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兰衡的御史衙卫赶来包围萧王府时,只见到漫天大火,几乎烧红了整片夜幕。
而满脸脏灰的阿宝,怔怔站在救火的人来人往里。
欲上前的御史大人,却在与谢无碍擦肩时,被一把拦住。
“阿姐说,三件事必须急办。”
谢小侯爷肃然:“第一,立刻彻查,郑家的所有仓库和江南的大小医馆。第二,徐家老宅,掘地三尺,找出裴家人。”
“第三件事……”
夜风呼啸,卷起火浪。
“封街,不准任何人靠近此地。”
闻言,张兰衡看向阿宝。
被葬进火海的昔日辉煌王府前,她默然伫立。
无比清晰的,将滚滚浓烟与漫天飞舞的黑雪,记在眼里。
火烧萧王府,一切归于灰烬。
而这场初雪,竟是持续了整整三日。
菩提寺,百年的古庙。
笼罩在雪夜里,分外寂寥。
连续三日的超度法会,梵音幽灵,烛火摇曳。
一直到庙后宝塔,传来肃冷钟声。
谢无碍盯着大殿内,正翻过又一页古经的自家皇姐。
犹豫片刻,这才鼓足勇气,踏进殿内。
向来无所顾忌的谢小侯爷,这一回,竟是小声难受道:“阿姐,萧六他,有话想对你说。”
闻言,默然须臾,阿宝合上面前的古经。
“让他,进来。”
进殿的萧六,手里带了封信。
“灵籁来救我与十弟的那晚,恰好被云峥兄长遇到。”
“这封信是,云峥兄长托我的。”
原本他不解,兄长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但没想到这位公主殿下,竟愿为兄长办这场法会,甚至这三日来,亦留在庙中诵经。
“兄长说,必须在他死后,亲手交给公主殿下您。”
闻言,阿宝接过信。
信,真的很长。
萧云峥竟有这许多话,要和她说么?
阿宝拆开信,却愕然,原来她见到他站在对街屋顶那晚,彼时觉得夜色里的墨袍青年覆着灰败浮尘,竟不是错觉。
那晚,他知道萧王妃投靠了裴南山。
萧王妃打的好算计,欲借裴南山之威恐吓身为裴家女谍的郑夫人给萧绛河下药。
既除掉萧绛河,又报了与郑夫人的争宠之仇。
可惜,萧王妃自认算无遗策,却忘了一人。
萧云峥他,竟敢反扑她这亲生母亲。
而萧王妃一死,萧云峥他疯狂除掉手足,在裴南山看来,就是一个被萧家的江南权势所蒙蔽裹挟的疯子。
如此一来,他代替萧王妃这枚棋子,向裴南山投诚。
这出戏,演得毫无破绽。
阿宝盯着那一行行凌厉的字迹,咬牙攥皱了信。
只是,裴南山亦留了后手。
“阿宝,裴家的毒蛊真是,生不如死。”
亲眼见过孟家岛炼狱的阿宝,想起了那场鹅毛初雪里,孝服染血,痛得几乎癫疯的萧云峥。
敛眸,盯着掌心紧裹的纱布。
谢无碍被郑贞儿骗了,萧云峥所中并非僵毒。
所以,她的血根本救不了他。
而萧云峥也没打算活过那一晚。
再看信里又写,他如何照着裴南山所言,抓伊芽威吓蛮族壮汉,再从火药院里,拿走事先已减量的震天雷。
又寻机说服了郑贞儿联手。
阿宝再翻过一页。
却蓦地,信中不再是沉闷,肃森的萧世子。
反倒是年少时,他们蹲在树下边吃烤红薯,边闲聊。
“阿宝,虽然你已知晓,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西疆宛城,确实有裴家据点,这些时日,我更得到了一些,对你有用的消息。”
“知道你不喜欢赘述。”
“详细处,我列在了信的最后。”
好奇怪,当他死了,她竟好像只记得他的好。阿宝抬眸,在香雾缭缭间,她见到了最开始的那个萧云峥。
不是身着染血孝服,也不是眼神荒芜。
而是那天清晨的白鹿后山,她偶然撞见,在满树的淡红柿子花飒飒而落间,迎着晨曦舞剑的青年将军。
他收了剑,朝她看了过来。
“我的母亲,是我杀的。”
“其他手足,也都是我杀的。”
“这封信,是我的认罪书。”
天边第一缕晨光温暖倾洒而来。
红柿林里的萧云峥,终于笑了:“既然我的出生是一场错误,便该由我来结束这一切。”
古庙的大雄宝殿里,清香缭绕。
两排铜架的烛火幽幽,木鱼轻敲,佛像静立,如同阿宝见过的每一尊金身佛像那般拈花轻笑。
阿宝默然看着信的最后,萧云峥说。
“阿宝,隐瞒你的那些事,对不起。”
沉默里,阿宝双手合十,俯身,轻拜。
当年白鹿山念书时,萧云峥就说过,江南的菩提古庙很灵。
来烧香的善男信女,所愿皆所得。
一滴泪滚落,在佛前的青石板干涸,阿宝默念:所以,请,让他下辈子,过得好一些。
张兰衡问:“不进去,找她吗?”
鹅毛大雪纷飞,扑到狐裘的毛领,带着冷意。轩辕凤燃的黑袍袖中,攥紧拳:“此刻她最需要,独自待会。”
“而我就在此,等她回头。”
半晌,阿宝踉跄起身,默然走到黑袍皇叔面前。
他伸开了双手,她拥住了他。
而他将她更紧地拥进他怀里,试图用怀抱给她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