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敞着，屋中还有一条条被竹子分割的白纱。
空间虽然狭窄，这地方是他住过的地方，而且面前是二丫，所以小孩不怕。
“你知道什么叫公道吗？”
二丫问得认真，小孩便也答得很认真。
“《管子》中书：‘是故官之失其治也，是主以誉为赏，以毁为罚也。然则喜赏恶罚之人，离公道而行私术矣’，公道与啊！”
小孩话没说完，二丫一拳打在他脸上。
他双眼瞬时被眼泪充满——
不是他要哭，是拳头正好落在鼻梁上，眼泪它自己就不受控制溢出来了。
小孩双手捂着脸，不明白二丫为什么打自己。
“看到没？这就是公道。”
“无崖城鱼虫混杂，王法永远比不上刀法。”
二丫朝自己的拳头噗噗吹了两口仙气，二师父教学开始。
她一本正经道：“这就是永州的公道，也是活下去的公道。”
“听得懂吗？”
她若是听懂了小孩那段之乎者也，断然不会怀疑小孩的理解能力。
小孩很想纠正她的“鱼虫混杂”，想了想，还是算了。
“听得懂。”
二丫煞有介事点点头，“炉子可浇。”
钱娘子从门口路过，听到这句，吓得回了一句：“炉子刚生的火，可不能浇啊。”
“浇了就没饭吃了！”
小孩眼含笑意。
二丫浑不在意，她双手背在身后，学着城里大老爷们的架势，走来走去。
又匀出一只手来，摸了摸自己永远不可能长出胡子的下巴。
“那我问你，我打了你，你应该怎么办？”
小孩没有回答：“你高兴吗？”
“嗯？”
这怎么还带反问的呢？
二丫心想：我高兴，你还能让我再揍两拳？
小孩听到这声清脆的“嗯？”，莫名很欢喜，他放下手，泪光盈盈道：
“你若觉得高兴，还可以再打我两拳。”
二丫双眉飞扬：“……”这怕是个傻子吧？
吴大那么憨，都不会有这种愚蠢的要求。
二丫伸手摸着小孩脑袋，“你是不是发烧了？”
小孩抬着眼皮，看着她落在自己额头的手，“我扛得住。”
他一脸无所谓，“他们经常打我，我已经习惯了，你的手小，打两拳不碍事的。”
二丫嘴巴成了个o，她惊讶道：“谁经常打你？军中那些吃人的妖怪吗？”
小孩没说话。
照顾他的公公和嬷嬷死后，便只有陈美人和阿鸢会善待他，其他所有人、所有他遇到过的人，都欺负过他。
别人的家常便饭是馒头稀饭，他的家常便饭是拳脚棍棒。
莫说细数，他连回忆都回忆不过来。
也不想回忆。
小孩摇摇头。
“那他们打你，你不会还手吗？”
小孩摇头。
“也不跑吗？”
小孩还想摇头，被二丫双手捧住脸，“你脖子坏了？怎么老摇头？”
想到哥哥不许自己动手动脚，她松手，“不许摇头！”
“不跑。”小孩认真道，“我打不过他们、也跑不过他们，反抗或者被抓到，只会打得更重。”
二丫面具下那张小小的脸蛋上充满大大的疑惑：
打不过就算了，怎么会有人跑不了呢？
她不理解。
“你的双手双脚是摆设吗？”
小孩：“……”
“姐姐今日教你保命之法，以后遇到坏人，不要客气！”
二丫踮着脚，一手高举够着铜人，小手拍了拍铜人的肩，骄傲道：
“看到没？我家祖传的宝贝。”
“祖传的？”
“对！从我阿娘这辈开始传起。”
小孩：“……”
古玩的第一代。
八百年后的稀世珍宝，怎么不是祖传宝贝呢？
“以后传给你吗？”小孩问。
“当然不是，我以后是要当大将军王的！”
“那传给……哥哥？”
“哥哥要当大官。”二丫也没想好要传给谁，“你别管！反正祖传就对了！”
小孩严肃点头。
二师父开始正经教学，“人身上有十二条经脉和八条络脉……看到这些点没有？都是穴位。”
“穴位分为三种：经穴、经外奇穴和阿是穴，经穴和经外奇穴都有固定的位置，也有自己的名字，经穴有三百六十二个……”
二师父虽然引经据典的能力不行，但是说起医学来，头头是道。
小孩丝毫没有因为她先前“鱼龙混杂”都不知道，而怀疑她的能力，反而对她十分崇拜。
他坐在小竹凳上，坐得端端正正，一双眼睛比天上的星子还亮。
等她说完经外奇穴，小孩好奇道：“那阿是穴呢？”
二丫走到他身边，“你是不是身上有不舒服？”
小孩不明所以，乖乖点头，“嗯。”
二丫伸出大拇指在他肩上按下去，“是这里吗？”
她忽然用力，小孩“啊啊”叫唤，又赶紧捂嘴，“是是是。”
“看到没？这就是阿是穴，阿是穴没有固定位置，按下去啊啊啊是是是，就是了。”
小孩：“……”好潦草的解释。
二师父不是来教小孩当大夫的，她的目的是教小孩“公道”，所以这些不重要的说一遍，主要是为了炫耀自己懂得多。
她重点教了小孩，人身上的几处要穴。
也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死穴。
对于普通人来说，找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找部位就容易多了。
二丫想着他老是被人打，怪可怜的，于是午饭后，偷偷将阿娘房中的短刀给摸出来，她对着铜人，教他进刀的位置。
“对付坏人，绝不能手软，否则吃亏的就是自己。”
小孩虚心求教：“什么叫坏人？”
“那些打你的人、欺负你的人，就是坏人呀。”
小孩点点头。
二丫将刀尖抵着铜人，“从这里捅进去，刀柄旋上一圈，便是我阿娘这样的再世华佗，也救不了。”
小孩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好厉害。”
二丫得意极了，“那~是自然，我可是宇宙第一大女王！”
“不过，这法子不能随便用。”二丫叮嘱道，“院子里的小孩欺负过你，我知道，我也是看你……”笨。
“不还手、不说话、自己吃闷亏，所以才来教你的。”
“你可以打回来，但你不可以杀了他们。”
“刀尖永远不能对着自己人。”
小孩稍加思忖，“可是你说，欺负过我的人，就是坏人，不能手软。”
“可他们是我的徒子徒孙，我得保护他们，你要是对他们下死手，就是与我宣战，我就得要为他们报仇。”
小孩低下头，有些不高兴，“你没有为我报仇，是因为，我不是你的自己人吗？”
“你们这种小架也要我动手吗？”
二丫双手一摊，“大王要解决大问题，不懂事~”
小孩：“……”
“你放心！”二丫豪气干云拍拍他的肩，“他们要是杀了你，我一定给你报仇。”
小孩：“……”那还是算了。
“阿娘不在小竹屋忙的时候，你可以看着铜人学一学，但是不可以摸，这祖传宝贝贵着呢，京城都找不着几个，我阿爹送给我阿娘的。”
二丫吓唬道：“要是弄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知道吗？”
“嗯！”小孩连连点头，“知道。”
二丫功成身退，收拾收拾，准备出去玩。
小孩攥紧了衣角，“每一个经穴、每一个经外奇穴都有自己的名字，你呢？”
哥哥会读书，她的大名断然不会叫“二丫”。
他想知道她的名字。
小孩鼓起勇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