活下去的——惟有复仇的信念。
英格丽德的笑容、尼科的嘱托、卡伦的怒吼这每一丝记忆,都成为了让他的复仇之火燃烧得更加疯狂的燃料。
“恶龙,我会与你和你的爪牙血战到底,不死不休!”费尔望向远处的演讲台,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着,那布满血丝的眼中透出深深的恨意。
仪典广场上已经是人满为患,到处是被强制赶来的艾瑟尔人,而周围巡逻的提夫林卫兵、双足飞龙骑兵也越来越多。
费尔知道,演讲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悄悄装填好手中的太阳神袖弩,同时拉低兜帽,环视四周,寻找着合适的位置。
在这样森严的防备下,他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一旦失手,等待着他的就将是万劫不复的结局,而他报仇的愿望也就无从谈起了。
远处人头攒动,只见在提夫林卫兵的簇拥下,那位龙血贵族的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正满面春风地朝着人群挥手。
“虚伪的恶徒”
费尔抬眼看去,果然是他,那位处决了十七位晨曦圣教军成员的汉斯伯爵!
但现在人多眼杂,还不是下手的最佳时机,他要等到伯爵上台演讲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对方最得意满志的时候将他杀死。
只有这样,才能让艾瑟尔民众们知道,燃烬帝国并非不可战胜,那些恶龙爪牙也是会被杀死的!
费尔更要让他们知道,伟大的阿曼纳塔陛下还没有放弃北艾瑟尔!
不过费尔还注意到,在汉斯伯爵的身旁,还有一位身披帝国制式长袍的人,从那衣袍也无法掩饰的优美曲线上看,应该是个女人。
不知为何,对方的身形让费尔感到有些熟悉、亲切,却忘记在哪里见过。
费尔眉头微皱,暗自想道:“她也是燃烬帝国的官员吗?哼,都是一丘之貉罢了。”
但很快,费尔就发现,那位汉斯伯爵竟然没有像他所预想的那样站上讲台,反而是他身旁的女人缓步沿着台阶走上去,显得有些不情愿。
而汉斯伯爵仍处在重重防备中,并没有移动,只是微笑着注视着那个女人。
顿时,费尔那被兜帽笼罩的脸庞上,面色变得有些难看:“演讲的竟然不是汉斯伯爵”
但很快,他便再度下定决心,检查着自己的袖弩,寻找着时机,准备杀死那个走上台的女人。
尽管费尔不认识她,但她是燃烬帝国的眷属——这个理由就已经足够将她置于死地了。
演讲的人是谁其实没有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打破艾瑟尔民众对于帝国的恐惧,打碎那头红龙在人们心中的塑像。
费尔缓缓抬起手来,装作整理衣襟的样子,实则是在观察角度,进行瞄准。
“来吧.”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伸出手来,袖口中锐利的箭尖对准女人的眉心,手指已经搭在扳机上。
“恶龙的暴政,就从这一刻走向终结。”
一旦扣动扳机,那支携带着太阳光辉的箭矢就会瞬间射出,将女人的头颅贯穿,结束这场可笑的演讲。
然而就在这时,那女人也缓缓摘下兜帽,露出其真容。
顿时,全场哗然。
而费尔则呆滞地站在原地,张大嘴巴,那张双布满血丝的双眼中交错着迷茫、震惊与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呢?
台上那个那有着白皙脸庞、金色长发的女人逐渐和费尔脑海中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重合起来。
那身影明明只应该浮现在他的梦中,在他美好的过往回忆里,怎么会出现在远处的演讲台上?
难道说他还在梦中?
还是说.
顷刻间,费尔的心中思绪万千,他感到世界都在摇晃,心中的那个完美无瑕的、女神一般的塑像也出现裂痕。
费尔面色惨白,嘴唇翕动,最终缓缓吐出几个字来:“英格丽德.”
周围的艾瑟尔民众们也议论纷纷。
“神啊,她还活着!”
“是英格丽德主教!”
“真的是她?”
“她不是被恶凯修斯陛下杀死了吗?难道那只是个谣言?”
“就连英格丽德主教都归顺帝国了?”
教会在曾经的柯林斯城内地位极高,而作为名誉主教,英格丽德的声望也不言而喻。
在无数人的瞩目下,英格丽德以目光扫过那一张张神态各异的熟悉面孔,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
她攥着自己的衣袍,用尽量温和的声音说道:“各位,好久不见,我是英格丽德.加尔塞斯,曾经的柯林斯教区名誉主教,也是现在的.”
她犹豫片刻,才继续说道:“帝国宫廷牧师。”
“什么?”
“英格丽德主教她,她真的归顺帝国了!”
台下的费尔顿时瞳孔放大,心中的那尊神像也骤然崩塌。
他所作的一切似乎都成了徒劳,甚至是笑话。
“不,这不可能!”台下的费尔不断地摇头,神情近乎疯狂,向后瘫倒在地,口中仍在叫嚷:“这都是假的!英格丽德大人不会做那头恶龙的奴隶!”
费尔直接掀开袖子,露出手腕上的袖弩,差点在慌乱下扣动扳机。
见到如此情景,周围的人们连忙避让开来,生怕招惹是非,还有人认出了这位“晨曦圣教军”的成员。
“敌袭!维护现场秩序!”
周围的提夫林卫兵立即从各个方向涌上来,举起手中的步枪,将这个“疯子”团团包围。
“他手里有武器!”
“这人在通缉令上,他是晨曦圣教军的费尔!”
“抓住他,不要让他跑了!”
费尔被提夫林卫兵们强行按在地上,拷上手铐,但他仍在不断挣扎着,涕泪满面地喊道:“英格丽德大人是不会投降的!”
而台上的英格丽德也被这动静吸引,她惊魂未定地看过去,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只是比起记忆中的要沧桑、疲惫不少。
“那是.费尔?”
费尔也是曾经的阿曼纳塔教会的成员,原本是个可怜的瞎子,被她用神术治愈,从此以后便皈依了阿曼纳塔教会。
在英格丽德的记忆中,费尔一直以来都是个沉默寡言、性情温和的青年,每次礼拜都早早来到,对神祇极其虔诚。
她怎么也无法将那个安静的年轻人与远处举止疯狂、言语粗鄙的“暴徒”联系起来。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听着对方被卫兵拖走时的怒斥声,英格丽德想要救他,却感到无能为力,只能在心中默默地说道:“抱歉。”
对这些曾经的阿曼纳塔教会的成员,英格丽德充满愧疚,但她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身居伊斯达利亚多年的她很清楚帝国的军事实力,深知以艾瑟尔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反抗成功。
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减少损失,尽可能保住大多数人的性命。
“对不起,可是.这也是我唯一的选择了。”
想到这里,英格丽德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汉斯伯爵为自己准备好的稿子。
“我来到这里,是想告诉大家,我并没有死,所谓的凯修斯陛下将我杀死完全是谣言。
诸位,燃烬帝国的目标并不是残酷的剥削和压榨,而是建立起更加和平、先进的新秩序。
凯修斯陛下曾说过,社会的变革往往会激起旧势力的激烈反扑.”
就这样,在温和的阳光下,英格丽德把帝国的各项政策、理念娓娓道来,台下的艾瑟尔民众们则静静地聆听着。
这场景一如十几年前英格丽德向民众们传达阿曼纳塔的教义、诵读经文时的那样。
龙首城监狱,阴暗的地牢中。
“不可能,不可能
英格丽德大人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这些都是假的.”
费尔蓬头垢面地抱着膝盖,蜷缩在牢房的角落,浑身瑟瑟发抖,口中不断呢喃着。
人们都说他疯了,但费尔知道,如果自己选择相信,那他所作的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当心中的信仰崩塌时,他选择欺骗自己,用那些破碎的残片再搭出一个破破烂烂的雕像来。
“哒,哒,哒”
脚步声由远及近。
费尔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来,只见来人身穿制式的帝国正装,胸前佩戴着龙血贵族的寻找,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模样——这正是那位汉斯伯爵。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费尔也变得双目通红,他死死抓住栏杆,用头猛撞着护栏,破口大骂道:“是你,该死的恶龙爪牙!是你骗了我!
英格丽德大人早就被你们残忍杀害了!”
汉斯摇摇头,说道:“费尔,不要再装疯卖傻了,这只会让你变得更加荒谬可笑。你应该清楚事实是什么,只是不愿意去面对罢了。”
“你——”
费尔失魂落魄地瘫倒在地,他双目无神,嘴里仍在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
他抬起头来,胡乱地摸了一把脸,随后扒在栏杆上,涕泪满面地说道:“英格丽德大人在哪里,我要自己去见她!”
“费尔.格雷德,你多次发动叛乱,对帝国造成了严重的损失,对社会秩序造成了巨大的破坏,按照帝国律法应该被处以绞刑,根本没有与英格丽德女士见面的资格。
不过英格丽德女士念及旧情,给了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只要你将‘晨曦圣教军’及相关组织的所有情报上交,就可以重新见到她。”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汉斯走到铁栅栏前,站在费尔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凯修斯陛下说过这样一句话,聪明的背叛胜于愚昧的忠诚,你应该很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费尔陷入沉默,许久才开口说道:“我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你说的是英格丽德大人自己的意思吗?”
“你觉得呢?”汉斯弯下腰来,那张半人半龙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可这笑容在费尔看来比魔鬼还要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