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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海瑞传奇

    在人生的迷宫里,无论是未来的帝王将相还是超凡入圣的神仙,本质上都是由平凡之人演变而来。时光荏苒,朝代更迭犹如晨昏交替,历史的江风足以吹倒前朝矗立的大树。追求显赫功名并无定数,纵使机关算尽,终究难免蹉跎岁月。饮下三杯浑浊的酒,在沉醉中消磨时光,可流水无情、花开花落,谁能知晓最终归宿?

    这些质朴的话语,意指世间众生皆秉承父母的血脉精华,吸纳天地间的灵秀之气,化为人类形态。作为万物之灵,理应活出一番令人瞩目的非凡成就。即便无法留下千古美名,坚守道德规范,成为人们心中难以忘怀的楷模君子;就算未能在世间大放异彩,至少也不应遗臭万年,这是区分君子与小人的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然而,君子的美德会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深入人心,小人的恶名即使发生在眼前,人们也会竭力远离。面对这样的现实,君子怎能不心生警醒与敬畏呢?

    此刻,讲述一个故事,一段发生在明朝正德年间,位于南粤琼州的故事。主人公海璇,字玉衡,世代居住在琼州的睦贤乡,距离琼山县衙仅几步之遥。他娶了同县缪廪生的妹妹缪氏为妻。缪氏出身书香门第,深谙四德三从之道。自从嫁给海璇后,夫妇二人和睦相处,彼此尊重,就如同古代梁鸿与孟光那般琴瑟和谐。尽管海璇多次科举未中,不再执着于功名利禄,但他每日以诗词歌赋自娱,热衷于行善积德,乐善好施。而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未知命运与曲折经历,敬请期待……

    时过境迁,转眼间玉衡已经步入四十三岁的年纪,遗憾的是,他与缪氏膝下仍无子嗣。缪氏对此忧虑不已,常常建议玉衡纳妾,以期繁衍后代。玉衡脸色庄重地回应:“我与你向来秉持善行,况且海氏一族历来研读儒家经典,积累阴德无数,我相信我们不至于断子绝孙,不妨耐心等待。”

    缪氏听后,温和地道:“夫君所言确实在理,但妾身今年已届四十,生理周期渐衰,生育的愿望也逐渐熄灭,不再期盼能抱上男孩或女孩了。因此,妾身提议您纳妾,实则是出于对海氏家族传承的考虑,为何您不赞同呢?”

    玉衡微笑着解释:“夫人您看重的,是情感与道理。然而现世人心浮躁,遵循道理的人越来越少,违背道理的人越来越多。常见那些妻妾成群的家庭,嫉妒争斗层出不穷,究其原因,无非是做丈夫的难免有所偏爱,原本图一时欢愉反而带来无尽烦恼,我不愿看到这种情形发生在自己身上。倘若我命中注定会有子嗣,夫人您正值壮年,难道就不能养育子女吗?若我真的注定无后,即便身边妻妾环绕,也不过是沉迷于酒色之间,又有何实际意义呢?”

    缪氏看着丈夫如此坚决的态度,便不再提及此事。从此以后,这对夫妻的感情更为深厚。玉衡一如既往地坚持行善,家中虽不算富裕,却总是热心仗义。无论亲朋好友还是邻里乡亲,只要遇到困难需要帮助,他都愿意倾尽全力伸出援手。而他们的未来是否会迎来子嗣延续家族香火?这个悬念似乎成为了生活中的一个隐秘谜团。

    三年时光匆匆过去,缪氏夫人已然四十三岁。一天,天空突变,狂风裹挟着瓢泼大雨倾泻而下,雷鸣电闪交织一片,仿佛天地间展开了一场激战。玉衡先生此刻正在书房悠然独坐,却忽见一道黑影破窗而入,那物形貌骇人,遍体覆满金色茸毛,光芒耀眼,瞬间钻到了书案之下,眨眼消失无踪。玉衡心中明白此乃异象,或是某种生物逃避天劫,便默许其藏匿,甚至挺身遮挡书案,以防雷电袭击。

    不多时,一道闪电直击书房,径直向玉衡扑来。诡异的是,那雷霆之力接近玉衡时竟自行消散。如此这般,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雷声终于渐渐平息,电光也随之敛去。玉衡虽然内心惊悸,但仍鼓起勇气离开书案。随着雨停雷息,天色逐渐明朗起来。只见刚才的怪兽从书案底下缓缓走出,朝着玉衡连连叩首,然后并未逃离书房,反而转入了内堂。玉衡担心夫人受到惊吓,紧跟着进去查看,却发现那怪物已消失无影。

    心头充满困惑的玉衡选择将此事埋藏心底,未向任何人透露。谁知不到半个月,缪氏夫人竟然没有如期到来月经。起初还当作是年迈所致,然而几个月过去,夫人腹部竟明显隆起,至此才恍然察觉缪氏有了身孕。玉衡欣喜若狂,对夫人说:“果然天道庇护善人,今日之事便是明证吧?”缪氏笑答:“这全是因为夫君您的福泽深厚,妾身也因此受益。”玉衡感慨万分:“世人行善,上天定会保佑。夫人您品性贞洁贤淑,温文尔雅,而我也始终致力于行善积德,如今看来,正是这份诚意感动了上苍,眷顾海氏家族,特意赐予我们子嗣啊!”自此,夫妻二人心怀感恩,对未来满怀希望,玉衡更是坚定信念,加倍行善助人。

    时光飞逝,转瞬即逝,转眼间缪氏夫人怀胎十月,即将临盆,海璇早已预先聘请了乳娘和接生婆在家随时待命。

    某个深夜,海璇刚刚沉沉入睡,梦境之中忽见三位身披青袍、手持金光熠熠令牌的使者上前作揖,他们宣告:“吾等奉玉皇大帝之命,特赐你一子,望你好生抚养!”紧接着,旁边有人引领一头奇异的兽类出现。海璇一眼认出,这正是先前躲避雷电的那只怪兽,不禁发问:“既然蒙受玉帝恩赐子嗣,为何牵扯这兽类前来?”

    持金节的使者含笑解答:“你哪里知晓,这可是五指山修炼七百多年的豸兽,性情耿直,专食猛虎,保护弱小,因其劫数将至,曾在你书房书案下避难。你乃大善之人,连神鬼也为之钦佩,故那次雷火未曾近身,我们向上禀报后,此兽得以因你而免除灾厄。

    然而天条有定,凡羽兽修行刻苦,性情尚未完全纯良者,若未遭雷劫,则需投胎转世,首先化为人形,而后才能修成正果。现今天帝念你行善积德,特此赐予你这兽转世为子。将来振兴海氏家业的,必将是这个孩子。”话音刚落,使者便将豸兽送进了内堂。刹那间,梦中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海璇惊醒,原来只是一场梦幻。

    就在同一时刻,丫鬟疾步来报:“夫人诞下一位公子哥儿啦!”海璇闻讯欣喜若狂,现实中恰似呼应了梦境。他急忙赶往内室,只见婴儿已然剪断脐带,被包得严严实实。海璇提灯细看,新生儿果然眉清目秀,心中欢喜不已,嘴上却不言语。他一边安抚妻子好好休养,一边嘱咐丫鬟们细心照料。三天后给新生儿沐浴,满月之时设宴庆祝,这些礼节自然一一举行。随后,海璇为儿子取名为海瑞,至于接下来的日子如何培养教育,那就另有一番故事了。

    话说玉衡因为得子之后,心中豁然开朗,仿佛人生达到了圆满,对于世俗所谓的“功名利禄”已彻底抛诸脑后。正如古人所云:“有子万事足,无官一身轻。”海璇(原文误为海公)沉浸在天伦之乐中,时常带着儿子游览各地名山大川,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时光荏苒,海瑞转眼间长到了七岁,小小年纪就展现出极为孝顺友爱的品质,而且聪颖异常,性格直爽公正。每当与邻居小孩一起玩耍,任何食物他都要公平分配,若有谁贪多,海瑞必定严厉责备。玉衡教导他读书,他有过目不忘之才,短短几年功夫,海瑞就已经十岁了,不仅博览群书,连诗词歌赋也无所不通。不幸的是,在这一年,玉衡突然染病去世,海瑞悲痛欲绝,夫人也同样痛哭不止。海瑞深感未能尽孝于父亲膝下,决心要在父亲墓旁搭个茅庐,以此寄托哀思,尽一份孝心。

    夫人劝说道:“你虽孝顺可嘉,但毕竟年幼,若孤身住在郊外,万一遭遇意外,我又该如何依靠呢?此举虽出于孝心,却可能导致更大的不幸。”听了母亲的劝解,海瑞打消了念头,决定在家守丧。期间,夫人督促他不分日夜地诵读诗书,即便是炎炎夏日也未曾懈怠。

    不久,守丧期满,海瑞已成长为十三岁的少年。有人劝他参加童子试,开始科举之路,海瑞却回答:“我还年轻,经史子集尚未融会贯通,现在去应试,恐怕会遭人嘲笑,不过是浪费笔墨。不如继续闭门苦读,等到学问扎实后再去应试也不迟。”夫人得知海瑞对外人的这一番言论,私下里暗自欣慰:“这孩子不追求表面虚荣,日后一定能够成为有真才实学之人。”于是她对海瑞的管教更加严格,母子两人如同师生一般互相切磋琢磨,共同进步。

    夫人品读海瑞所写的诗句,感受到其中高雅恬淡的气质,预见他未来晚节必定坚韧不屈,定会成为一代忠臣。某日,她试探性地询问海瑞:“你整日沉浸于书卷之中,却并不急于求取功名,这样到底有何裨益呢?”海瑞恭敬回答:“孩儿之所以勤奋读书,并非不想出人头地,只是想到母亲年事已高,担心一旦功成名就,就得离家远行,不能再陪伴在您身边,所以才暂时忍耐,不愿让您为此担忧。”夫人听罢,有些愠怒:“作为一个儿子,如果不想通过成就扬名来光耀门楣,难道要等到我百年之后你才去努力进取吗?那时候,哪怕我的坟茔上有座小小的土丘,碑上刻着你的荣耀,我也无法亲眼看到了!”海瑞见母亲生气,立刻跪下安慰,连连道歉,夫人才渐渐消了怒气。从此,海瑞更加勤勉于诗书学问,立志早日建功立业。

    第二年,当地学院进行选拔考试,海瑞决定应试,结果顺利考取了秀才。夫人闻讯欣喜地说:“你如今取得秀才功名,我这辈子也算安心了。”同学们纷纷劝他一同前往省城,争取在秋闱中夺得魁首。

    海瑞每每以母亲独自在家无人照顾为由,不愿远行。直到有一天,母亲听到海瑞与朋友的对话,便鼓励他说:“你每次都说因为我留在家里没人照看而不愿离开我左右,但是功名大事至关重要,我现在身体还硬朗,你可以放心前去,不必牵挂我。”海瑞见母亲如此宽慰,不敢违背,便着手整理行装,与同学们集合,一起踏上了通往海康的道路,开始了他的求学之旅。

    抵达雷州后,一行人弃船登岸,继续行程。在一个月明星稀、风轻如丝的夜晚,海瑞在客栈辗转难眠,遂漫步至庭院中。夜已深至三更过后,店内其他旅客均已酣然入睡。海瑞抬头望向璀璨星空,四周悄无声息。突然,他隐约听见有人窃窃私语:“昨晚前村张家祭鬼,本来是我们的好机会去觅些吃食,可巧又撞上了那位海少保在这附近歇脚。你看那土地老爷也真是的,居然派我们在这里守夜伺候,他自己倒悠闲自在,真是让人窝火!”

    另一位鬼魂低声回应:“你就别抱怨了,海少保毕竟是这一方的主宰,咱们都归他管辖,哪敢不服从命令?这是理所当然的,别再多说了,要是让土地爷听见了,指不定又要受罚。”

    第三个声音插话进来:“怕什么?这老头忒不公正,对他有利可图的,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人胡作非为;像咱们这些倒霉蛋,他就净安排些苦差事给我们。”

    那个抱怨不公的鬼魂进一步揭露:“就拿张家那件事来说,就能看出土地爷有多偏心。张家的女儿昨天上坟扫墓,途中遇到了恶鬼王小三,趁她孤儿寡母势单力薄,跟了回家捣乱。张家上下吓得不行,不明不白就被他抢去了供品。那天,张寡妇找到土地庙求助,请求他驱除恶鬼。这老头一开始还气势汹汹,把王小三拘到了庙里,声称要教训他。结果王小三一害怕,赶紧答应献上金银财宝,这土地爷立马眉开眼笑,不仅不处罚他,反而助其为虐,任由他在张家肆意骚扰。”

    另一个鬼附和道:“这就难怪张家今晚大摆筵席,那土地爷也能心安理得地去享受,却派咱们在这里替他盯着海少保了。”

    最后一个鬼附议:“这么说来,土地爷确实够偏心。”

    躲在暗处的海瑞听得分明,这才意识到原来是鬼魂在谈论自己,暗自庆幸自己身为少保的身份能震慑它们。他故意咳嗽了一声,顿时四周恢复了宁静。海瑞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心里对土地爷勾结恶鬼的行为深感愤怒。

    次日清晨,海瑞起床梳洗完毕,同行的朋友们准备启程。海瑞却说:“慢着,今天有一桩奇事,我想让大家见识一下。”同伴们不解其意,催促道:“荒郊野外的小客栈能有什么奇事?还是别管闲事,赶路要紧。”

    海瑞胸有成竹地解释:“各位有所不知,这附近有个张家,寡妇带着个女儿,最近遭到恶鬼王小三的作祟,不断索取祭祀。更过分的是,当地的土地爷居然和这恶鬼沆瀣一气,扰乱百姓安宁。你们说奇不奇?”

    朋友们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海瑞便将夜里偷听鬼魂谈话的事情详细告知,只是刻意隐瞒了鬼魂提到自己是少保的身份。众人听罢均惊叹不已,作为一群热血青年,大家都跃跃欲试,纷纷鼓动海瑞去惩治那失职的土地爷。

    海瑞向店主人打听清楚了土地庙和张家的具体位置,用完早餐后,一行人便朝着土地庙的方向出发。海瑞心中想着:“浩然正气能驱邪魅,唯有无私方可降伏神灵。”

    在旅店暂住的海瑞,因前一天晚上偶然听到鬼魂们的交谈,得知当地土地神不公正行事,放任野鬼王小三骚扰张家,只为索取祭祀供品,心下决意要查明真相。次日清晨,海瑞与众友匆忙用罢早餐,径直来到了那座位于路边的土地庙。这座庙宇低矮狭小,不足三尺高,宽度仅仅两尺,庙内供奉的神像早已被冷落,香火稀疏,蜘蛛网遍布角落。一张一尺多高的破旧供桌,上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围观的众人见到此景,不禁嗤笑起来:“这么破败不堪,也难怪他会收取贿赂。要不然,十年怕也难得有人来烧一次香吧!”

    海瑞听罢,心中勃然大怒,直指向那土地神像厉声斥责:“何方妖神,胆敢如此嚣张,恣意作祟,残害乡民!今日海瑞我便要为你定下是非曲直!

    身为一方之神,本当公正睿智,守护百姓免受灾祸,奖善惩恶,才配得到民众的膜拜与供奉。然而你却背离天理,贪婪成性!若是不能为百姓谋福利也就罢了,怎么还能与恶鬼王小三沆瀣一气,侵害无辜女子,施展妖法,肆意作怪,恫吓妇孺,索要纸钱祭品?此等行径,天地不容,人神共愤。我海瑞一生忠直正义,良心坦荡,面对如此魑魅魍魉,实难容忍!”

    说着,海瑞愤怒地指向神像,厉喝道:“还不速速伏罪!”话音未落,只见那尊泥塑的土地神像竟发出一声巨响,自行崩裂倒塌,碎成了一地碎片。在场众人目睹此景,无不愕然,继而哄堂大笑。这场面仿佛证实了海瑞的指控,更添神秘与悬疑色彩。

    人群中有人提出异议:“纵然土地神行为不当,但它毕竟是一尊神像,海兄如此冒犯,或许正是神灵示警,才会导致神像破裂。海兄最好还是向它表示歉意,以示尊重。”

    然而,海瑞一听这话,不由得怒气冲冲地反驳:“你们也这样糊涂!怎么还不帮我拆掉这座破庙,反而帮着那无良土地说话?简直不可理喻!”

    众人见海瑞面色严峻,纷纷表示理解:“海兄公正无私,即使是鬼神,也应该对他肃然起敬。既然神像已经破碎,权当神明已接受了惩罚。我们现在就去张家探访,探个究竟。”

    于是,一群人离开了那座破损的土地庙,径直朝着张家村方向赶路。

    再讲那张家村,距大道不远处,村里二百多家户几乎全都姓张。此次被邪魔缠身的少女,便是张寡妇温氏的女儿宫花,年仅十六岁,花容月貌,饱读诗书,礼仪周全,且极其孝顺。她的父亲张芝,曾经因孝行出众被荐举为孝廉,出仕官至通判,但在抵御倭寇入侵的战役中英勇牺牲。温氏夫人带着年仅十岁的宫花坚守贞节,直至今日。

    话说三月初三清明时节,母女俩一同上山祭扫先人之墓。不料途中遭遇了野鬼王小三,他趁母女孤苦无依,一路尾随至家,意图借助祭祀之机获取供奉。当晚,宫花在床上熟睡之际,忽然看见一个披头散发、口吐长舌的鬼影向她索要食物。

    宫花吓得魂魄出窍,大声尖叫起来。野鬼王小三立即作祟,使得宫花全身发热,头晕目眩,口中胡言乱语,时哭时笑,温夫人见状手足无措。请来大夫诊治,却都说宫花并无疾病,而是受到了邪祟侵扰。温夫人焦急万分,推测女儿的病可能与清明上坟有关,经过多方查访,得知村子附近有一座土地庙。她心想:“山野坟茔的鬼魅,必然归土地神管辖。”于是便写下祈求驱邪的疏文,前往土地庙祈祷,请求神明出手驱逐恶鬼。然而,祭祀完毕回到家中,宫花的症状却更加严重,口中胡乱咒骂道:“温氏大胆,竟敢跑到土地庙去告我状!我是遵照玉帝旨意前来索债的。你们家以前在世的时候,曾向天许下过愿望,至今未偿。玉帝最恨欺骗鬼神之举,因此特派我来索取承诺。你们若能好好设祭供奉,就罢了,否则立刻取你们性命,去见玉帝!”

    温夫人听闻此言,暗自思量,自己从未许过什么心愿,女儿年幼无知,更不可能许诺什么。更何况她丈夫张芝在世时,忠诚正直,爱护百姓如子,也没有任何亏欠鬼神之处,而且一家人向来不喜欢求神许愿,怎会有这样一个未了的心愿呢?

    自古以来,人们常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虽然这只是件小事,但为了女儿的病能痊愈,温家决定按照古老的习俗,举行一场祭祀仪式,向那神秘的神灵还愿。

    温家主人望着眼前的宫花,心中充满了敬畏与虔诚。他低声道:“曾经,我家为了祈求平安,向尊神许下了愿望。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竟渐渐忘记了这个承诺,以至于尊神亲自降临,来提醒我们。这是我们的罪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如今,我们已知罪,决定择一吉日,备齐祭品,诚心诚意地向尊神还愿。只求尊神能够释放我女儿的元神,让她恢复健康。我全家将感激不尽,日夜为尊神祈福。”

    宫花似乎听懂了温家主人的话,微微点头,声音低沉而神秘:“你们既已知罪,那便好。后日黄道吉日,晚上你们备好祭品,还愿便是。”

    温氏连忙点头答应,心中既忐忑又期待。

    到了约定的日子,温家忙碌起来,买备了各种祭品和香烛。夜幕降临,温家主人点燃蜡烛,带领全家人虔诚地祭拜。只见宫花似乎露出了喜悦的神情,却道:“虽然你们备了祭品,但还显得过于简陋。明日三更,我需复旨离去,你们还需再备些丰盛的祭品。”

    温氏无奈,只得再次应承。这一夜,宫花似乎真的安静了许多,但温家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不安与疑惑。他们不知道这场祭祀会带来什么结果,女儿的病能否真正痊愈,而那神秘的神灵又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一切,都笼罩在了一层厚厚的迷雾之中。

    次日清晨,正当温夫人打算再次下令家人准备更多祭品之时,却见宫花眉头紧锁,神情恐慌,蜷缩在床上不停颤抖,口中模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显然陷入了极度的困扰。

    夫人正处在疑虑万分的状态,这时家人通报说:“门外有一位秀才,名叫海瑞,据说擅长驱邪捉鬼。他途经此地,得知小姐被邪魔所困,特来帮忙驱妖。”夫人听完,半信半疑,只好吩咐家人将其请入府中。

    片刻之后,海瑞带领几位朋友,一同走进了张家的大厅,各自在两侧落座。

    温夫人亲自出来接待大家,相互行礼之后,她询问道:“哪位是海秀才?”众人指向海瑞介绍道:“这位就是。”温夫人仔细打量海瑞,见他年纪轻轻,心中不免有些怀疑,便直接问道:“海先生有何神通法术,能驱赶妖魅?又怎会知道小女遭逢邪祟?请详细说来。”

    海瑞从容答道:“昨晚在旅店住宿时,我偶然听到几个鬼魂私下讨论,说是本地土地神放纵野鬼王小三作祟索要祭祀。因此我才决定赶来,试图将妖魔驱逐。”

    温夫人听罢,既惊讶又高兴,回应道:“若我女儿真的能得海先生除去邪魔,康复如初,我们张家定铭记大恩大德。”说完,她示意家人准备酒席款待。

    海瑞连忙阻止:“不必如此破费,我们此行完全是出于善意,绝非为了享乐。”双方几经推让,温夫人诚恳地说:“各位千万不要客气,我只是略备薄酒,希望能为各位壮壮胆气。”见温夫人态度真诚,海瑞便道:“既然夫人盛情相邀,自古道‘接受别人的尊重不如服从主人的意愿’,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但请不要太过铺张,只有简单一些,我们才能安心做事。”

    于是温夫人命令家人摆上酒菜,众人便在大厅中落座用餐,同时还有邻居张元前来陪同。

    海瑞等人在大厅上畅饮,温夫人则返回女儿宫花的房间查看。眼前的宫花与前一晚的状态迥异,看上去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见到母亲进来,她用手指向床榻下的一个大陶罐,还做出双手抓鬼入罐的动作。温夫人领悟了女儿的暗示,立刻返回厅上,向众人讲述了这个情况。海瑞听罢,立刻判断:“明白了,那是一个邪鬼,知道我们来找它,无处可逃,所以躲进了罐子里。只需将罐口封闭,就不怕它能跑哪儿去。”大家一致赞同这个推理。

    在温夫人的引导下,众人一起来到绣房,宫花礼貌地退入帷幕后。海瑞问:“那个罐子在哪里?”温夫人命侍女去取罐子,奇怪的是,侍女几次尝试都无法搬动,只听她惊呼:“真是怪了!明明是个空罐子,怎么如此沉重?”海瑞见状,便说:“你先退下,让我来试试。”他走上前去,轻易地拿起罐子,感觉并不重,微笑着说:“莫非它跑了不成?”其他人回应:“不会的,如果它能跑,早就溜了,何必还要钻进罐子里?常言道‘鬼计多端’,肯定是故意变得轻飘飘的,企图糊弄我们呢!”海瑞决定不管怎样,先把罐子封起来再说。于是他让人拿来笔墨,先是用湿泥堵住了罐口,接着又贴上一层纸皮加固。海瑞亲手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永久封印,不得再生。海瑞亲封”。完成后,他又让人将罐子拿到山脚下埋了起来。温夫人一一照办,感激涕零;张元便邀请众人回到厅前继续饮酒。

    温夫人悄悄询问宫花:“你刚才看到什么了?”宫花回忆道:“刚才我看见那个披头散发的恶鬼惊慌失措,自言自语道:‘哎呀,怎么海少保来了?’四处张望,好像找不到地方藏身。突然它一阵欢喜,看向床下的罐子,晃了几下身体,竟然缩小了身形,钻进了罐子内。从那一刻起,我就感觉舒服多了。刚才母亲进来时,我都不敢大声说出来,怕它逃跑再来作怪。刚才那位就是海少保吧?他有什么法术,连鬼都怕他呢?”

    夫人听闻海瑞被鬼魂称为“少保”,心生喜悦:“他虽是个秀才,却能得到鬼魂如此敬畏,看来此人日后定有大富大贵的命数。”考虑到女儿宫花的生命正是因他得以挽救,无以为报,夫人萌生了一个想法:不如将宫花许配给海瑞为妻。这样一来,膝下既有这样一位乘龙快婿,下半生也可无忧无虑了。于是,她向宫花详细述说了海瑞是如何根据群鬼对话发现病根,特意赶来相救的过程。

    宫花听罢,不禁感叹:“如此德才兼备之人,世上实属罕见,更何况他还预示着少保的富贵命运。不知他的父母是多少岁才有了这样出色的儿子?”夫人接着说:“我女儿这条命都是托了海瑞的福才保住的,我想要将你许配给海瑞,结为夫妻。有了他这样的女婿,我们张家既能倚仗他光大门楣,又能确保你终身有所依托,不辜负你的才貌。你觉得怎么样,是否同意这门婚事呢?”

    宫花听罢,脸颊泛起红晕,低头默不作声。夫人见状,明白女儿心中已默认,便叫人请来张元商议。张元犹豫道:“这门婚事虽好,但海瑞是外地人,如果侄女嫁给他,只怕要长途跋涉,颇为不便,这该怎么办呢?”

    夫人坚决道:“女儿已心许了海瑞,我也心意已决。就请叔叔帮忙撮合,我将感激不尽。”

    张元听罢,欣然应允,转身走向前厅,对海瑞表达了感谢之情,随后向在座众人说明了夫人有意将宫花许配给海瑞的想法。海瑞一听,立刻起身致谢,却又婉拒道:“这怎么行呢?小姐出身名门,身份高贵,我怎敢妄自菲薄高攀呢?我这次前来纯粹是为了行侠仗义,如今若陡然成了贵府的女婿,恐怕会引来外界诸多非议。此事万万不可,还请老先生代为婉拒。”言毕,海瑞便欲收拾行囊,告辞离去。

    张元见状,劝道:“海兄弟,请稍留片刻,老朽还有话说。”海瑞便又坐下,询问:“老先生有何教诲?”张元解释道:“海兄弟与我那侄女年龄相近,且尚未有婚约。如今侄女蒙受救命大恩,深感天地之恩厚重无比,我嫂子无以为报,故想将侄女许配给你,聊表些许谢意。

    此乃关乎终身幸福的大事,又无需海兄弟耗费一分一毫的聘礼,为何你会如此坚决拒绝呢?莫非是嫌弃我们张家地位低微,觉得门户不对,所以才婉拒不成?”

    海瑞听罢,连忙回应:“岂敢如此。我所做的事微不足道,怎敢言恩?我不过是个贫寒书生,家在远方,怎敢拖累贵千金?之所以不敢轻易答应,实非轻视,还请老先生谅解。”

    张元再度恳切劝说,周围的众人也被感染,纷纷帮腔道:“海兄何必如此固执?既然夫人已有此意,理应顺从才是啊!”

    海瑞却答道:“并非我不肯答应,只是婚姻大事,应当由家中长辈做主,非我能擅自决定,因此不敢擅专。若夫人不嫌弃,又承蒙张老先生反复劝导,我自当恭敬从命。只是未经禀告家中长辈,不敢擅自做主,以免增添不孝之罪。容我先回家禀明,再慢慢商量。”

    张元听罢,深知海瑞立场坚定,便转身进内告知夫人详情。夫人听后微微一笑,说:“叔叔可以问他们现在住哪家客栈,店名叫什么,我自有办法,一定能让他答应。”张元于是出来追问众人暂住何处,得知他们在张小乙客栈停留一晚,翌日就要启程,因张家之事而推迟。待众人说完,海瑞执意告别,张元只能送出门口,频频表示感谢。海瑞同样致谢后,与众人一同返回客栈。

    海瑞偕同众人回到旅馆,朋友们纷纷议论,认为这门亲事实在是难得的好机遇,不应错过。海瑞微笑不语,此事暂且搁置一旁。

    与此同时,温夫人见海瑞坚决拒绝婚事,便心生一计,她让堂叔张元探问清楚海瑞的住所,随即派人请来了一位在当地颇具声望的亲戚——张国璧。张国璧乃是一位进士出身,曾担任过太平府知府,因病辞职回到故乡。他与张元虽是远房叔侄,但以其正直多才,深受乡里敬仰,无论远近,都乐意听取他的意见。

    温夫人对张国璧直言不讳:“今日请你过来,其实是有桩重要的亲事要与你商议,这件事非你出面不可,务必请你帮忙。”张国璧惊讶道:“我妹妹病情尚未好转,怎谈得上提亲?”温夫人笑着解释:“正是因为你妹妹一旦病愈,才更要尽快定下这门亲事。”

    张国璧听后不解,追问:“为什么妹妹病一好就要定亲?”温夫人便将海瑞如何发现并封禁野鬼王小三的经过,以及野鬼称海瑞为“少保”的奇特言论,以及自己想将女儿许配给他,却被他婉拒的原因,逐一详述。张国璧听罢惊讶不已:“竟有这样的奇事?我倒是要会一会这位秀才。”

    温夫人接着说:“海秀才之所以没有应允,是因为还未征询过他父母的意见,我看他是个识大体的人,必然重视名望,所以请你出面说合,他大概会答应的。”张国璧欣然同意:“很好,不过不知他住在何处?”温夫人告诉他:“他就住在前面的张小乙旅馆中。”

    于是,张国璧告辞回家,穿戴整齐后,径直前往张小乙旅馆。当时天色已晚,他急忙让小乙进去通报海瑞。

    小乙接到指示,快步走向客房,只见海瑞正与几位同僚在那儿用餐。小乙上前报告:“海相公,外面有位重要人物特地来拜会您。”海瑞感到诧异:“是什么人?他叫什么名字?我们之前认识吗?”小乙回应:“他是我们镇上一位非常有威望的大人物,张国璧老爷,他说专门来拜访您。”

    海瑞心中满是疑问,暗想自己与他素未谋面,怎会突然来访?抱着疑惑,海瑞跟随小乙走出客房,在柜台旁边见到了张国璧,双方互相行礼后坐下。

    国璧开口:“久仰您的大名,今日有幸相见,真是令人欣慰。”海瑞谦逊地问:“小子籍籍无名,身处偏远之地,未曾与您结识,请问您的来历是?”

    国璧回答:“不敢当,在下张国璧。昨日您救助的那位女子,正是我的胞妹。”

    海瑞听闻此言,顿悟国璧来访的缘由,便问:“原来是张老先生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相商?”

    国璧直言:“我是为我妹妹而来。承蒙您出手驱邪,使我妹妹的病痛一夜之间痊愈。家婶对我妹妹的救命之恩感激不尽,无以回报,因此愿意将我妹妹许配给您,以示感激。没想到您竟如此推辞,令家婶心中不安,故而家婶让我亲自来此恳请您接纳。如果您不嫌弃在下,还请您答应这门婚事。”

    海瑞解释:“我只是路过贵地,偶然听到鬼魅交谈,了解到令妹遭邪之因,所行之事也只是借力驱鬼,并无他德,不敢奢望回报。夫人之前也曾托张元先生从中斡旋。我之所以推辞,并非存心拒绝,实在是因为此事重大,未得家母同意,不敢擅自决定,请您谅解。”

    国璧听罢,赞赏道:“先生的孝心可鉴。有时事情需灵活处理,君子应随机应变。如今家婶对您寄予厚望。既然您有救人于水火的善心,又何必如此坚决拒绝呢?您若能点头应允,其价值远胜黄金珠宝。先生若能给个明确答复,家婶将感激不尽。”

    海瑞见国璧说得在理,不便再三推脱,只好答应:“既然老先生言辞恳切,小子谨遵教诲。但必须等到我参加科举考试归来禀告家母后,才能正式行聘。”国璧点头表示理解:“那是自然,一切还需您家母同意。但今天您能给出肯定的答复,已足够重要。”随后,国璧满意告辞,回到家中,将海瑞的回复告诉了夫人。

    温夫人听闻国璧提及的婚事进展,心内欣喜若狂,认定女儿宫花找到了可靠归宿,宫花本人得知后也颇感欢喜。母女俩私下默默祈祷,期盼海瑞早日功成名就,实现婚配的心愿。此事暂且放下不表。

    另一边,海瑞送走张国璧后,向店主打听得知国璧乃是一名进士,曾任知府。他回到房间,将此事告诉了同行的伙伴们,众人无不为海瑞感到高兴。次日,海瑞与伙伴们踏上前往高州的旅途,临行前特别叮嘱张小乙,如果有国璧来找,就说他因临近科举考试,不得不匆匆上路,未能当面辞别,约定考场结束后再见。随后,他们启程前行,历经十多日风餐露宿,终于抵达省城。

    海瑞初次参加科举考试,又从未涉足过省城,安置好住处后,便迫不及待地外出游历。他遍访了海幢寺、广孝坡、山西禅院、白云浦涧等诸多名胜古迹,连续七八天畅游其间。时值七月末,三伏天的酷热即将过去,秋风初起,海瑞在炎热中疲惫归来,洗了个冷水澡后,不慎中了暑。到了晚上,他发起热来,体温升高,医生诊断为中暑,病情日渐加重。海瑞一心记挂着科举考试,生怕耽误了入场时间,内心越发焦虑烦躁。他卧病在床,日复一日,直到八月初,仍然虚弱无力,无法行走。海瑞此时深知自己短时间内难以痊愈,参加科举的心愿也开始黯淡下来。身边的朋友们纷纷准备入场应试,海瑞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心中痛苦不已。

    又过了十余天,科举考试结束,朋友们都回到寓所等待揭榜。其中有一位自信满满的,结果榜单揭晓,他只中了个副榜,名叫刘夤宾,文昌县人士。而海瑞因病未能参加考试,只能无奈地躺在病床上,心中五味杂陈。

    海瑞在病势逐渐好转之后,便与诸位朋友一同勉强登船返乡。一路上,他心中郁郁寡欢,时不时地叹息命运多舛,未能在科举中斩获功名。他甚至还创作了一首《落第》诗,以此自我排解愁绪。朋友们见状,纷纷安慰他:“海兄才华横溢,所谓大器晚成,何必如此沮丧?”海瑞回答:“各位有所不知,我并不是在意功名本身,而是家母对我寄予厚望,反复激励。如今落榜而归,我将如何向老母亲交代呢?因此心中郁结。”

    在旅程中的一天,他们到达了雷州,海瑞想起了与张国璧的约定,虽然这次科举未能成功,但他认为不能因此失信于人。于是,海瑞与朋友们分道扬镳,径直前往张家村,并再次入住张小乙的旅馆。张小乙见海瑞归来,兴奋地祝贺道:“海相公一定是高中了,衣锦还乡,真是可喜可贺!”

    海瑞沉默了一会儿,叹道:“唉,实不相瞒,我这次是名落孙山,惭愧得很。”

    张小乙听后十分惊讶:“怎么可能,像您这样有才华的人怎么会落榜呢?”海瑞便将自己的病情和未能参加考试的情况详细告诉了他。小乙宽慰道:“这只是您的运势未到罢了,先安心完成婚事,下次再试不迟。”

    海瑞却说:“婚礼之事目前还不能定,但我曾与张老爷有过约定,所以我特意前来拜访。麻烦您通知张老爷,说我在此等候片刻,之后就要启程。”

    张小乙应允后,立即赶到张府通报:“海相公已经回来了,只是因为在省城生病未能参加考试,白跑了一趟,现在回来特地请您前去旅馆一叙,之后他就要动身离开。”

    张国璧听闻后笑道:“真是造化弄人啊!”随即与张小乙一同来到旅馆,见到海瑞,他劝慰道:“大器晚成,文星未显现,足下不必过于介怀,此行只是白白辛苦了一遭。”海瑞自觉十分尴尬,回应道:“在下才疏学浅,未能中榜也是情理之中,只因家母有命,才不得不随众人参与科考。之前承蒙您关照,约定之事不敢忘记,所以绕道前来履行承诺。请代我向令婶传达我的歉意,我将先回家与家母商议此事,日后一定给予答复。”

    国璧听罢海瑞的解释,点头道:“承蒙您如此守信,言语如金,无需多言。只是您刚恢复健康,需格外珍重。若不嫌弃,能否多逗留一日,以便略尽宾主之谊?”海瑞回应:“我原计划明日启程,既然承蒙老先生深情厚意,那我就多停留一日,明日再到府上拜谒问候。”两人又交流了一些广州的新鲜事,随后分别。国璧再三叮嘱后离去。

    另一边,温夫人正翘首期盼海瑞科举成功的喜讯,却突然听张国璧告知:“海瑞因病未能参加考试,现在已经回到这里,并特地要来见您,明天就要启程回家。关于婚事,他表示要先禀告他母亲后再做回复。我再三挽留,他答应多留一天,特此前来通报。”温夫人听闻后心情沉重,说道:“功名倒是其次,关键是你妹妹的终身大事最为紧要。只怕他回家后就此将此事抛诸脑后,那可如何是好?贤侄你能否想出个妙计,务必要促成这桩婚事,以免惹来闲言碎语。”

    国璧听后略微思索,提出了一个策略:“眼下我有一个计策:明日先将你家妹妹接到我家,提前布置好新房。我再请海瑞到我家喝酒,设法将他灌醉,然后送入洞房。只要度过这一夜,婚事基本就成了。不知婶娘您觉得这个方法如何?”温夫人听后大喜过望,连声道:“这个计策真是巧妙,我们就依计行事吧。麻烦贤侄你回家准备新房,准备酒席。明日一早,我便将你妹妹送到你家。”国璧答应下来,立刻回家忙碌起来,开始收拾房屋、准备酒宴。温夫人将此计告知女儿宫花,宫花也表示同意。

    海瑞本打算与国璧见面后即刻启程,然而面对国璧的热情款待,他只好暂时留下。次日早晨,国璧的家仆早早来到旅店,递上帖子,邀请海瑞中午赴宴。海瑞看过帖子后对来人说:“承蒙贵老爷垂青,我下午准时到府上赴宴,原帖收回,请转达我对贵老爷的敬意,我暂时不宜领受厚待。”家仆应诺后离去,海瑞便开始整理衣冠准备赴约。

    不久,国璧府上再次派人前来催请,海瑞便随来人一同前往张府。抵达门前,只见一座巍峨门楼,上面悬挂着一块金字牌匾,赫然写着“中宪第”三个大字。门开后,国璧穿着华丽的官服出门迎接,将海瑞引入大厅落座。海瑞客气地说:“承蒙老先生邀请,理应先向老夫人请安,还请老先生指引,待我叩见。”国璧则推辞道:“不敢当,拙荆年事已高,常年卧病在床,不敢劳烦先生走一趟。”

    片刻后,家丁呈上香茗,宾主稍作寒暄,国璧又邀请海瑞至书房小憩。海瑞步入书房,只见明亮洁净,四壁挂满琴书,环境优雅宜人,不由得赞道:“老先生真是气度不凡,这处幽雅居所充分展现了您的风采。”国璧谦逊一番后,家丁开始摆上佳肴美酒,国璧与海瑞对饮。

    海瑞酒量有限,饮下三杯后已觉醺醺然。而国璧却有意劝酒,一杯接一杯,不知不觉中,海瑞已有八分醉意。海瑞本想不再饮酒,奈何国璧再三恳切劝饮,一方面出于主人盛情难却,另一方面出于对长者的尊敬,海瑞只好硬着头皮又饮下一斗,此刻已有十二分醉态,头晕目眩,身体不受控制,坐在席上都不安稳。突然,一阵酒劲翻涌,海瑞忍不住当堂呕吐起来,最后昏昏沉沉地伏在椅子上失去了意识。国璧见状,知道海瑞已经醉倒,便进内屋向温夫人汇报此事。此时,温夫人已将女儿宫花送至新房内,国璧听闻后暗自窃喜。他立即命侍女搀扶海瑞进入新房,安置在床上休息,并悄然将房门从内反锁。这一切看似巧合,实则精心设计,正如一句古语所述:“一枕邯郸黄粱梦,三生石上强行联姻。”

    在众丫鬟的引导下,海瑞被送入了一间密闭的房间,房门在她们离开后从内部反锁。房间里,宫花小姐紧张地躲在床后,听着海瑞沉重的呼吸声,心中忐忑不安。直到深夜三更时分,海瑞才悠悠醒来,睁开眼只见室内灯火通明,自己正躺在精致的纱帐之内,周围锦被华枕,弥漫着淡淡的脂粉香气。他坐在床上,疑惑地想:“刚才明明是与张太守共饮,怎么突然来到这个地方?看这布置,显然是深闺之内,幸好此刻只有我一个人在此休息,如果这里有别的女子,我又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清白呢?”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床后突然传来轻轻的咳嗽声。海瑞听后惊骇不已,以为有鬼魅作祟,正色道:“何方妖孽,竟敢在我面前卖弄!可知我海瑞曾亲自收禁过妖邪?”只听得一个娇柔的声音回应道:“您不妨猜猜看,我是人还是鬼呢?”海瑞坚定地说:“我以正直之心处世,无论你是人是鬼,阴阳世界都应遵循同一道理。我今日的确应张太守之邀赴宴,无意闯入他人闺房。你若非鬼魅,就请现身相见。”

    宫花小姐深知自身终身大事的重要性,她遵从母亲的意愿,决定以张家之女的身份许配给海瑞,两人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有何不可相见的道理?于是,她从床后缓缓走出,手握屏风,站在灯光下娓娓道来:“相公不必惊慌,我并非鬼魅,实为张家之女,温夫人正是我的母亲。我曾因遭受邪魔侵扰,幸得相公出手相助,使我病愈安康。家母感念相公恩德无以为报,遂有意让我侍奉您,于是托付叔叔张元和兄长张国璧从中牵线。相公您当时答应了这门亲事,不嫌弃我张家微贱,约定在科举后的槐黄季节正式定情。如今科考已过,您因病未能参加考试,但这正所谓世事无常,功名并不以一时得失论成败,相公何必如此怨恨命运,这不是豁达之士应有的态度。今晚,我遵照母命,前来侍奉您。还请您多多包涵,不要把我当作什么怪物,那样我会非常感激。”

    海瑞听罢,才恍然大悟,原来张国璧之前拼命劝酒,就是为了这一刻。他严肃地对宫花说:“小姐请坐,容我解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才疏学浅,承蒙令堂大人不嫌鄙陋,愿意将小姐许配给我,实不敢承受如此厚爱。所以我先前一再推辞,实因不忍身为贫寒书生而连累小姐。直到国璧先生极力撮合,我不得已才勉强答应。如今科举落榜,每见人面,我都羞愧难当,本不愿再见夫人。但半夜反省,我不能背弃承诺,因此不顾嫌疑,特意绕道来拜见张太守,其实是想确定未来的婚约,然后回家禀告母亲,以实现这段三生之缘。却未料到张公设计,使我陷入此困境。小姐请自便,自古男女之间交往有严格的礼节,还望你不要自贬身价。”

    宫花听他这般婉拒,似乎有不愿接纳的意思,便说:“我并非卓文君那样的才女,也不是红拂那样的奇女子。今夜遵从母亲之命,与你共结连理,你为何说出这样的话,让我无所依靠呢?”海瑞微笑着回答:“小姐误会了,我和你素未深交。过去的事只是一时的缘分,不必挂在嘴边。尽管令堂已定下婚约,但终身大事,除非经过庙堂祭祀,洞房花烛,否则怎能轻易结合?还请小姐慎重考虑,避免有任何越轨之举。”

    宫花听了海瑞的话,明白他是一个遵守礼法的人,便说:“你确实是个正人君子,但今晚与你共处一室,就仿佛同床共枕一般。明日你如何自圆其说,这是我难以释怀的问题,还请你认真考虑。”

    海瑞听了宫花这一席话,心中盘算,如果他不愿意成婚,将会辜负了宫花的心意和夫人的恩情,何况此事明日就会传遍张氏家族。如果今夜保持冰清玉洁,明日亲朋好友又怎会相信?何况按照母亲之命,宫花已准备出嫁,如今让她空守洞房,独自面对花烛,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于是,他从身上摘下一只椰壳雕刻的精美墨盒,放在桌上,对宫花说:“小姐的心意,我已经了解。但我生性刚直。

    在夜幕降临的张家宅邸,一场充满悬疑色彩的婚事纠葛悄然上演。海瑞发现,他与宫花小姐共处一室并非出自两人本意,而是张府温夫人的安排。他对宫花表示,虽然他恪守道德,厌恶轻浮行为,但鉴于此情此景,他送上一件微薄之物作为纪念,希望宫花能理解并接受。宫花同意将此物视为定情信物,随即呼唤丫鬟打开房门。

    当黎明破晓,丫鬟们赶来打开了房门。宫花随之来到温夫人房中,将前夜发生的一切如实告知。温夫人听后微笑着说:“海瑞真是个正人君子,堪比柳下惠再世,令人敬佩。”

    天明后,温夫人立即命家人准备酒席,邀请张国璧共商婚事。温夫人称赞海瑞是真正的诚实君子,即使面临诱惑,也能坚守操守,提议尽早确定行聘日期。国璧答应,来到海瑞所在的房间。海瑞见到国璧,起身迎接,调侃道:“国璧兄差点让我陷入尴尬境地啊!”国璧则笑着回应:“洞房花烛本是人生乐事,何来陷害之说?”

    随后,二人来到中堂,温夫人已在正位等候。海瑞上前见礼,温夫人却严肃地指出他不应忽视昨晚之事,要求他称呼自己为“岳母”。海瑞听后赔笑,改口称“岳母大人”,并向她行了新郎之礼。国璧也与其互行家礼,彼此以妹夫、大舅相称。丫鬟、家仆等纷纷上前向新姑爷行礼祝贺,温夫人满脸喜悦,一一予以赏赐。

    海瑞表示,自己因病未能参加科举,愧对温夫人的期望,但现在又感激她对自己的理解和包容,愿意尽快回家禀告母亲,安排正式迎娶事宜。温夫人则宽慰他,功名得失自有天定,不必介怀,只希望海瑞能早日迎娶宫花。海瑞感激涕零,承诺回家禀告家母后,便会带上聘礼前来。

    温夫人随即吩咐家人摆设酒席,很快,盛宴准备妥当。席间,三人举杯共饮,气氛融洽。海瑞适时提起,离家已逾三月,母亲必定在家思念,决定明日告辞回府。温夫人深明大义,同意明日送海瑞返家。

    晚餐结束后,海瑞依旧留宿在宫花的闺房,宫花则显得闷闷不乐,海瑞则独自燃烛等待天明,整个夜晚充满了未知与期待。

    次日拂晓,海瑞便离开房间,面见温夫人,对她深深致谢。随后派人去张小乙的店里取回行李,并郑重向温夫人磕了四个头。温夫人再三嘱咐,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还请来张国璧一同送行。海瑞坚辞不受,但拗不过国璧坚持,只得与他携手同行了几里路。海瑞最终提出告别,国璧却依然坚持相送,海瑞只好接受这份情谊。

    海瑞道:“小弟在此拜别,实在不敢劳烦您远送了!”国璧回应:“我知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但情感难以割舍,实在恋恋不舍。我有一首拙作赠送,虽不成大器,却也代表了我的一片心意。”

    国璧随即吟出一首诗,依依不舍。海瑞亦感怀不已,感谢道:“承蒙您深情厚谊,并赠佳句,足见关爱之情。在下不敢班门弄斧,但也愿效仿献上一首,以表答谢之意。”

    海瑞随即吟出一首诗,国璧赞赏道:“诗句清新,内涵深邃,不失诗人的韵味。妹夫真是个才思敏捷之人啊!”海瑞连连谦逊致谢,两人在珍重惜别中分手,海瑞踏上返回琼南的路途。

    没过多久,海瑞终于回到了家中,他见到缪夫人,立即跪下行礼,愧疚地道:“孩儿不孝,为了追逐虚无的功名,远离了母亲,未能侍奉左右,实在愧疚。初到省城时,由于水土不服,七月初旬便病倒在床上四十多天,无法行走。看着同僚们都参加了考试,心中羡慕不已。等到放榜后身体才渐渐康复,却也倍感失落。本想立刻乘船回家,怎奈病情反复,直到现在才返回,深感愧对日常的孝道。恳请母亲原谅孩儿的不孝之罪。”

    缪夫人安慰道:“功名之事自有定数,不必过于介怀。凤凰展翅、蛟龙腾跃都有时机,不可强求。你放宽心,专心研习经史便是。”海瑞听后恭敬地应答,退出了母亲的房间。

    海瑞从书房走出,心头纠结不已,张家之事让他左右为难,既不敢透露详情,也不敢隐瞒事实。思来想去,他只能找来书僮,将前后经过和盘托出,让书僮转告母亲。母亲得知儿子不费分毫就得到了一位美妇,便召唤海瑞详细讲述事情经过。

    海瑞不敢隐瞒,便将自己在旅店如何月夜散步,无意间得知张家女儿被鬼魅缠身之事,以及那晚酒醉后被送入洞房的全部细节,向母亲如实禀告。母亲询问那女子情况如何,海瑞也坦白相告。母亲见儿子诚实朴素,对此事表示认可,便命令家人挑选吉日,准备礼品,前往张家下聘。考虑到路途遥远,双方商定于当年腊月十五举行迎娶仪式。

    温夫人考虑到海瑞家境清贫,又路途遥远,便欣然同意了婚事,并厚待来人。海家的家人回到家中,向夫人及全家报告了新亲家的慷慨大度,一家人心中欢喜不已。夫人更是喜出望外,开始着手收拾新房,缝制新郎衣物。时间飞逝,转眼到了十二月初旬,婚期日益临近。夫人提前请来家族中的长者,负责迎娶事宜。温夫人这边,也早早准备好丰厚的嫁妆,到了约定的日子,便将女儿送出家门,还派了可靠的媳妇和丫鬟陪同前往海家。

    十五日当天上午,迎亲队伍如期而至,海瑞与宫花小姐正式结为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邻里乡亲都纷纷赞叹。尤其是张氏,性情极为孝顺,对待婆婆甚至超过了自己的母亲。缪夫人见她如此孝顺,心中十分欢喜,视张氏如亲生女儿一般,婆媳关系和睦,堪称楷模。

    好景不长,缪夫人突染重病,虽多方救治,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张氏与海瑞日夜照料,亲自熬药喂汤,衣不解带,付出极大辛劳。无奈天命难违,次年正月底,缪夫人终究撒手人寰。海瑞悲痛欲绝,竭尽全力尽孝尽礼,连续七七四十九天举办斋戒和法事,几乎耗尽了家中积蓄。

    百日之后,海瑞将缪夫人的灵柩送往山上与父亲合葬,葬礼结束后,他遵从礼俗,在家中守孝。幸运的是,张氏勤劳节俭,家中事务管理得井井有条,这让海瑞得以有时间专心闭门读书,整日埋头苦读,静待守孝期满,再图科举及第。

    自从正德皇帝登基以来,天下太平安宁,但他生性喜好美色,沉迷于安逸生活,从民间选取了上万名女子充实后宫。然而,皇帝一直未能诞下子嗣,对此却并不忧虑。正值此时,皇帝突发疾病,陷入昏迷。尽管有三位重臣多次苦劝他早日确立皇位继承人,但皇帝始终不予理会。

    不久,皇帝病情加重,皇后深感忧虑,常常在他病榻前提及建立储君之事。皇帝回应道:“现今诸王势力庞大,对皇位虎视眈眈。我若选择亲近血脉的子嗣立为太子,恐怕会引起诸王之间的纷争,故此迟迟未能定夺。如今我病重在身,确实应尽早确定储君人选。多亏皇后提醒,朕险些忘了这件大事!”于是,皇帝诏令文华殿大学士、宗室亲臣朱琛入宫秘密商议。

    朱琛本是太祖的嫡系子孙,因其忠诚正直,深受皇帝信任。在被宣召至皇帝病榻前,皇帝屏退了所有内侍,询问道:“朕心中有一件隐忧,你能否揣测得到?”朱琛恭敬地趴在地上奏道:“陛下内心的忧虑,臣斗胆猜测一二。”

    皇帝说:“你跟随朕的时间最长,一定了解朕的心意,不妨直说。”朱琛答道:“臣猜想陛下是在为皇位继承人之事忧虑,不知是否符合陛下的心意?”皇帝听后,赞许道:“你果然是懂朕心之人!”随即命朱琛起身,靠近病榻详谈。朱琛感谢皇恩,站立在龙榻一侧,准备聆听皇帝的密谋。

    皇帝忧心忡忡地说:“自朕登基以来,后宫嫔妃竟无一人诞下子嗣。如今朕年迈病重,越发挂念国家社稷的延续,急需确立储君以继承大统。可是,宗室中谁能担此重任,兼具贤德,能成为朕的继承人呢?你不妨帮我分析一下。”

    朱琛深思熟虑后答道:“陛下若考虑从近支宗亲中挑选,传统上应选择诸王中最年长的一位。但若您优先考虑的是贤能和仁德,那么不妨放眼朝廷之外的藩王,寻找具备此种品质的皇族后代,将其召回朝廷,亲自考察教导,若能胜任,便可立为储君,这对于天下苍生而言无疑是极大的福祉。”

    皇帝点点头,表情凝重:“朕观察诸王的子弟,他们大多安逸享乐,对治理之道并不熟悉。若让他们继承皇位,恐怕天下黎民将备受煎熬。此外,各王之间难免觊觎皇位,若立其中之一,其余的很可能心生不满,从而引发权力争夺,不仅无法安定天下、稳固江山,反而会导致内外动荡,危及国家与皇家的根基。因此,朕倾向从外藩中挑选合适人选。你久经朝政,对外藩皇族的情况了解甚多,若知有贤能之士适合继承大统,请告诉我。”

    朱琛回忆往事,缓缓道来:“当年臣奉命巡查豫章时,曾接触过信阳王的远房后裔朱某某,此人品行高洁,才智出众,且礼贤下士,深受百姓爱戴。如今他在吉州担任别驾,以仁德着称,当地百姓视其如父母般敬仰依赖。也许他可以作为候选之一,值得深入考察。”

    皇上若能将其召入皇宫,让他继承大统,实乃天下之福。”皇帝追问这个吉州别驾朱某某究竟是何人。朱琛奏报:“追溯到文皇帝时期,皇室五服内的亲王都被封于各地藩镇,维护国家安全。其中,信阳王是文皇帝的堂弟,被封于广信。如今的朱某某,正是信阳王的第七代后裔。由于信阳王一脉失去爵位,朱某某凭借家族庇荫,出任吉州别驾。当年臣在豫章任职期间,曾与朱某某探讨国家大事,他见识广泛,见解独特,且往往言中。朱某某性格廉洁俭朴,不追求奢华,善于结交名流,据此臣推断他具有统领天下的能力。不知陛下如何看待?”

    皇帝听罢,赞同道:“如你所说,朱某某确有资格继承大统,朕这就下诏召他进京。”正欲下达诏书,朱琛却奏道:“陛下若直接下诏召朱某某进京,此举无异于引火烧身。现在各藩王对皇位虎视眈眈,恨不得皇上立刻驾崩,好争夺皇位。一旦恩诏公布,满朝文武都会知晓。倘若其中有嫉妒之人,可能会派遣刺客在路上截杀朱某某,届时局面如何收拾?原本是想提升他,反倒可能害了他,更有可能影响陛下之大局。因此,公开下诏迎他入京实为不妥。”

    皇帝听后沉思良久,问:“你说得有理,那有何万全之策?”朱琛建议:“依臣拙见,不如采取暗中调查的方式,确保安全。具体做法是,陛下派出皇家骑士秘密逮捕朱某某,将其押解回京。这样一来,朝廷内外不明真相,担心牵连到自己,无人敢于轻举妄动。同时,再派一名可靠的人随行保护,如此就能确保朱某某平安抵达京城。敬请陛下英明决断。”

    皇帝听后点头赞同,采纳了朱琛的计策,朱琛谢恩退下。

    第二天,皇帝下旨,命廷尉派遣三十名御林铁骑,并由兵部官员携带紧急文书,即刻奔赴江西,将吉州别驾朱某某以锁链羁押回京审问。皇帝特意赐予九条紫金打造的锁链,一同交付执行任务的官兵。根据皇家惯例,只要是涉及皇室宗亲或亲派官员的案件,不论所犯何事,均需由皇宫发出紫金锁链,御林铁骑才有权拘捕。此刻,兵部官员手持紫金锁链,率领缇骑马队,沿着通往江南的道路疾驰而去,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而在吉州,别驾朱某某自出生之日起,便伴随着满室红光与持久不散的奇异香气。长大后,他面容俊美如玉,嘴唇红润似朱,眉毛如龙,眼睛似凤,耳朵垂至肩膀,手臂长过膝盖,可谓是龙凤之姿,天人之相。自小就有鸿鹄之志,为人极尽孝道,凭着父亲的荫庇获得了现今的职位。朱某某在吉州十六年间,勤政爱民,百姓视他如父母一般敬爱,即便是孩童也都喜爱他。正当他正在公堂上处理政务时,忽然接到报告,朝廷的缇骑已经抵达吉州。朱某某听闻后,心中困惑,不知所为何事,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但仍强作镇定,亲自出门迎接。

    那差官跨入公堂,宣读了皇帝的圣旨,朱某某立刻跪倒在地,战战兢兢。

    差官严厉宣布:“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即刻拘捕朱某某进京受审,不得拖延!”话音刚落,几名缇骑迅速行动,将朱某某的官服脱下,取出闪耀紫金光芒的锁链,毫不客气地将朱某某锁住。不容朱某某有任何解释,他们簇拥着他走出衙门,沿大路直奔京城。差官将朱某某的印信交给当地的巡抚,安排临时代理职务。此刻,朱某某惶恐不安,完全不清楚自己犯了何罪,心中满是疑惑与恐惧,但既然已被锁拿,也只能听凭处置,随着差官缇骑南下进京。

    这些差官缇骑都知道朱某某身为宗室,对他多少有些照顾。自被戴上锁链那一刻起,沿途都小心翼翼地护送,没有让他乘坐囚车,这就是所谓的官官相护,手下留情。沿途经过的地方,当地官员也都纷纷前来接送,因为他们都熟知朱某某的为人,对他心怀好感。朱某某在这些人的关照之下,虽然身处逆境,倒也不至于太过凄惨。接下来,故事转向江西广信府分宜县,有个名叫严嵩的男子,年约三十,父母双亡,家境并不富裕。严嵩喜好交友,花钱如流水,没几年就把家产败光,沦落到江湖流浪的地步,只能靠给人看风水、算命维持生计,辗转于江西周边地区讨生活。此人虽胸中有才,口才出众,凭借这些在江湖上倒也混得过去。

    这一天,严嵩如常出门摆摊算命,将帐篷搭在热闹的市集边上,准备赚取生活费用。凑巧的是,这天恰恰碰上了兵部差官带领缇骑押解着朱某某启程北上。时近正午,一行人来到驿站歇脚,下马进食饮水。严嵩坐在帐篷内,一眼瞥见了朱某某,心中顿生敬意,暗想:“此人有着显贵之相,怎会沦落至此?”于是,他跟着进入了驿站。只见朱某某面色红润,紫气环绕,严嵩暗自揣测,此人绝非寻常富贵,而是拥有九五之尊的命格,未来或许会登上皇位,怎会现在身处囹圄?心中充满疑惑,但他苦于没有机会接近,毕竟朱某某是被押解的犯官,不敢贸然上前搭讪。于是,他在朱某某对面桌坐下,叫人上酒,假作醉态,大声笑道:“人人都说我是个能洞察天机的神仙,怎么就没有人来找我预测一下他们的吉凶祸福呢?”

    朱某某听到这话,内心被触动,便隔着桌子向严嵩问道:“先生擅长卜筮阴阳吗?”严嵩故作神秘,回答道:“相面功夫一流,命理卦象更是烂熟于心。”朱某某接着说:“我正有一桩心事,想请教先生指点迷津,不知先生能否帮我解析?”严嵩微笑着回应:“您无需开口,我就能看出您的心事。且我无需说出,只消写在纸上,只要与您的心事相符,就算灵验。”在场的众人听了,都好奇严嵩是否真有此等神通,纷纷表示如果真的灵验,也要请他为自己卜上一卦。

    严嵩见大家兴趣盎然,便向店小二要来纸笔。他接过纸笔,笔饱蘸墨汁,在纸上挥洒写下几句诗:

    忽忧忽喜我深察,束缚身陷非罪责。

    十载耕耘换民心悦,一日凌云定归龙阙。

    忧忧喜喜,交错无常,是非荣辱瞬息间,

    此刻相聚,祥云升腾,隐约可见龙之犄角。

    严嵩在诗句下方又补写了几行小字,内容大致是:“若想知道祸福,今日你身上紫气笼罩,面带红光,意味着能逢凶化吉,虽然当前遭遇困境,但日后定能安然无恙。”

    他将纸递给了朱某某。朱某某接过纸张,看完后大笑:“没错,没错。”

    在场众人见状,纷纷要求观看,朱某某便将纸递给他们。众人看过之后,一致赞同:“真准!”就连差官也被严嵩的精准预测吸引,也请求他给自己看看前程。严嵩仔细打量差官的脸庞,然后笑着说:“好极了,你会很快升迁!”于是他提笔写道:“你生有贵人之相,近日便有望成为朝廷一品大员,如今你的地位已然与太阳齐辉,今夜也将与龙子龙孙同列。”

    差官接过纸条,惊讶得愣住了,心想这严嵩如此灵验,难道是神仙下凡点化他们不成?于是,他与朱某某一起上楼,带着严嵩,想深入了解各自的命运走势。严嵩解释道:“人的面相有一定的格局,不能随意解读。但如果要探究一个人心中的秘密,就得通过察言观色,探寻事物发展的逻辑线索,这样就能准确把握其命运轨迹。”

    朱某某试探性地问:“严先生,你能看出我是什么样的人吗?”严嵩回答:“只要你写出一个字来,我就能推测一二。”朱某某随口说出了一个“问”字。

    严嵩稍微思索了一下,又说:“请尊驾亲自写下一个字,结合这两个字,我就可以帮你进行细致的测算。”

    正当此时,朱某某手中握着一根鞭竿,随意在地上划了一下。严嵩反应迅速,立刻双膝跪地,惶恐地说:“小生有眼无珠,未能识得天颜,请万岁宽宥我的无知!”朱某某急忙制止他:“您误会了,我可是戴罪之身,正因犯罪而被押解至京城,怎能称我是万岁呢?这就说明您的卜算并不准确啊!”

    严嵩却不以为意,解释道:“你说卜算不准,容我为你解开这个谜团。适才你写的那个‘问’字,左手按住左边,显现的是个‘君’字;右手按住右边,拆开看还是个‘君’字。从左看是君主,从右看同样是君主。再加上‘问’字上面的一横,不就成了一个‘王’字了吗?这分明暗喻的就是君王身份,所以我才得以推断。”

    朱某某听罢,朗声大笑:“先生,您恐怕误解了这个字的意思。”接着,他面色凝重地问:“既然如此,我此番被囚禁前往京城,还能否活着回来?”严嵩沉思片刻,提笔在一纸上写下几句密语,然后交到朱某某手中。朱某某接过来,小心展平阅读,读完之后,脸上顿时洋溢出喜悦之情。旁边的差官不明就里,好奇地接过了那张纸条,认真审视起来,一看之下也不由自主地咋舌不已。此刻,这几行神秘的话语仿佛带来了转机,使得原本愁云惨淡的气氛陡然增添了几分欣喜,让人眉头舒展,心头泛起一线生机。

    却说严嵩不动声色地取出纸笔,凝神挥毫,一番运筹帷幄后,将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文字的纸片递交给了朱某某。朱某某接过后,差官也凑近细瞧,只见纸上赫然写着:阁下面部特征异于常人,双眉色泽斑斓如虹,且两耳肥厚垂肩,古籍有云,“耳乃根基,眉则显运”,耳垂丰满如明珠者,预示着将承载非凡伟业。加之您额骨开阔,耳廓明朗挺拔,恰似古代尧帝“眉分八彩”之圣相,昭示着您命中注定享有帝王般的尊贵气运,统御四方。除此之外,您行走间龙骧虎步,两手过膝,更是象征着受命于天的吉祥征兆。然而,目前天庭部位略显晦暗,故难免遭遇一些波折羁绊。幸而天庭之上隐隐透出紫气东来,预示着您即将登上九五之尊的高位。综上所述,种种迹象均指向您必将成就非凡。

    差官读罢,心中大为震动,不禁脱口而出:“先生此言,未免过于夸张了吧?”严嵩正色回应:“非是我妄言胡诌,实在是依据古籍记载,本人博览群书,尤其对奇门遁甲、相术秘笈等深有研究,其中相术一脉,尤得精要。今日所言,皆是有根有据,并非虚张声势。”

    朱某某听罢,面上闪过一丝疑惑的笑容,心中半信半疑:“这一路上但求能保住性命,哪里敢奢望那些?若是真如先生所预言,将来定当重重酬谢!”严嵩目光坚定:“在下阅人无数,还未曾遇见如您这般异象之人。若您此行未能登临高位,在下甘愿自毁双眼,以证谬误。”差官闻言亦是惊叹:“果真如您所料,鄙人也将随之沾光。”严嵩胸有成竹地道:“男儿生于世间,遇明主而不竭力辅佐,一旦错过良机,实在令人惋惜。我看将军您此刻眉宇间正凝聚着浓厚的喜庆之气,不久定会成为一方重臣。若我所断不实,愿以此言作为赌注,立生死状!”差官肃然起敬,许诺道:“如若真是这样,他日定铭记恩情。敢问先生出身何处,尊姓大名?”严嵩谦逊回道:“鄙人乃江西分宜县人士,姓严名嵩,早年苦读诗书,却科举无果,因而无意仕途。后来家中突遭变故,家道衰败,迫不得已浪迹天涯,从事相术一行,每每提及,实感羞愧。”

    朱某某听罢严嵩的经历,感慨万分,对他说:“您既然有这样的卓越才识,何不再拾起旧业,继续钻研学问?假如有朝一日您能够崭露头角,定能在国家层面发挥重要作用,怎么能轻易放弃自己的才华呢?”严嵩苦笑回应:“在下并非不想继续攻读诗书,争取功名,只是家境贫困,连基本的生活都无法维持,只能被迫中断学业。”

    朱某某听后叹息道:“贫穷确实是阻碍人才的一大难题!”他随即招呼随从,从行李中取出五十两银子赠予严嵩,并语重心长地叮嘱:“请您收下这笔钱,它可以助您改变现状,重新投入学习。将来若有机会施展抱负,这笔投资定会有它的价值。”严嵩感激涕零,连连叩头致谢。

    此时天色已晚,不能再继续赶路,朱某某便下令一行人在这家驿站暂且歇息,明日再出发。差官立即遵命,将马匹喂饱,行李搬入店内。当晚,朱某某特意留下严嵩同住,两人彻夜长谈,共同探讨国家大计,言语间严嵩展现出的智慧让朱某某大为赞赏。朱某某激动地说:“假如我真的如你预言的那样发达,定会请你来总理政务。”严嵩听闻此言,赶紧叩头表示感激,并承诺全力以赴。这场相遇,似乎预示着一段不平凡的故事即将拉开序幕。

    接下来,我们揭开差官的真实身份,他姓张名志伯,现任兵部武库司之职,本是武举出身。此次他受命押解朱某某进京,听闻严嵩的预言后,对其话语深信不疑。

    张志伯见严嵩断言自己早晚将成为一方总兵,内心不禁窃喜,对严嵩愈发恭维和巴结。对于朱某某的任何指示,他都严格遵从,甚至更加殷勤迎合。当着朱某某的面,张志伯表态:“严嵩先生的预言应当不会错,但愿朱别驾早日验证预言,我也能沾光荣耀一把!”朱某某回应:“果真如此,将军他日的功绩也将非同小可。”张志伯听闻此言,马上叩头致谢。

    一夜过去,第二天天亮,一行人继续踏上行程。严嵩亲自送行十里多路程才返回。自此以后,严嵩重新致力于自己的旧业,不分昼夜刻苦攻读,此处便不再赘述。而这场意外的邂逅,是否会引领他们走向各自意想不到的命运转折点,一切都笼罩在未知的悬念之中。

    张志伯一行人马不停蹄,沿着官道一路奔波,饿了就吃饭喝水,白天赶路,夜晚歇息,不知不觉间已抵达繁华的京都。因事关皇家内戚,不敢耽误,他们迅速完成了交接手续。相关部门立即上报朝廷,皇帝得知朱某某已到,立即传召他入宫觐见。朱某某在龙榻前跪地叩首,表达自己的敬畏与悔过之情。皇帝示意他起身,下令解开锁链,将他带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说:“朕年老体弱,病入膏肓,恐时日无多。念及先皇开创基业之艰难,不敢随便将江山托付给不合适的人。故特地召你进京,打算将身后之事托付给你。你要体会朕的苦心,首要任务就是要爱护百姓,减轻赋税,如此才能保证国家安定,朕也就死而无憾了。”

    朱某某闻听此言,急忙叩首上奏:“微臣仅是地方小吏,才疏学浅,哪敢妄图高位?更何况陛下膝下还有十多位藩王,其中不乏贤能之才,适宜继承大统。微臣不敢接受此诏,恳请陛下明鉴。”皇帝严肃地回应:“身为一国之君,掌握天下大权,需要得到万民的拥戴,必须选择有德者继位,而非看重血缘关系。朕心意已决,你不要再推辞了,无需多言,朕已听够了各种争论。”

    朱某某不敢再行推诿,只能领命。皇帝随即派遣内侍引领朱某某前往昭阳殿拜见太后,同时命令左丞相起草禅位诏书,册封朱某某为太子,继承皇位。诏书一出,朝中文武大臣无人敢提出异议。选定于当年八月初三庚午日,皇帝亲自将玉玺授予朱某某。朱某某接受了这一重大的任命,然后登上大殿接受群臣的朝贺,众人山呼万岁。然而,由于正德皇帝尚在,朱某某并未更改年号。得知此事后,正德皇帝亲自写下“嘉靖元年”四字,命人交予朱某某。

    在迷雾重重的宫廷深处,朱某某正闭目祈祷,他的心中充满了感激与敬畏。随后,他郑重地将“嘉靖元年”这四个字,如同神秘的符咒一般,颁布至四海之内,令天下人皆知其新主登基,自此,他被尊称为嘉靖皇帝,前任正德皇帝则被尊崇为太上皇帝,皇后亦被封为国母皇太后。而他的妻子,则成为新朝的皇后,掌管昭阳正院,统领后宫。

    唐元直与董芳源,这两位朝中重臣,分别被提拔为文华殿大学士与华盖殿大学士,他们的地位与权力瞬间攀升至巅峰。其余文武百官,也皆因新皇登基而得以晋升一级,宫廷内外,一片喜气洋洋。

    正德皇帝的律例,嘉靖皇帝一一遵循,未有丝毫更改,这使得臣民们对新皇的敬畏与信服油然而生。同时,他任命开张志伯为步军总督都指挥,负责京城的治安与防卫。随后,他又颁布诏书,将这一连串的变革与恩泽传达至各省的藩王。

    好景不长,正德皇帝的病情日益加重,他召来嘉靖皇帝,于病榻前交代后事。那一夜,三更时分,正德皇帝在宫中驾崩,嘉靖皇帝痛哭失声,几度晕厥又苏醒,其悲痛之情,如同失去了至亲。他立刻召来左右丞相入宫,商议丧事,并颁布哀诏,通告天下。

    嘉靖皇帝的悲痛过度,几乎染上了疾病。皇太后见状,心中忧虑不已,时常以温和的话语安慰他。百日之后,嘉靖皇帝亲自奉送正德皇帝的灵柩至敬陵安葬,并小心侍奉太后,以尽孝道。

    皇太后对他的表现大为满意,特地颁下恩旨,让他追尊自己的父母为皇帝皇后。然而,嘉靖皇帝却再三推辞。皇太后道:“为人子女者,原以父母之荣为荣,你如今贵为天子,岂能让父母默默无闻?你应当遵从我的旨意,举行大典,以尽孝道。”

    嘉靖皇帝听后,深感皇太后的苦心,于是命令六部九卿商议此事。经过商议,他们认为太后尚在,不宜加尊太字,应以皇帝皇后之尊称之。嘉靖皇帝采纳了他们的建议,于是尊父为孝昭皇帝,尊母为孝昭皇后,待大祥之后,再举行大典。同时,他还下令各省乡试增加录取名额,以示恩泽广布。

    这一恩旨的颁布,使得天下各省皆欢欣鼓舞,纷纷遵行。

    海瑞终于从家中繁琐的丧事中解脱出来,听闻有恩典降临,便迫不及待地向妻子张氏透露了心中的打算:“娘子,我已收拾好心情,准备赴省应试。此去若能一举成名,便是对咱家最好的回报。”

    张氏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轻声细语道:“夫君,妾身只盼你能功成名就,回来祭拜公婆,稍慰他们在天之灵。你若能如此,妾身便心满意足了。”

    海瑞心怀感激,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娘子,你一直辛苦支撑家计,让我能心无旁骛地追求功名。此番若有幸得中,我定当早早归来,与你共庆。”

    说罢,他便与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约定,一同启程赴省。临行前,乡中的亲友们纷纷伸出援手,筹集了百余两银子的路费。海瑞感激涕零,将其中一半留下家用,其余小心翼翼地藏于书箱之中。

    次日清晨,海瑞在祖宗的牌位前虔诚地祭拜,又到父母的坟前默默祈祷。张氏依依不舍地送他出城,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远方。

    夜幕降临,海瑞与朋友们在一家客栈落脚。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家客栈里潜藏着两个惯偷——王安和张雄。这两个贼人早已盯上了海瑞的书箱,知道里面藏有丰厚的盘缠。

    夜深人静时,王安和张雄悄悄摸到海瑞的房间外,轻轻地推开门。海瑞虽已疲惫不堪,但心中警觉,并未沉睡。他听到房门响动,立刻坐起身来,静静地观察着屋内的动静。

    只见王安和张雄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站在床边似乎在观察海瑞是否熟睡。海瑞故意发出粗重的呼吸声,装作熟睡的样子。王安见状,得意地指着帐内对张雄做手势,暗示海瑞已睡熟。接着,他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准备打开书箱。

    须臾之间,书箱被打开,里面的衣物和银子被两人一扫而空。正当他们准备离开时,海瑞突然跳下床来,挡在了房门口。王安和张雄惊慌失措,想要夺门而逃,却发现海瑞已经堵住了去路。

    原本,海瑞虽是一介书生,却隐藏着惊人力量。他单手抵住两扇房门,任凭两名盗贼如何用力,房门纹丝不动。二贼惊恐万分,深知难以逃脱,只好扔下所盗衣物和银两,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求饶:“我们有眼无珠,冒犯了您,实在是因为穷困所迫。请您大人大量,饶恕我们这一次,今后再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情了。”

    海瑞大笑一声,义正言辞道:“世上谋生之路千千万,为何非要走盗窃这条不归路呢?触犯法律,身败名裂。今晚幸好遇到的是我,要是遇到别人,你们早就被抓起来了!看你们年纪尚轻,力气正壮,做什么不行?哪怕是做体力劳动,也能养活自己。你们竟然选择了做贼,我真心为你们感到羞愧!罢了,既然你们已经悔过,我也就不追究了,你们走吧。”

    海瑞走向床边,主动让出路来让二贼离开。二贼心中暗想:“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人?我们至少要知道他的名字,日后也好报答他的恩情。”于是,他们再次走到海瑞床前,叩头致谢:“我们不该偷窃您的财物,被您抓到,本以为必死无疑。如今您如此大度,放我们一条生路,真是如同重生,再造之恩无以为报。我们虽然是窃贼,也知道知恩图报,恳请您告诉我们您的尊姓大名,让我们能记住。”

    海瑞坦然道:“我叫海瑞,是琼山县人,现住在睦贤乡。我不求你们回报,只希望你们能改过自新,那就算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请问二位壮士尊姓大名?”

    其中一人王安答道:“小人姓王名安,他叫张雄,我们都是绿林中人。因家境贫寒,无以为生,才走上了这条路。现如今蒙海相公如此宽容教诲,我们决心改过自新,从此再也不做贼了。”

    海瑞听闻他们愿意改过,颇为欣慰,又考虑到他们缺乏起步资金,于是大方地解开银包,每人赏赐了五两纹银,说:“你们拿去这点钱,先从小生意做起,找一份糊口的工作吧。”

    当二人目睹海瑞如此慷慨大方,坚决不肯接受银两,感激涕零地回应:“海相公您已经对我们宽宏大量,释放我们已是感激不尽,哪敢再受此金银?我们现在既然决定不再为盗,却又无处栖身,情愿追随您,为您效犬马之劳。不知您是否愿意接纳我们?”海瑞连忙摆手拒绝:“不敢当,二位都是有能力之人,怎可屈居我之下?还是拿着这些银子去另谋生路吧。”

    王安却坚称:“我们看到您如此大义慈悲,实在舍不得离开,执意要请求您收留我们。”说着,他俩双双跪倒在地,不断叩头,苦苦哀求。

    海瑞见二人态度诚挚,便将他们扶起,说道:“既然你们真心想要跟随我,但你们要知道,我不过是个穷困的书生,正要去省城参加科举,只怕你们跟我受的苦楚不少。”二人异口同声道:“只要海相公肯收留我们,我们愿意自备生活所需,绝不给您添麻烦。”

    海瑞见状,提出了条件:“如果你们愿意听从我的话,我可以答应你们。首先,严禁你们再去盗抢他人财物;其次,不可贪婪无度;再者,不可酗酒闹事;另外,不得干涉他人的闲事;最后,严禁赌博。并且,你们必须时刻跟随在我身边,行事公正无私,丝毫不得偏私。以上几点,只要有任意一点做不到,我便无法收留你们。”二人听后,异口同声保证:“海相公您的教诲,我们绝对不敢违背,一切谨遵教诲。”

    海瑞遂将张雄更名为海雄,王安更名为海安,二人自此洗心革面,矢志改过从善,甘心服务于海瑞。次日,海瑞将此事告知众友,大家都对海瑞的正义气概和高尚人格深感钦佩,感叹他竟能感化偷盗之徒,使之弃恶从善。正所谓:“正气所致,人心皆服,即使是顽劣之徒,亦能由此觉醒,重焕新生。”

    在辽阔的海洋彼岸,海瑞携同忠诚的伙伴海安、海雄以及几位密友,一同跨越浩渺波涛,目标直指雷州半岛,同时心中满怀着对岳母张夫人和内兄张国璧的深深挂念。暌违数年后的重逢,他们有着千言万语难以倾诉的情深意长。

    当他们抵达时,张夫人精心筹备了一场盛宴,一是为了热烈欢迎这位远道而来的女婿,二是希望借此鼓舞他在科举路上的士气。宴席间流淌着浓厚的家庭温馨。张夫人端详着海瑞,脸上带着期许的光芒,预言道:“贤婿啊,看你如今神采奕奕,这次科举考试定能高中无疑!”

    海瑞谦逊回应:“承蒙岳母大人福泽庇佑,若果真有幸金榜题名归来,也能稍稍抚平我妻子一路走来的艰辛付出。”

    张夫人感慨万分:“我那女儿虽然不通世故,未能尽守妇道,但能嫁给像你这样的君子,就如同野草依傍于美玉之旁,真是她的莫大荣幸!”

    海瑞却淡然答道:“并非如此,小婿家中贫寒,自从令嫒踏入寒门以来,亲自操持家务,历尽困苦,我心中实感愧疚。若是真能借得天赐良机,在科举场上崭露头角,才算是没有辜负她的付出。”

    那一晚,两人在宴席上掏心置腹,直至深夜尽兴而散,海瑞便留宿在张家。

    次日,张国璧再度邀请海瑞相聚。酒至微醺之际,张国璧不禁戏谑道:“看来我是老了,恐怕无法亲眼目睹妹夫你展翅高飞的一刻了。”海瑞安慰他道:“尊舅无需忧虑,人生浮沉自有天定,非人力所能左右。”两人继续畅饮至深夜。

    次日清晨,张夫人赠予海瑞十两银子作为路费,又设宴为其饯行。张国璧也赠送了盘缠。海瑞就此向众人告别,与朋友们一起踏上新的旅程,朝着高州的方向坚定前行。

    舟车疾驰日夜兼程,终至羊城脚下,海瑞寻得一处寓所暂时安顿下来,预备参加这场关乎命运的选拔。此次科考意在挖掘遗落的人才,出乎意料的是,海瑞竟名列前茅,遂在寓所静待主考官驾临。这一年,赫赫有名的江南才子胡瑛担任正主考,以其两榜进士及太常寺卿的身份,深受皇帝器重,特意委以此重任;而副主考则是江西籍的彭竹眉,同样出自两榜,曾任朝中要职,亦是皇上素来赏识之人。

    胡、彭两位大人接到钦命后,迅速启程。八月初二,他们如期抵达省城,地方官员恭敬迎接,将其安置于公署之中。至初六日,两位主考与其他监临、提调官员一道进入闱场。初八日,海瑞与众考生依次点名步入考场。在接下来的考试中,海瑞挥毫泼墨,三篇诗文犹如珠玉琳琅,二场经纶满腹,三场对策针砭时弊,深得房师们的高度赞赏,因此得以脱颖而出,成为首推之选。

    终于到了揭榜那一刻,海瑞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榜单第二十五位,报录人纷至沓来传递佳音,使得随侍身边的海安、海雄二人欣喜若狂。同行的其他朋友无一中榜,这一年的庚午科举,海南琼州地区仅海瑞一人高中,众友纷纷前来道贺,场面热闹非凡。

    待到庆祝宴会之时,海瑞身着华服,陪同同年及好友们前往巡抚衙门,戴上象征荣耀的红花,叩谢皇恩,整个仪式盛大且喧嚣,堪称一时之盛事。

    几天之后,海瑞即将启程返乡,有人劝阻道:“兄台不久就要接到朝廷的通知,准备赴京参加会试,如今若长途跋涉回乡,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宝贵的时间?不如暂不归家,派人传信报喜即可。”海瑞摇头道:“不可如此。古语有云:‘富贵而不归乡,犹如穿着华丽的衣服在黑夜中行走。’今日我虽尚未显赫,但既然有幸高中,定要亲至先人墓前祭拜,略表寸心。况且家中贤妻翘首期盼,怎能因旅途劳顿而使父母之墓不得亲奉,让她空守闺门,无缘一睹我此刻的新贵风采?我绝不会忍心这样做。”听者无不为之动容,对海瑞的孝义之举深感敬佩。

    海瑞向房师深深致谢,并与同年学子及诸位朋友一一辞别,随即踏上了返回海南的行程,一路上喜悦满怀,更高兴的是自己能有所成就以告慰岳母张夫人和内兄张国璧。

    经过几日奔波,一行人来到了雷州地界。海瑞决定先单独前往岳家拜见岳母,以免耽误同行诸友。他派海安带上书信随诸友先行回家报喜,自己则与海雄直奔张府。张夫人见到女婿高中,兴奋不已,自然不必赘述,立刻吩咐下人准备酒宴庆祝。海瑞提及还需去探望舅兄张国璧,谁知张夫人却黯然道:“国璧已于上个月去世,至今还未出殡,仍在家中停柩。”

    海瑞闻讯,不禁失声痛哭:“唉,可怜的舅兄!痛失舅兄!”他甚至悲痛到无法进食,径直奔向张府灵堂,扑倒在灵柩前嚎啕大哭。

    原来,张国璧并无子嗣,由嫡侄张遂过继承继香火。面对海瑞的悲痛欲绝,张遂多方劝慰,多次试图让他节哀。海瑞边哭边回忆起当初赶考离别时与张国璧的交谈,那时张国璧已有预感身体状况堪忧,而海瑞曾以道理宽慰,怎料一语成谶,短短时间之内,竟阴阳两隔,物是人非,不禁泪水涟涟。

    海瑞抑制不住悲痛,亲手题下一首悼亡诗表达哀思。张遂看后,亦不禁涕泗横流。不多时,张夫人派人来请海瑞回去饮酒,并邀来了张元作陪。然而,海瑞因过于思念张国璧,当日酒席之上始终无法尽欢,沉浸在深深的哀伤之中。

    次日清晨,海瑞打算启程回琼,张夫人见状,关切地说:“贤婿这一路上鞍马劳顿,昨日又在舍侄那里过度哀伤,不妨在此多休息两天,再动身也不迟。其实我还有一些话想与你说。”海瑞点头答应:“小婿愿意多住两天,岳母有何教诲,请您直言。”

    夫人接着道:“如今你高中解元,下一步便是进京参加春闱,这一去可能要耗费很长时间。但这样一来,我那女儿在家就无人照料了。我有个想法,打算接她过来与我同住,直到你高中后再作安排。这样一来,你在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专心应试,而我女儿也有我亲自照顾,你觉得如何呢?”

    海瑞内心细细思量:“的确,一旦我离开,家中确实无人主持大局。岳母的这个建议,显然是出于对我深切的关怀。”于是,海瑞恭敬地拜谢道:“小婿蒙岳母多次关照提携,今有幸取得一点成绩,却又因为家眷之事劳烦府上,实在让我心中不安。”

    夫人却宽慰他说:“自家的女儿哪有什么‘带累’的说法?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海瑞感激不尽,便在这里多住了两天,而后才郑重其事地向岳母拜别,踏上了新的旅程。

    仅仅过了数日,海瑞已然回到了久违的家门。张氏得知丈夫归家的消息,满心欢喜,立刻出门迎接。二人携手步入中堂,先是相互祝贺,随后依照礼俗互拜四拜。海瑞更是对着张氏深情再拜,感慨道:“若非夫人你在家中默默付出,操持繁杂事务,我又怎能安心研读学问,以至于有了今天的成就?”张氏听罢,谦逊地回应:“料理家务是我份内之事,老爷这般言语,实在是让妾身受宠若惊。”

    海雄这时也上前拜见,海瑞便向张氏详细讲述了他与海安、海雄二人最近的经历。张氏对此表示赞许:“弃恶从善,便是难能可贵,值得推崇。”安、雄二人感激不尽。紧接着,亲戚朋友纷纷携礼物上门,络绎不绝地前来庆贺。

    海瑞连续忙碌了三四天才渐渐恢复平静,随后便向妻子透露了岳母的意思。张氏对此毫无异议。夫妻俩妥善安排家中事宜,委托亲朋邻居帮忙照看,一同来到了张家。母女重逢,自然是喜不自胜,更令人欣慰的是,张氏当年的姐妹们时隔数年后再次相见,如今都尊称她为“奶奶”,这份欢乐不言而喻。

    又过了两日,张氏拿出一百两银子资助海瑞赴京赶考的各项费用,催促他尽快启程。海瑞整理行囊,带着海安和海雄,一路向着省城进发,一路感恩妻子的慷慨与支持。抵达省城时,已然是十一月时节。海瑞立即向藩司衙门提交申请,以便领取赴京会试所需的旅费补贴。然而,藩司衙门内部存在潜规则,无论是新科还是旧科举子想要顺利拿到这笔补贴,必须在库科里“意思意思”。要是没有按照惯例行事,他们就会有意拖延。海瑞手头并不宽裕,哪里有多余的钱财去满足这些陋规?因此,尽管已经等待了十多天,依然不见发放的通知,这让海瑞颇为焦急。银钱倒还在其次,关键是那份至关重要的会试通知书,若缺失了它,他就无法参加会试。

    时值十二月初,海瑞的心情如同被无形的阴影笼罩,极为焦虑。他坚守原则,坚决不愿屈从于官场陋习,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在藩司出行时,当街拦轿禀告实情。得知书吏玩忽职守、从中渔利,藩司怒而惩处了那名舞弊的书吏,这才将原本应发的路费银两交给了海瑞,并将相关文件递送至巡抚衙门。海瑞匆匆赶至巡抚处,领取了至关重要的会试咨文与路票,旋即雇船赶路。然而此时,多数应试者早已启程,由于盘缠有限,海瑞只好搭上一艘开往京城的江西茶叶船。

    与此同时,故事的另一条线索展开:严嵩自从得到那笔意外的五十两银子后,毅然决然改变生涯,日夜勤读诗书,誓要在仕途上有所建树。不久,传来消息,朱某某果然登基为帝,改元嘉靖,严嵩闻讯欣喜若狂,自信满满地认为从此只需忧虑如何升迁,不再担忧贫穷生活。当年,恰逢地方学院举行选拔,严嵩成功入学,凭借自身的小聪明和努力,竟然连过数关,一举考中举人。功成名就之后,不少朋友伸出援手资助他进京会试。严嵩本就是江西人,赴京之路较为便捷,不出一个月,他便已身处繁华京都。三月初九首场考试,严嵩在考场中精神焕发,三篇文章均顺利完成。接下来的经策考试,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然而,新帝嘉靖登基以来,对严嵩的才学一直念念不忘,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召他入宫。一日,偶然翻阅各省乡试榜单,发现严嵩的名字赫然在列,顿时大喜:“此人如今已在我掌控之中。我曾在豫章时熟知他的才学,现在既然已被举荐,如果能在进士乃至状元人选中,此人必将是我所需之才!”当时,身旁的张斌亲耳听见了这一切,并铭记在心。次日,皇帝钦点会试主考官,通过眼神示意张斌,任命其为大总裁。张斌时任吏部侍郎,同样来自江西,深谙圣意,于是从一开始便暗中授意点名官记住严嵩的字号,并通知了房师和帘官,务必优先推荐严嵩的试卷。等到揭榜之日,严嵩果然位列第九名进士。殿试时,严嵩又表现出色,最终被钦赐为状元及第,随后被任命为翰林修撰,兼任国子监职务,一时之间,备受皇家宠爱。这部分情节。

    海瑞这一次北上赶考可谓一波三折,先是错过了预定日期,再加上搭乘的竟是艘慢悠悠的货船沿长江而上,待到京城时,已是四月暮春。眼见已错过会试入场,海瑞暂居在京城里张姓老者经营的豆腐店里,萌生了归乡之意。海安与海雄急忙劝阻:“老爷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来到京都,纵然此番未能按时应试,若是就这样空手而归,岂不是白白付出了无数的心血?不如暂且在这豆腐店安定下来,再备考一次,至少不会留下遗憾。”

    海瑞思索片刻,虽赞同二人的观点,但又顾虑家中亲人挂念:“在京继续备考固然不错,但家里人会如何挂念呢?”海安接着宽慰道:“放心吧,夫人现今在老夫人府邸,一切都有老夫人照顾妥当,哪怕十年不归,也无需过分担心。更何况,咱们同年好友李纯阳刚刚点为翰林,也要在京等候散馆才能回乡。他在省内时与老爷交情深厚,若是我们有什么经济上的困难,他必然出手相助,断不会吝啬。”

    海瑞细想海安之言确有道理,于是决定在京再搏一科,立刻修书一封告知家中详情,以解家人悬念。信件立刻通过驿站传递回广东,再辗转送达海南老家。自此,海瑞便在京城里稳下脚步,寄居在张老儿的豆腐店中,静心复习备考。

    另一方面,豆腐店主人张老儿是个南京人,早年移居京城,娶妻仇氏。未曾生育男丁的仇氏,在数年婚姻生活中诞下一女,而这女孩诞生之夜异常奇特——据说当时空中乐音飘扬,室内异香弥漫。当孩子呱呱坠地时,身上裹着一层紫色胎膜。解开后,才发现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孩。鉴于这种不同寻常的现象,张老儿坚信此女未来定有非凡造化,因而并未因未能得子而懊恼。待女儿长到七八岁时,出落得美丽动人,而且在仇氏的熏陶下,小小年纪就对诗书产生了浓厚兴趣,主动请求母亲教授识字。小女孩自取名为元春,正所谓因出生时诸多奇异征兆,注定日后会在皇宫中获得宠爱。

    元春自小就喜欢跟在母亲身边学习识字,这其中的奇异之处在于,她的母亲仅仅粗通几个字,而在短短两年之内,元春竟比母亲多认识了几倍的汉字,展现出超凡的智慧与悟性,仿佛天生就是一个女才子。每天她都会恳求父亲购买各类书籍和各家文集,回家逐字逐句研读。没过多久,她竟然能够独立创作诗歌了。这令张老儿喜出望外,对她疼爱有加,视若珍宝,对于她的任何要求几乎都不敢违背。尽管家中只是经营豆腐小店,日子过得并不富裕,但只要元春想要看哪一本书,张老儿即便是省吃俭用,也会尽量满足她,从而使得这个豆腐店的女儿的书桌上,竟然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典籍。

    张老儿的妻子仇氏见丈夫对女儿溺爱过度,常常劝诫道:“咱们家境清苦,有了这么个女儿,本指望她学些针线活计,帮衬家计。怎可任由她随意花费钱财,今天这里买一本,明天那里购一册,买这么多书有何用处?我年轻时,父母也曾让我沾染些书香,教我识字读书,无非是期待我能带来好运,如今这好运似乎转移到了她身上。”仇氏不解丈夫为何如此纵容女儿在艰难生活条件下追求学术,毕竟在这样一个贫穷之家,每一笔开销都需要精打细算。然而,这背后的谜团似乎暗示着元春的命运与众不同,或许正是这些书籍,将会引领她走向一段不平凡的人生之旅。

    后来,我嫁给了胡经历,可不到五年便成了寡妇,紧接着父母相继离世,哥哥嫂嫂又无情无义,迫不得已我才嫁给你。现如今,我也就相当于那个靠卖酒舂米维生的卓文君,可见女子识字,十个中有九个都没什么好命。以后你可不能再娇惯纵容她了,还是让她学些针线手艺,帮助贴补家用才是正道!”张老儿反驳道:“女儿家偶尔有些小情绪,何必那么在意?当然,学会针线也是必要的,但她可是你的女儿,难道你还不能好好教导她吗?”

    在张老儿的说服下,元春的母亲开始反复告诫元春不要再沉迷于读书作诗,而是应该多做手工活,帮助家里维持生计。元春虽听从了母亲的教诲,白天协助母亲干活,但夜晚只要有空闲,她仍然忍不住偷偷捧起书卷,沉浸其中无法自拔。此时的元春已经十五岁了,而海瑞正好寄居在她们家豆腐店中,时常能看到她。海瑞品行端正,尽管看到元春美貌出众,却并未对其过分关注,因此元春对他也没有刻意回避。

    张老儿观察到海瑞为人正直真诚,从未轻浮唐突,对待他们一家更是如同家人般亲切厚道,于是对元春说:“闺女,这位海老爷自从来到咱家小店,从未有过轻佻之举,也从不说些不合礼仪的话,他对我们的关心与尊重,就像对待家人一样。你也不必故意躲着他了。再说了,他长期住在这里,房间又不大,怎么躲也躲不开的。”因为张老儿的这一番话,元春也就不再刻意避开海瑞了。

    当严嵩因其才智谋略受到皇帝的格外青睐后,他逐渐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无论言行还是策略,皇帝几乎是言听计从,严嵩一时之间权势滔天,此时已晋升为通政司要职。他在京城建造豪华府邸,购置奴仆婢女,不仅纳了两位夫人,还联手张志伯在外大肆从事卖官鬻爵勾当,收受大量贿赂。其中,一名唤作严二的家丁,在严府中深受主子信赖,自诩“严二先生”,成为了严嵩手中的重要棋子和心腹手下。

    在这繁华京城,盛行两种榨取百姓血汗的手段——放官债和印子钱。何为印子钱呢?简单来说,若有穷苦小户人家急需资金做生意,却苦于没有本金,便会向放债者借钱。比如借一千文铜钱,每日需偿还一定数量的钱款,利息计算通常是本金的两倍利率,每日还款时,债主会在账单上盖上私人印章作为凭据,这就被称为“印子钱”,其利息极高,压得借款人喘不过气来。无奈之下,贫民往往只能接受这种苛刻的借款条件。

    严二正是利用严府的权势背景,涉足印子钱业务,整天在外放贷讨债。人们都知道他是严府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谁也不敢轻易拖欠他的债务。于是严二的放贷规模越来越大,赚取的暴利愈发丰厚。他的每一次敲诈勒索,都隐匿着一个普通家庭的辛酸与绝望。而这背后,一场围绕权力、金钱与道德底线的神秘较量正在悄然上演。

    那一年,京城遭遇严重旱灾,粮食价格飙升,张老儿的豆腐店生意也跟着清淡起来,而且还欠下了沉重的地税,面临官府紧迫的追缴,犹如火烧眉毛。一天,张老儿照例送豆浆到严府,正巧遇到严府管家严二在门房值班,瞧见张老儿满脸愁容,便询问道:“老张,看你这几天愁眉不展的,究竟遇上了什么事啊?”

    张老儿见严二关心,便叹了口气道:“二先生,实不相瞒,我家的境况现在是愈发艰难了,愁得我茶饭不思。”严二追问:“你家人口不多,就靠这家老字号豆腐店维持生活,不至于陷入困境吧?是不是有什么官债私债逼得紧啊?”

    张老儿点点头,如实相告:“正是这样,眼下米价高涨,店里生意又冷清,收入勉强糊口都不够。以前店里还能接待十几位常住的客人,如今只剩下一位名叫海瑞的海老爷,但他自己做饭,每月只给我们一两银子的房钱。如今地税逾期未交,官差天天上门催缴,我四处求借无门,真是苦不堪言。”

    严二轻松一笑:“不过是些地税,至于让你愁成这样吗?”张老儿摇头叹息:“我们小本生意人,若是欠了钱粮,被官府抓去,三天一小审,五天一大审,只怕我的老骨头承受不了几次皮肉之苦啊。”

    严二提出建议:“既然如此,何不先向那位住店的海老爷要些房租抵税,至少可以暂时缓解一下压力?”张老儿尴尬地笑了:“说来也怪,我在京城开了二十多年客栈,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识过,就没见过这位海老爷这般节省的。”

    严二好奇:“他既然是老爷,应该是有前途、讲排场的人,怎么会这么抠门呢?”张老儿解释:“他并不是什么在职官员,而是来自广东的一位穷举子,运气也不怎么好。上次进京会试,因为误了日期,赶到京城时已经是四月,错过了考试。但他不甘心白跑一趟,就在我店里住了下来准备下次考试。他身上银两有限,主仆三人穿的衣服也不多,尤其是海老爷,进城以来就一直穿着那件蓝色布道袍,从没换过。听说他与翰林李老爷是同年的朋友,每次去拜访李老爷,总是同一套打扮,由此可见他生活简朴。不过他人很老实,从不占我们便宜,自入住以来,连水都没白喝过一口。这样的情况,我实在不好意思向他开口要房租啊。”

    严二听完张老儿的叙述,突然一阵大笑,调侃道:“这种穷困潦倒的举子还想高中吗?好吧,看在你是个老实人的份上,加上你现在的窘境,我可以借你几两银子,帮你度过难关怎么样?”张老儿一听严二愿意借银子,如同囚犯听到大赦一般,立刻满脸堆笑回应:“二先生,您真是个大好人,如果您能信任我,借我一些银子解围,那真是救命之恩。我保证连本带利一分不少地归还。”

    严二认真起来:“我这银子也是从别人那里周转来的,同样需要支付利息。我这里的规定是每两银子扣除二钱作为手续费,另外按月收取三分利息,每月结清。万一到期没能还清,利息还是要照样算的。”

    张老儿心头一紧,深知八扣加三的高利贷代价巨大,但在目前这种火烧眉毛的情况下,除了接受这笔贷款别无他法。他心想,咬咬牙,最多一个月就能还清,总好过明日遭受皮肉之苦,拖下去只会越来越糟。于是,他下定决心,对严二说:“您的条件虽然苛刻,但我还是感谢您的信任。不知您能借给我多少呢?”

    严二果断回答:“你想借的话,那就借你十两好了。”

    张老儿听到能借到十两银子,除去交纳税款外还能剩下一部分用于生意周转,觉得这个数目足以应对当前危机,于是感激地道:“二先生您真是太仗义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您的大恩大德。”

    严二摆摆手,一副江湖豪气:“互相帮助嘛,不用你特别回报,只要你按期还钱就行了。如果你现在就需要银子,就写个借据吧,我马上就可以把银子给你。”

    张老儿坦言自己不懂怎么写借据,请求严二帮忙起草。严二毫不含糊,引着张老儿进了房间,亲自磨墨提笔,拟好了一份借据草稿,自己先诵读了一遍,然后交给张老儿查看。张老儿接过借据草稿仔细阅读,只见上面赫然写道:立借据人张某,现居住某地,经营某店铺,因急用无处筹措资金,特向严某借用白银十两,每两每月附加利息三分,约定一个月内连本带利全部归还。如逾期未还,则另计利息,并连同本金一并结算。为确保双方权益,特立此据为证。

    张老儿盯着借据上的后两句条款,尽管字面上的意思有些模糊不清,但他想当然地认为那是说倘若一个月内未能偿还借款,则需额外支付一个月的利息。于是,他没多加思索,按照严二手中的样本一笔一划地抄写下来,丝毫不敢改动,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印记,然后恭敬地递给严二复查。

    严二接过借据,满意地笑了笑:“果真一字不错。”随后,他在床头枕头下摸索一阵,取出一块银元宝,递到张老儿手中,说道:“这一块是十足八两,扣掉手续费,总共算是十两银子。瞧瞧,这可是纯度极高的元丝银,你自己验验看。”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张老儿匆匆瞥了一眼银子,便将其揣入怀中,满口称谢:“您老实在厚道,怎会有假货呢?”他口中连连说着“多谢”、“承蒙关照”,欢喜满怀地离开发财主严二,径直朝自家店铺走去。

    而此时家中已是傍晚时分,妻子正焦急地抱怨:“你这一去就是大半天,你知道吗?衙门里的两个公差又来找你了,见不到你,他们破口大骂。说什么上司催得紧,明天必须全额缴纳,要是咱们拿不出这笔银子,怕是要牵连他们受罚,他们也无可奈何。幸亏海老爷和两位管家好言相劝,才总算让他们走了,约定明早就来收账。你倒好,不知道在外面忙些什么,这都什么时候才回来,家里都快翻天了!”

    张老儿胸有成竹地安抚妻子:“别担心,我心里有数,明天保证有钱上缴。”他脸上始终挂着神秘的微笑,坚持让人备晚饭。妻子则嗔怪道:“一把年纪了,一点不着急,四下里都没处借钱,你还在这儿做白日梦呢!”

    张老儿嘿嘿一笑,颇为得意地说:“这可不是梦,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我让你瞧瞧。”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块银子,放到了桌子上,“你说这是不是梦话?”妻子见到银子,顿时转忧为喜,来不及询问银子的来源,夫妻俩欢天喜地吃完晚饭,一夜安睡无话。

    第二天一早,张老儿打算带着银子去银号兑换成官银以便交纳欠款,并预备找回些碎银当作生意的本金。然而,当他走进银号,柜台前的工作人员查验过后,一声惊呼:“这银子可不好!”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让张老儿瞬间僵住。

    张老儿听闻银号掌柜断定那块银子有问题,心头一震,愣在当地半晌,哑声问道:“何以见得它是劣质的?”掌柜的语气笃定:“这分明是掺杂了铅的,表面一层薄银,内里则是杂质,这样的银子自然算不得好。你可别狡辩,我们在银库行当混了几十年,这点眼光还能没有?”张老儿一时哑口无言,心如刀绞,只能脚步匆忙地冲出银号,直奔严府,一心想要找严二讨个说法。

    赶到严府时,得知严二因随严嵩大人上朝,此刻并不在家,归期亦未定。张老儿无奈之下,只好在严府对面的一户人家门前蹲守,心中懊悔不已,痛恨自己拿到银子时为何没仔细查验,如今却被别人所骗。如果严二不承认此事,他又该如何应对?同时他也想到,严二毕竟在地方上颇有名望,应该也是被人蒙蔽而非有意为之,而且昨日对他的那份热情周到,绝非会抵赖之人。张老儿就这样在原地反复思量,直至日上中天,严二才终于出现。

    严二远远看到张老儿,却假装视而不见,紧跟在主人身后进了府邸,迟迟没有露面。张老儿因为常给严府送豆浆,府里的仆役对他还算脸熟。每当有人走出府门,他就上前打听严二的行踪,得到的回答却是:“严二正在楼上服侍老爷用膳,餐后还要协助老爷处理文书工作,事务繁忙,哪有工夫出来见客?你若想见他,只能明天再来。”

    张老儿解释道:“我是有样东西要亲自还给他。”然而仆役们纷纷表示不便代劳:“严二这个人脾气很古怪,我们同僚之间都很少打交道。你还是等明天当面交给他比较稳妥。”仆役说完各自离去,留下张老儿独自在门口继续等待。直到天色渐晚,饥肠辘辘,他才悻悻然回到自家店里。

    刚跨进自家店门,耳边便充斥着几个公差大声嚷嚷的声音,像是在嘲讽:“还想逃得了吗?”此刻的张老儿心知无法逃避,硬着头皮走进店内,对那群气势汹汹的公差说:“我没有躲,我回来了。”公差见他现身,纷纷斥责:“真是个犟骨头,躲了一天,现在悄无声息地溜回来,准是以为我们走了,就趁机回来吃饭睡觉,天一亮又打算开溜,这是欠钱粮的老一套把戏。今天不管你怎么说,我们都要带你去县衙见官!”说着,一个公差一把抓住张老儿的胸口,拽着他就要往外走。张老儿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大喊:“等等,有话好好说!”他的妻子和女儿也都赶来劝解,可公差哪里肯听,执意要把他带走。

    吵闹声惊动了住在店内的海瑞,他也过来调解。公差警告海瑞:“海老爷,这事你最好别插手。”海瑞却说:“各位请息怒,容我替他解释一下,如果不行,你们再处置也不迟。”其中一个公差听罢,松了口:“那好,先松开他,谅他也不会飞上天去,听听海老爷怎么说。”于是,公差放开了张老儿。

    海瑞问张老儿:“张老板,这可是国家的钱粮,不同于私人债务,本应及时筹措,否则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解决这个问题呢?”张老儿长叹一口气,苦涩地解释:“列位有所不知,我昨天出去一整天,就是为了这件事。费尽口舌,才从一个财主那里借到了八两银子。本想着今天去银号交纳,没想到这银子竟是掺了铅的假银,我去原主那里要求更换,谁知道那人碰巧有事脱不开身,连面都没见上,一直等到这个时候才回来。估计要到明天才能换回真银。能否麻烦各位宽限一日?”

    公差闻言,嗤笑道:“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说出这种幼稚的话来!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能收到银子都不检查清楚就直接送去银号交款,这话骗谁呢?”张老儿一脸无辜:“我真的没骗你们,你们如果不信,我这就拿出来给你们看。”

    张老儿说着,从腰间摸出了那块掺铅的假银锭,放在桌上展示给大家看。

    围观的众人看到桌上的假银子,只是一阵冷笑,显然并不相信张老儿的解释,反而指责他是故意用假银子来搪塞。公差们追问:“这银子是从哪儿借来的?我们还要追究你使用假银的罪名呢!”张老儿赶忙澄清:“这与我无关,银主现在是可以找到的。”公差进一步问:“你所说的银主是谁?”张老儿指着严府方向,战战兢兢地回答:“正是新任通政严府的管家严二,他借给我的。”

    公差们听闻此言,不由得感叹:“这就难怪你会被骗了!你居然去找严二借钱,要知道这严二本是扬州李三尖,因为在京城犯了不少案子,是个臭名昭着的家伙。后来他攀附上严府权势,改名严二当了家奴。你若是去找他理论换银子,他绝对会否认,甚至编造谎言说是主人赏给他的银子,反诬你讹诈他。一旦他向主人告状,一张帖子就把你送到兵马司去,少不了挨一顿鞭打,还要戴上大枷示众。我们已经见过他多次使这招了,你吃了这个哑巴亏,别再妄想去换银子了,还是赶快想办法凑钱交纳钱粮吧!”

    张老儿听完公差的描述,顿时脸色惨白,五官扭曲,舌尖舔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最终只能痛哭失声道:“我这下真的要完了!”他的妻子女儿听到这个噩耗,也不禁泪流满面。在一旁的海瑞闻听此情,亦不禁发出感叹:“世上怎会有如此恶劣之人,这可如何是好?”

    眼看着张老儿夫妇如同雕塑般呆立,无助地面对公差们的威胁,海瑞心生怜悯,出面调解道:“各位差官,不必如此严厉。钱粮之事确实耽误不得,但现在张老儿遭人欺骗,又无处借贷,我愿意暂时帮他垫付这笔钱粮,不知需要多少银两?”公差们听闻海瑞愿意伸出援手,有人告诉他:“既然海老爷有这份好心,连带着您平时招待我们的茶水钱,总共需要四两五钱银子即可。”海瑞听罢,立刻回房取出四两五钱银子,代张老儿交付了钱粮。公差接过银子仔细核对确认无误后收下,向海瑞表达了感谢:“多谢海老爷,我们改日再见。”然后纷纷拱手离开了张老儿的店铺。

    张老儿见公差们散去,拉着妻女一同跪在海瑞面前,深深地叩首表示感激。海瑞急忙搀扶他们起来,温和地说:“东家不必客气,这只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张老儿感慨万分:“如果不是海老爷您仗义相助,我今日肯定会被他们带走,难免要受那无情的杖刑。可我现在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夫妻二人对海瑞千恩万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张老儿心中始终憋着一口气,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严府,专程找严二理论。直到接近中午时分,他才见到严二。严二见他不是来送豆浆,不禁奇怪地问:“你这时候来我这儿干什么?”张老儿便将前一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严二,并将那块假银子退还给他。严二装模作样地生气道:“你今天怎么又来了?我告诉你,这银子可是上头赏赐的,怎么可能有假?别再啰嗦了,让人听见笑话你无知。”

    张老儿据理力争:“这分明是二先生您借给我的银子,我们做买卖的哪敢欺骗您?现在有银号的工匠和公差都可以作证,这银子确实是假的。”

    严二勃然大怒:“胡说八道,你良心何在!当初你被官差逼得走投无路,是如何苦苦哀求我,我才借给你这银子,让你去还了官钱,剩下的还能做点小生意。现在你竟然反过来诬陷我给你的银子是假的,简直是无法无天!别以为人人都会上你的当,你可知道我是谁?赶快回去筹钱还我,否则我告诉我家老爷,到时候你可受不了那种苦头!”严二一顿训斥,让张老儿无言以对,只能含着眼泪,手里紧紧握着那块假银锭,灰头土脸地退出了严府。

    走在回店的路上,张老儿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回到店里,妻女赶紧过来询问结果如何。

    张老儿愤慨不已,双手拍打着胸脯,对着苍天大地咒骂:“这丧尽天良的狗奴才,竟然死不认账,还拿话来吓唬我!”元春心疼地看着父亲,沉稳地分析道:“爹爹您太过淳朴善良,一时被他骗了。像他这种阴险狡猾的人,哪里还会承认呢?就当是我们自己倒霉算了。”

    张老儿虽然认同女儿的看法,但依旧愁眉不展:“话虽如此,但距离一个月的期限越来越近,要是他真的来讨债,我们又该怎么办呢?总要想个办法才行啊!”元春思索了一下,提议道:“要是严二来讨债的时候,不如再去请那位海老爷帮忙调解,或许他能晓之以理,让我们得以豁免这笔债务也说不定。”

    张老儿嘴上应允,但心里还是纠结不已,日夜忧虑,竟因此染上了病。元春尽力宽慰父亲,找来医生诊治,喂药护理,然而病情并没有明显好转。元春整日整夜陪伴在父亲身边,寸步不离。张老儿虚弱地对她说:“其实我本来没病,全是忧心忡忡才病倒的,现在也无需再吃药了。只是怕那个恶奴来催账啊!”

    元春安慰道:“就算他真的来讨债,看见您病卧在床的样子,料想也不会过分逼迫的。”张老儿听罢沉默不语,心中暗自思量:“女儿说得对,他就算再狠心,看见我这般模样,也该有所同情。罢了,就放宽心吧。”于是,张老儿心中的负担稍微减轻了一些,情绪也略有缓和。

    在经历了十多个日夜后,时间已至一个月的最后期限。严二发现张老儿这段时间没有送来豆浆,才知道他生病了,但这并没有引起严二太多的同情。待到还款日期已过两天,严二再也按捺不住,亲自来到张老儿的店铺上门讨债。

    张老儿听闻严二亲自来访,尽管疾病缠身,也挣扎着起床迎见。严二开门见山地质问道:“现在已经过了还款的日子两天了,为什么不来还银子?反倒要我亲自上门来讨?”

    张老儿满脸歉意地回应:“哪敢劳烦二先生亲自登门,实在是我近日身染重病,行动不便,甚至连生意也无法正常经营,豆浆也因此未能及时送到府上,二先生应当知晓。之前所借的银子,因近期突发事件未能及时筹集,恳请二先生宽限些时日,下月我一定连本带利一并偿还。”

    严二一听,顿时怒不可遏:“你这么大年纪了,做事怎么如此荒唐?当初约定的是一个月就得还清,现在又说要拖到下个月,哪有这样的道理!告诉你,我严某人替主人放债,无论是官府还是大户,借出去的不是一万就是八千,最少也有三五千两,都是扣八分息,三个月还清。至于小额的,也是一月一结,谁不是按规矩办事?唯独你这个老家伙,事儿这么多,拿了银子过了两三天就说银子是假的,什么掺铅掺铜,想糊弄我。幸好我没上你的当。现在又说生病,不能做生意,要延期还款,利息还不愿付一分钱。你难道不知道,借了人家的钱,生病也不能成为不还的理由吗?”

    张老儿惶恐地连连赔不是:“并非我故意推诿,作为一个生意人,一旦停下来不做生意,全家就连饭都吃不饱,更别提还钱了。二先生您一向心善,能否看在我老弱病残的份上,宽限一个月,我一定会如数奉还,再也不提延期的事。”

    严二想起当初的约定,厉声问道:“你当初是怎么承诺的?”

    张老儿无奈地承认:“没错,当初的确是约定一个月还清,可我确实没想到会突然病倒,还请您能够谅解,我感激不尽。”

    严二对此坚决不妥协,立刻在现场大声喧哗起来。躲在屋后的元春母女听到动静,知道事情不妙,不得不走出来代父哀求。严二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元春身上,瞬间被她的容貌所摄,一双邪恶的眼睛牢牢锁定在元春身上,仿佛失去了理智。

    正当严二对张老儿咄咄逼人之际,他的目光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元春身上。元春姿容绝伦,恍若仙子下凡,刹那间,严二仿佛被摄去了魂魄,愣愣地凝视了半晌,先前的怒火瞬间烟消云散,转而笑逐颜开,对元春母女说:“你们请起吧,这事儿与你们无关,我只是来找这老头算账的。”

    仇氏见状,忙恳求道:“二先生,还请您息怒,听我母女一言。我那丈夫因被官府催缴钱粮所迫,才无奈向您求助借款,得到了您的援助,我们已经感激不尽。最初我们本计划按期归还,可是天意弄人,他又不幸病倒,连豆腐坊都无法打理,这半个月来只能躺在床上。家中开支无着,我们已变卖衣物,如今连基本的生活饮食都成了问题。我们对这笔借款真的是有心无力,寝食难安。因此恳求您能施以援手,宽限一个月,届时我们一定加倍偿还利息。”

    仇氏言罢,又要下跪求情。严二见状挥手制止,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变化:“你说的倒是合情合理……看在你们母女面上,这次就暂且宽容些,延长一个月期限。只是现在他病着,没钱治病,生意也做不成,哪来的钱还我呢?古话说得好,‘做人要有始有终’。既然如此,我这里有几两碎银子,不如先给你们救急吧,好让他早点治好病,恢复豆腐生意,免得到时候又给你们母女增添困扰。”严二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地看向元春,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

    元春察觉到严二那异样的目光,不禁羞怯地低下头,转身躲进了内屋。仇氏面对严二的好意,虽感困惑,但又不敢贸然接受,呼叫元春未果,只好暂且将银子收下,再三叮嘱张老儿务必要谨慎使用,避免浪费。张老儿目睹这一幕,心中暗自思量:严二起初凶神恶煞,如今却变得如此“热心肠”,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只是身体疲倦不堪,他便不再多想,径直回到床上躺下休息,不再多言。

    另一边,仇氏与元春私下讨论:“这个严二真是性格古怪,刚开始像只猛兽似的可怕,转眼间又变得如此好说话,还大方地借我们银子,真是叫人琢磨不透。”元春却冷静分析:“母亲,我觉得严二贼眉鼠眼,绝对不是什么善类。看他刚才的表现,明显是在故意讨好我们,借着给我们银子笼络人心,背后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这绝对不是单纯的借钱那么简单。”

    仇氏听罢,决定不再多想:“不管他动机如何,反正欠他的银子我们会还,其他的就不用去管他了。”

    这边厢,严二对元春一见钟情,脑海中满是对她的贪婪欲望,恨不得立刻拥她在怀。但由于张老儿夫妇在场,他不敢表露心迹,于是巧妙地以慷慨解囊的方式,为自己在元春母女面前树立了好形象。归途中,他满脑子都是元春的倩影,连饭也顾不上吃,径直回到住处,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元春的身影,心潮澎湃,无法平静。他自言自语:“如今我手头阔绰,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只可惜还没有娶妻。如果能娶到张老儿的女儿,那我这辈子的打拼也就值了。只不过我年纪太大,元春看起来还没到十六岁,她怎么可能愿意嫁给我呢?看来这只是一场空想了。”

    然而,他又转念一想:“如果我舍得重金为聘,那张老头这个穷苦人恐怕不会拒绝吧?”

    严二躺在床上,心中反复思量,一方面被占有元春的强烈欲望驱使,另一方面又舍不得轻易抛掷辛苦积攒的银两。他想到:“如果一百两对方不同意,我就加倍,多给几倍,就不信他会不动心。”然而,吝啬的本性很快占据了上风,他对自己说:“我拼死拼活、历经沧桑才挣到这点家底,怎么能为了一个女子轻易挥霍掉?终究还是银子更重要。”

    这股邪念并未完全消失,他紧接着又想:“纵然有了银子,没有心仪的妻子相伴,又有何意义?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设法得到她。”但又不舍得花费太多银子,严二在床上辗转反侧,冥思苦想。终于,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诡计,自言自语道:“对了,对了!”他迅速起身,找出张老儿的借据仔细查看,当看到“一十两”中的“一”字时,他拍掌窃笑:“谁能想到,我娶妻的契机竟然藏在这个‘一’字上!”他提起笔来,将“一”字改成“五”,变成了“五十两”,心中暗喜:“加上十两利息,一个月就得还六十两,若我再拖延三个月不去催债,他必然难以应对。”主意已定,严二小心翼翼地收好篡改过的借据,然后安然入睡。他暂时将这件事情按下,同时也把对元春的觊觎之心暂时收敛,等待时机成熟施展计策。正如那句话所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暂时先把严二的故事按下,转而讲述张老儿的情况。

    张老儿因病痛折磨,心事重重,但随着时间推移,他的病情渐渐好转,只是心里还惦记着严二何时前来催债。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严二并未上门逼债,张老儿心中反而更加不安。终于有一天,他鼓起勇气主动前往严府,却发现严二的态度与以往截然不同,不仅没有提到债务的事,还对他客气有加,甚至还请他吃饭喝酒。张老儿不明所以,只当严二是个乐善好施、不在乎这点小债的人,满怀感激地离开了严府。殊不知严二背后的阴谋已经开始酝酿。

    回到家中,张老儿将严府之行告知妻女,仇氏听后欣喜不已:“看来我们还有几分幸运,严二似乎并不急于这笔银子。现在我们赶紧把铺子重新开业,努力做生意,若能赚些利润,大家节省一点,尽早把债还上便是。”元春却深深叹了口气,说:“母亲您只看到了表面,却没有深入思考。父亲那次误借严二的银子,使得他有了对我们不利的把柄。前几日他还凶巴巴地上门催债,对父亲恶言相向,不论父亲怎么解释,他都不肯罢休;可当我与您一起向他恳求时,严二的眼神却始终在我身上打转,甚至有挑逗之意。我当然明白,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能忍辱负重,希望能让父亲的处境稍微缓解。您还记得他临走时,特意把财物丢在您身边,明显是在炫耀财力,实则心怀叵测。所以我那天提早回房,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如今他不但不来催债,反而对父亲格外客气,您想过他的真正意图吗?”

    仇氏听罢,惊讶地问:“你为何能有这样深刻的理解?具体原因你能详细说说吗?”元春正色道:“母亲您是个明智的人,但可能没注意到细节。父亲欠严二的银子,两个月都没付利息,当初严二还恶言相向。现在他态度陡变,前倨后恭,其真实目的,其实是针对我。”(原着备注:元春聪明伶俐,早已洞悉严二的险恶用心,因此能够不受其胁迫,显示出她的预见性和判断力。读者仿佛可以看到一个机智勇敢的少女跃然纸上,生动而感人。)

    仇氏疑惑:“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元春回应:“母亲不必多问,时候到了自然就知道了。”仇氏虽不明就里,但只知道全力辅助丈夫经营店铺。时光荏苒,眨眼间又过了两个月,张老儿这段时间勤奋经营,积累了一些银两,尽管还不够还清严二的十两银子,但他心想,若严二再来,就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他,相信对方也能理解。

    严二并未如期前来讨债,这让张老儿误以为他已经忘记了这笔债务,心里放松了许多,一门心思投入到生意中去。转眼间,又过了整整七个月,严二依然杳无音信,张老儿心中的忐忑也随之消失,开始安心经营店铺,不再为这笔债务烦恼。

    某日,一名远近闻名的媒婆李三娘突然登门造访张老儿家。仇氏将其迎进门,询问其来此的目的。李三娘先寒暄一番,接着话题转向了子女婚嫁之事。

    仇氏坦诚相告:“我家并无儿子,仅有一女,今年已满十五岁,还未许配人家。若你不嫌弃,能为我们家女儿做媒,让她能有个安稳的归宿,我们将感激不尽。”

    李三娘微微摇头,说:“咱们都不是什么富户人家,养育女儿,就盼着她快快长大,找个好人家,也好照顾我们老两口。不过说到‘配婚’二字,可没那么容易。”

    仇氏不解:“男婚女嫁,乃天经地义,何出此言呢?”

    李三娘解释道:“大嫂,你可能不清楚这其中的艰辛。对于我们这些贫困人家来说,养个女儿,真是愁肠百结。女儿在家时,一点点小病小痛都让父母牵肠挂肚。等她长大些,又担心她营养不良,还需百般呵护。待到及笄之年,一方面忧虑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另一方面害怕婚事过程中出现波折。我们做父母的,养个女儿就如同养了个赔钱货,时刻提心吊胆。直到女儿嫁出去,才算暂时安心。可见,养女不易,为其择婿更难。如今,见你家姑娘年华正好,才貌出众,想必将来不会沦落为卑微之人。所以我特地为你家姑娘的终身大事而来。”

    仇氏听罢,欣然同意:“这真是天赐良机!我正想找你帮忙呢,你就主动上门了。我女儿今年刚好十五岁,正准备托人为她说亲,如今你来了,正合我意。若你不嫌弃我家女儿,还请你多多美言几句,让她能找到一个好的归宿,这都是托您的福呀。”

    李三妈适时抛出诱饵:“现在刚好有一桩难得的好亲事,不过只怕令嫒福薄,未必能承担得起这份福分。”仇氏谦虚回应:“我女儿只求平安度日,衣食无忧,不敢奢望过高。”

    李三妈纠正道:“不对,女子嫁出门,往往期望较高,即使是贫家女也可能向往高门大户。你知道吗,内城通政司严府中有一个手握实权的严二先生,他正打算娶一房妻室,不讲究聘金多少。严府如今势力正盛,严二先生身家丰厚,交往的都是达官贵人,哪个不趋之若鹜?若你家女儿能嫁入严府,那就是生活在人间仙境了。今早严二先生亲自派人找我,要我尽快物色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我觉得你女儿品貌双全,年龄又符合要求,绝对是严二先生的理想人选,所以特来提亲。不知你是否愿意,若同意的话,就写一份生辰八字让我带去,这事多半能成。”

    仇氏疑惑地问:“你说的严二先生,可是通政司衙门里严大人的家仆?”李三妈肯定道:“对呀,你怎么也知道?”仇氏解释:“他曾经和我丈夫有过交集,所以我们认识。”

    李三妈一听有交情,更加信心满满:“既然有这层关系,那就更容易了。不过大嫂你的意见如何呢?”

    仇氏慎重考虑:“虽然是我女儿,但事关她一生幸福,我必须先征求她的意见。妈妈请回吧,今晚我会和女儿商量,明天给您答复。”

    李三妈答应后离去。这边,仇氏急忙走进元春的房间,将李三妈带来的消息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她。元春听罢,脸色苍白,惊呼一声:“完了!”随即晕厥过去。正所谓“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元春是否会因此事而危及生命呢?悬念就此产生。

    元春听闻母亲仇氏转述李三妈带来的严府提亲之事,瞬时气血上涌,瘫倒在地,吓得仇氏惊魂未定,急忙采取急救措施,给她灌下几口姜汤。过了好一会儿,元春才苏醒过来,叹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仇氏宽慰她:“女儿的终身大事,全在你的心意,何必如此痛苦自责?”

    元春悲叹道:“母亲您还不明白吗?严二先派媒婆来提亲,如果我们同意,之前的债务就不再纠缠;如果我们反对,他就会以此为借口逼迫我们偿还旧债,让我们陷入困境。面对这样的局面,我们要如何化解呢?”

    仇氏听罢,才意识到严二此举背后的用意,赶紧将此事告诉了张老儿。张老儿一听,恍然大悟:“原来这几个月他没上门讨债,是早有预谋。我们虽是穷苦人家,但女儿是我们养老送终的依靠。如果她嫁给严府的家奴严二,就等于被隔绝在豪门深院之中,生离死别,再难相见。正所谓‘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见一面都难上加难,这严二真是狡猾至极。”

    仇氏补充道:“女儿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才不愿意这门亲事的。”原文注解:张老儿和仇氏只知道嫁入豪门难相见,却忽略了嫁给家奴会遭受更大的侮辱,元春在这方面的眼光远高于她的父母。

    张老儿沉吟道:“随他去吧,到时候我们直接拒绝他就是了。”仇氏提醒:“事情没那么简单,我们欠了他的银子,如果我们拒绝婚事,恐怕他会不顾情面,更加猛烈地逼债。”

    张老儿坚定地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如果他非要逼我们还债,我宁愿豁出这条老命去偿还。”仇氏焦急地说:“你可别乱来,拿性命去撞南墙,还是想想怎么还债才是正事。”

    张老儿斩钉截铁:“你别操心了,我自有打算。”

    次日清晨,李三妈再次踏进张家豆腐店,急切地询问仇氏关于提亲之事的答复。仇氏面色为难,缓缓道:“我女儿年纪尚轻,最近请了一位名声响亮的算命先生冯见批命,他说今年女儿命犯红鸾星且带有羊刃,不宜婚嫁,否则恐有血光之灾,对夫家也不吉利。按照先生的说法,要等到三年后方可谈论婚事,故此实在抱歉,不敢应允这门婚事。”

    李三妈听罢,脸上泛起红晕,内心焦躁不已,怒气直冲头顶,恶念顿生。她冷冷地讽刺道:“大嫂,您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一夜之间全变了卦?我已经将你们同意的消息报告给了严二先生,他还特意让我今日来询问具体的婚期安排和聘礼数额。您昨天一口答应,现在却又搬出算命先生的话来推脱,这不是在耍我玩吗?这可不行!”

    仇氏显得越发局促,连忙解释道:“昨天我确实对您表达过为女儿寻找佳婿的愿望,但当我们得知有严府这样的好亲事时,激动之余,我便立刻告知了女儿。谁知昨晚才从女儿那里得知冯先生的批命结果,所以才不得不改变初衷,这并非故意推辞,请您务必谅解。”

    李三妈不满地冷笑,显然对仇氏的解释并不买账:“昨天说得天花乱坠,今天却突然变卦,还找了那么多理由。罢了,我不管你们家内部的事,我只负责回去禀告严二先生,看他对此事如何处理。”说完,李三妈悻悻地拂袖而去,留下张家一家人在店内焦虑不安,这场突如其来的婚事风波似乎笼罩上了一层神秘而危险的阴影。

    次日,李三妈径直踏入严府门房,找到了严二,将仇氏婉拒婚事的详细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严二原本满心期待着这门亲事能顺利达成,听闻此言,犹如兜头泼下一盆冷水,不禁愤懑至极。他感叹道:“真是人心难测,我一片真心,却换来这般冷漠拒绝。若不教训教训这老儿,我这口怨气如何咽得下!”

    严二对着李三妈咬牙切齿道:“烦请你再去一趟,告诉他我现在根本不想娶他女儿,而是要他立刻偿还借据上的十两银子。如果他不从,只怕他要尝尝兵马司衙门的厉害,吃不完兜着走!”

    李三妈见严二动怒,不敢懈怠,立即前往张家豆腐店,对仇氏说:“你看,我都说你这样做会惹祸上身,现在可真要吃苦头了。”仇氏不明所以,问:“怎么会让你挨骂,我又怎会吃苦呢?婚姻大事怎能勉强?快说来听听。”李三妈便将严二要求立即还银子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仇氏。

    仇氏愤然道:“我们家不过是因为穷困,才借了他十两银子,他竟然想借此来要挟我们。这也没什么可怕的,俗话说‘债多了不愁’,我们现在仍在开店做生意,并没有赖账不还。他就算再有权势,也应该讲道理,凭什么这样压迫我们?我就是不服!你去回复他,我们家欠下的银子自然会还,至于婚事,就不必再多言了。”

    李三妈见仇氏态度坚决,便不再多劝,带着怒气回到了严府,又添油加醋地把仇氏的话传达给严二。

    严二听后勃然大怒,喝退了李三妈,独自思量:“仇氏如此嚣张,我必须让她见识见识我的手段。”于是他迅速来到兵马司衙门前,找人写下了一份状纸,还将张老儿亲笔写的借据贴在了上面。严二通过衙门的当差之人,说明了原委。这些差役平日里相互勾结,一听是严二的事情,便毫不犹豫地答应帮忙:“二哥的事就是兄弟的事,等我们老爷回来,立马呈上状纸,批准后立即传唤张老儿追缴欠款。”严二听闻此言,满心感激,愤愤离去。

    正当此时,兵马司指挥使徐煜邦登场,这位广东籍的进士出身官员,现任此职。当天,衙门守卫徐满接到严二提交的状纸,静候徐煜邦大人回署审理此案。不一会儿,徐煜邦的车驾队伍临近,徐满迅速上前帮忙下轿,并引领徐公步入内堂。徐满躬身禀报道:“大人,小的有一事相求,请您裁夺。”徐煜邦示意他有话直说。

    徐满接着汇报:“是严府的家丁严二,因被豆腐店张老儿拖欠银两,特意呈上状纸,请求大人主持公道,帮他追讨欠款。”说完,他呈上状纸。

    徐煜邦看完状纸,略带疑虑地问徐满:“这严二是你的熟人吗?”徐满解释道:“大人,小的在京任职期间,各衙门的人都有接触,尤其严二常在严通政衙门行走,据说他还是严嵩大人的心腹家丁。恳请大人看在他主人的面子上,批准他的状子,依法追讨债务。这样一来,不仅严二会感激涕零,严通政也会对大人深表感激,望大人详察。”

    徐煜邦听完后严肃表态:“我不管什么熟人不熟人的,身为兵马司指挥使,我有责任公正处理此类案件。批准公差传唤当事人到场,究竟是谁对谁错,当堂公开审讯,黑白自会分明。”于是,徐公提起朱笔,在状纸末尾批示道:“此案涉及债务纠纷,当庭质询后即刻明了真相,速传张老儿到案接受审讯。若张老儿确系恶意拖欠,必须追回欠款并予以惩处;如若严二蓄意诬陷,也将依法惩办。”

    当徐煜邦审批完状纸,将命令写在票稿上,并签押完毕后,文件迅速流转,经过层层传递,最终到了执行公务的差役手中。两名差役手持加盖朱印的公文,毫不犹豫地来到了张老儿的豆腐店。当时,张老儿正忙碌着制作豆腐皮,突然见两名差役闯入,不容分说,只声称“有人告你”,便强行拽着他出了店门。

    就在仇氏得知丈夫被官差带走的消息后,她心急如焚,几乎失去了理智,疯狂地四处奔走打听丈夫的下落。她逢人便问,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幸好,她在路上遇见了对门的邻居刘老四,从他那里得知张老儿已被关押在兵马司署内。

    仇氏立刻赶往兵马司署,但站在门外却犹豫不决,不敢直接进去。正在她左顾右盼之际,遇到了刚才押送张老儿的差役张成。张成见状呵斥道:“你这妇人在这附近徘徊张望什么呢?”仇氏如实答道:“我是豆腐店张老儿的妻子,听说他被拘捕在这里,所以特地过来看看他。”

    张成听罢,确认了她的身份,告诉她:“原来你就是张老儿的老婆,他现在正在班房内等待审讯,按规定你不能进去探视。如果你想看他,只能等明天再来。这次的事不过是欠衙门的一些小钱债,不必太紧张。”

    仇氏听完,总算明白了状况,只好先返回家中,将此事告知女儿元春。元春一听父亲被捕,忍不住失声痛哭:“我深知父亲今天的遭遇,全因我而起。他被带走,无非就是要还那些银子。与其看着父亲受苦,不如把我卖掉换取银两还债,我怎么忍心看父亲受这样的折磨呢?况且,严二那个家伙,很可能私下贿赂官吏,对付年老多病的父亲,他怎能承受得住那样的痛苦?我担心父亲一旦在狱中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死了也赎不了罪啊!”

    仇氏安慰女儿道:“孩子,你不必如此悲观,这只是小小的债务纠纷,官府不至于对一位老人做出太过分的事。明天娘亲去衙门打探一下具体情况,然后再做打算。”仇氏一番劝解,元春才止住泪水。这一夜,母女俩沉浸在无尽的担忧与愁苦之中,其心情之沉重,文字难以尽数描绘。

    当天下午,徐大人坐堂断案,示意张成将张老儿带上公堂。徐大人严厉质询:“你这个老者,年事已高,为何还要昧良心拖欠他人辛苦挣来的本钱,这其中有什么缘由吗?”张老儿急忙磕头回应:“大人,小人确实欠下了严某十两银子,并非所指控的五十两。如今严二因提亲不成怀恨在心,利用这次债务对我进行敲诈勒索,确是事实。”

    徐大人疑惑不解:“欠银之事与提亲何干?就算严二想要结亲,也不至于辱没于你,看来其中另有隐情,你须要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出来!”

    张老儿再次叩首,娓娓道出实情:“今年五月,小人因无法缴纳官租,正巧严府是我常送豆浆的主顾,这才与严二相识。当我提及追缴租税之事,严二表现得颇为大方,答应借给我十两银子。但实际上他是八折放贷,月息三分,期限一个月,到期连本带利一起偿还。当时我为了及时交税,无奈之下答应了他的条件,当下签了借据,严二收走借据并给了我银子。由于当时天色已晚,我匆忙回家,未及细查银两。第二天我拿去银号准备交税时发现,那包银子竟是掺了铅的假银!

    我赶紧跑去找严二更换,但他避而不见。直到第三天才见到他,然而这时严二矢口否认,不仅不肯承认错误,还坚称他的银子是从官府得来的官宝,不可能会有掺铅的银子。他还恶语咒骂我,并扬言要将我送到老爷您这里来接受惩罚。我当时百口莫辩,只能回到家中。谁知刚到家门口,就有公差上门催租。幸亏店里暂住的海老爷仗义疏财,借给我几两银子,我才得以清缴了税款。随后严二又来讨债,我为此事忧虑成疾,卧床不起,甚至连豆腐也无法磨制,更别提筹集银两还债了。严二在我店铺前大声叫嚣,坚持要我还银。

    我妻子和女儿前来苦苦哀求,没想到严二心存恶意,表面装作施恩,不但不再逼债,反而丢下一小块银子在我们家中,声称是用来资助我们的生活和医药费。这块银子至今还在家中,严二连续五个月都没有再提及债务。三天前,他派李三妈到我家提亲,欲娶我十五岁的女儿为妻。考虑到女儿年纪尚小,实在不宜匹配给严二,因此我拒绝了这门亲事。

    却不料此举惹恼了严二,他又让李三妈传话,如果不答应婚事,就要立即偿还债务,所以才会闹到老爷您的公堂上来。关于借据上的数额,当初我亲手书写的是十两,但现在借据上却被改成了五十两。真是天大的冤枉,一定是严二故意篡改了数目,借此威胁于我。恳请老爷查明真相!”

    徐大人听罢沉吟道:“你所说的情况固然如此,但现有借据在手,你怎么能一口咬定对方诬陷你?”张老儿坚决回答:“大人,借据上原本的确写的是十两,现如今变成五十两,这绝非我所为,必是严二耍的诡计,请老爷明察秋毫!”

    徐公决定拨开迷雾,一辨是非,下令将张老儿暂且安置在差馆候审,并派遣张成携带自己的名帖,前往严府请严二到衙门对质,随后宣布退堂。

    与此同时,张成带着徐公的名帖,来到严府大门,看到严二正坐在门房里。他上前恭敬地行了个大礼,对严二说:“严二先生,我是兵马司差役,有重要的事情需要面见府上的严老爷,请您通报一声。”

    严二不明就里,接过了名帖,马上走进内宅。此时严嵩刚从朝中归来,正在书房查阅文案。严二手捧名帖,来到严嵩身旁禀报:“兵马司的徐爷派人送来名帖,还有差役有话要当面禀告。”

    严嵩接过名帖,上面赫然写着:“年家眷晚生徐煜邦顿首拜”。他看完后疑惑道:“我和他并无来往,今日派人前来有何事?让他进来,我要亲自听听。”

    严二领命,立刻将张成引入内室。张成急忙叩头行礼,严嵩示意他起身讲话。张成禀告:“小人是奉我家老爷之命,带来了名帖以示问候。另外,关于您的家仆严二爷,昨日他向我们衙门递交了状纸,状告豆腐店张老儿拖欠银两。衙门已将张老儿拘捕,并已进行了初步审讯。然而张老儿坚称只欠了十两银子,并非五十两,除非当面对质,否则他无法心服口服。因此,我家老爷特派我来府上说明情况,并请严二爷前往衙门对质。”

    严嵩听罢,笑着表示理解:“原来如此,这是应当之举。”于是他吩咐严二:“既然你已起诉了别人,现在需要去衙门对质,就跟着这名差役去吧。名帖你帮我带回去,顺便向徐公转达我的问候。”严二不敢违背严嵩的指示,向张成行礼致谢后,立即离开严府,跟随张成前往衙门。

    仇氏在得知丈夫被审讯后暂押在差馆等候对质,深感忧虑,担心严二倚仗权势,徐公可能会偏向他。于是,仇氏与女儿元春商量对策。元春认为:“母亲所虑确实有理,打官司一是靠钱,二是靠关系。对方既有财又有势,我们很可能会吃亏。记得那位海瑞老爷对我们颇为照顾,何不向他寻求帮助?或许能助我们脱离困境。”

    仇氏听后茅塞顿开:“亏得你提醒,我差点忘了。”于是母女俩一起来到海瑞暂住的客房,详细讲述了丈夫被拘捕的缘由,并恳求海瑞出手搭救。母女俩双双跪下,久久不起。海瑞急忙将她们扶起,安慰道:“嫂夫人不必多礼,此事我定会尽力帮忙。目前尊夫只是待质而已,关键在于还清十两银子即可。”

    仇氏忧虑地道:“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只是我们现在手头拮据,实在无钱可还。更何况严府上下有钱有势,万一徐公徇私情,岂不是会让拙夫受苦?”

    海瑞胸有成竹地回应:“无妨,徐大人与我同乡,我们常有往来。我这就去他衙门一趟,将尊夫的实情告诉他,求他网开一面。至于银子,你们现在没有,我这里有二十多两银子,就借给你们十两好了。记得把那日的假银以及严二留在家中的银子一并带上,作为证据,这样一来,严二便无可奈何了。”

    仇氏感激之余又觉得不好意思:“上次官税也是海老爷代垫的,至今未还,如今怎好意思再借用您的银两?”海瑞宽慰道:“不必在意,你只需将之前抵押的物品带来,我即刻陪你们前往兵马司署。”

    此刻,徐公刚从衙门返回,门上传报海瑞亲临拜访,带着名帖请求见面。

    在徐公的许可下,海瑞被引进衙门,双方寒暄过后,海瑞直言此次拜访的来意:“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一个棘手的案件,想请你帮个忙。”徐公爽朗一笑,打趣道:“海兄,咱们都是同乡,何必这么客气,让人听了都笑话。”海瑞认真解释:“虽是他人之事,但关乎公正,不得不如此郑重。”

    徐公好奇地问:“哦?究竟是谁的事,尽管说来,只要是正义之事,我必倾力相助。”海瑞便将张老儿因借银一事被严二告状的前后经过详细告诉了徐公。

    徐公听罢,点头道:“我昨日审问张老儿时,也怀疑严二篡改了借据金额,所以已派人去通政司传唤严二来对质,估计很快就会到。像严二这种恶奴横行霸道,真是无法无天,我这人历来不畏强权,一定要好好整治他一番。”海瑞接着说:“现在,那锭假银和严二留下的碎银都在,我已代张老儿准备了十两银子,一并带来。”海瑞招呼海安将银两呈给徐公查验。徐公感慨万分:“想不到严二如此阴险,真是让人愤慨!”他当即下令家仆将这三部分银两交给张老儿,以便在对质时作为证据。

    海瑞感谢徐公的帮助,徐公则表示:“不必客气,我生性最厌恶欺压百姓的恶行。”海瑞道谢后告辞。

    不久,张成前来禀报,严二已被传唤到案,请徐公定夺审讯日期。徐公听闻严二已到,便命衙役在大堂准备,随即升堂审案。严二进入大堂后,只见他只是鞠躬请安,徐公勃然大怒:“见到本官为何不下跪?哪来的这般大胆的家奴?”他命令手下将严二按倒在地,先打五十大板。严二痛得哀叫连连,被迫跪下。徐公质问他:“你指控张老儿欠你五十两银子,可属实?”严二坚持道:“自然是真实的,有张老儿亲笔签署的借据为证,还请大人明鉴。”

    徐公讥讽道:“张老儿欠你十两银子确实不假,那是借据上原有的数字。而实际上你给他的却是掺铅的假银,你以为本官不知情吗?”严二反驳:“银子真假,张老儿他自己难道分辨不出来?何况过了三天他才来兑换,足以证明他心虚。”徐公厉声道:“既然你说是五十两,为何现在又只承认一锭?你还有什么可辩驳的?”严二拒不认错,徐公遂下令将张老儿带上堂来对质。

    片刻后,张老儿被带上公堂,徐公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所述之事是否属实?现在当着本官的面,你要给出确凿的证据。”张老儿逐一陈述了严二如何借给他银子、如何步步紧逼讨债,再到后来派媒人来说亲的过程,并将那三部分银子一一呈上公堂。徐公指着桌上的银子,对严二说:“严二,这就是你的假银,还有你用来讨好他们的那几两银子,现在也都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严二试图抵赖:“关于假银的事情,暂且不提。那几两银子,是我一时心软,出于同情才给他的,这有什么不对?”徐公闻言勃然大怒:“你在我面前仍然如此嚣张顽抗,足见你的蛮横跋扈。本官现要先行治你伪造银两诈骗,以及仗势欺人的罪名。”他下令衙役取来大枷,先将严二枷锁示众于街头,然后再进一步处理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