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没有拖痕、没有可疑脚印。
方才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声音。
小承影应该是自己离开的。
是躲起来拉屎去了吗?
二丫正准备大喊一声,想起这山有士兵巡视。
正是为了避着士兵,这次二丫领着小承影从另一个方向进山的。
士兵、军营……
两个多月前小承影差点在这里丧命。
二丫环顾四周,往军营方向看去,他险些丧命的地点离此处算不得太远。
哥哥说,杀人凶手会回案发现场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小承影是被害的,不至于要回去看一眼吧?
可偏偏,小承影就去了。
他其实是害怕这个林子的,越是靠近事发地,越是恐惧。
可他还是来了。
除了想陪着卿卿找名贵药材,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那日他被百夫长他们扒得光溜溜的,是二丫匀了衣裳给他遮羞保暖,他自己那身破衣裳全都落在这里。
衣裳不重要,但是衣裳里面还有他随身的一些东西。
他想要找回来。
找回来,送给卿卿,她一定很高兴。
于是趁着二丫吃午饭,他凭着惊人的耳力和枝叶的稀疏,迅速判断出方位,找到自己当日出事的位置。
小承影不知道林子里有人在巡逻,但本能的恐惧让他多了几分戒备。
他很快找到自己的破衣裳,快速翻找。
果然在破衣裳附近的树叶里头,翻到自己的钱袋子。
钱袋子在,玉佩肯定也在。
小承影只想赶紧找到、赶紧回去,一双眼睛紧盯着地上的枯叶,完全忽视了周围的情况。
就在他不远处,两个士兵手持大刀在巡逻。
玉佩!
小承影才伸手捡起来,一只手从背后将他的嘴捂住。
他正准备肘击来人,为自己寻得逃跑的机会,鼻下是一股熟悉的气息。
是卿卿。
他没有反抗。
一只鸟从他们身后的林子里飞出来,翅膀扑腾着,闹出动静。
“谁在那里?!”
说时迟、那时快,士兵回头的瞬间,二丫抱着小承影从坡上滚下去,与此同时,一颗石子自她手中弹出。
正中一只鸟腹。
鸟儿受惊。
扑扑扑,哗哗哗。
枯枝震动,枯叶纷纷。
两名士兵朝这边过来时,密林飞出一大群不知名的鸟。
这二人并未因为飞鸟放下警惕,仍坚持走过来。
小承影成了人肉垫,二丫躺在他身上。
连日不曾下雨,两坡厚厚枯叶跟着滑下来,盖在两人身上。
二丫这会儿要是翻下去,反倒容易暴露,她手脚并用划拉着,用树叶将自己完全埋住。
士兵伸头的时候,树上坠下一根枯枝,正正好砸在他探出的脑袋上,又弹到地上,滚进坡中。
架在坡地。
士兵骂娘,说了句倒霉,啐了一口老痰走了。
但是坡上的脚步声告诉二丫和承影,那俩人并未走远。
他们偷懒,就近找了个地方坐下。
坡上偶尔有说话的声音传下来,坡下的二人紧紧抱在一起,他们控制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紧张。
他本来就比她更紧张。
与她抱在一起,愈发紧张。
小承影一只眼睛透过树叶的缝隙,看着坡上、树顶,还有蓝蓝的天。
眼看着天幕多了抹霞光,坡上脚步声再起。
两个士兵讨论着晚上吃什么、什么时候有空去城里做些什么。
声音越来越远。
二丫双手支撑着,小心翼翼起身,而后贴地往上爬,确定坡上没有人,拉起小承影就跑。
一口气出了林子、下了山,再行二里地,她才松手。
是狠狠甩开手,独自往前走。
小承影连忙跟上,“卿卿,我错了。”
“你错了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你害得阿娘和哥哥差点再也见不到我!”
“我不是故意的,再也没有下次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原谅你?要是我死了,原谅你,我能活过来吗?”
小承影晓得自己这次莽撞,“卿卿,你别生气。”
二丫停住脚步,转身郑重道:“不要跟着我!你太危险了,不许再回医馆。”
先前被四个大汉揍得面目全非,小承影也没有哭,这会儿二丫一句不许跟着她,他两行热泪刷地滚下来。
“卿卿,你别、别赶我走,我、我有银子……”
“留着你的银子过日子吧!”
“我不知道林子里有人,我要是知道,一定不会回去。”
小承影晓得二丫不是不讲理的人,他顾不得抹眼泪,小跑跟着她,脑子里在思索着,自己做错的地方。
他努力忍着哭声,道: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你看、你看。”
二丫是个好奇宝宝,便是生气、便是快走,余光也忍不住往这边瞥。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眼睛瞬间就亮了。
“你哪来的银子?”
得了回应,小承影将钱袋子的口拉得更大些,“这是我的饷银。”
袋子里没有铜板,都是小银疙瘩。
“什么叫响银?”
二丫拿了一个,在耳边摇了摇,“也不响啊。”
“就是当兵的俸禄。”
原来当兵的俸禄叫响银。
“这么多?”
二丫方才跑得也累了,回头瞧着山也不近,拉着小承影一屁股坐下。
落日半沉,天地宽阔,俩小孩坐在田埂上数银子。
“一、二、三……”
两个钱袋子,大大小小,足足十五个。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饷银半年一发,他是皇子,俸禄自然高于寻常士兵。
刚到军中的时候,军中将领有所顾忌,给他足量发放,后来发现京中并不管他,便开始克扣。
再到后来,干脆不给他。
不仅如此,还有人会抢他的银子。
为了保护好自己的财物,他想法子,偷偷将银锭分割,两个钱袋,左右各一,如此随身,便不会被轻易看出来。
可是哥哥说,自己的事情,不能告诉卿卿。
“我攒的。”
小承影将钱袋子往二丫怀中推,“都给你。”
“你冒着生命危险拿出来的,都给我?”
小承影连连点头,声音颤颤,“不是给你,我的都是你的,算不得给。”
“那不行。”
银钱是好东西,二丫将钱袋子放到小承影腿上,一双眼睛恋恋不舍,“哥哥说了,蜈蚣不走路,你自己留着吧。”
小承影着急,想要抓她的手,给她强塞回去,想到男女授受不亲,便又缩了回来。
眼见着泪珠再圆,悬在眼眶中,那欲落不落的模样,真真儿是我见犹怜。
“卿卿,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我真的、我以后,去哪里都先告诉你,你让我往东我就往东,让我往西我就往西,行吗?”
“还有这个。”
小承影吸着鼻子,将青玉佩递到她跟前,“这个也值钱,给你换新衣裳。”
“这是什么?”
二丫左右翻看。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玉佩。”
“母亲?”
二丫只听哥哥念书的时候,有这个称呼。
跟阿娘一个意思,但是无崖城几乎没人这么叫。
“你还有阿娘?你阿娘人呢?她怎么舍得你一个小孩在军营里啊?她不知道军营里有吃小孩的人吗?”
小承影低下头,抹了把未干的眼泪。
“她不在了。”
二丫很重感情,她有些抱歉。
沉默片刻,主动认错。
“好吧,这次也是我错了,我收回刚刚的话,你就当没听到。”
小承影泪眼汪汪看着二丫,“……哪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