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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傲天断亲缘

    菜市口大街,人流熙熙攘攘,喧嚣繁华,热闹至极。

    可西北角的肉铺子,大早上竟关铺歇业。

    许多想买肉的熟客,只得摇着头去别家。

    黑甲力士高大威猛,宛如金刚护法,抬着马六过街,人见人躲,满目敬畏。

    望着关门的铺子,马六眉头拧了一下。

    他这些年从不带家里的钥匙,也是第一次遇到杨大娘不出摊,只得抱拳朝二人说道:

    “劳烦二位跳个墙。”

    “……”

    俩黑甲力士对视一眼,抬着他纵身一跃,在街坊邻里们的注视下,稳稳地飞进了院子里。

    整条大街都诡异地安静了一下。

    接着低沉地议论声四起。

    “老马家的祖坟绝对冒青烟了,竟能培养出这么个人物。”

    “六子怕不是成了神仙?不然怎么被两个门神抬回来?”

    “父母死得早,又克死妻儿,果然能成大器!”

    “棒槌!你懂个蛋,那叫天煞孤星。”

    “……”

    古代娱乐方式匮乏,平民百姓日子平淡,极度缺少谈资。

    逮着些话题,就像公鸡打鸣,兴奋地昂着脑袋发表意见。

    顺带添油加醋,吹得玄乎一些,突显出自己的博闻多学。

    直至……

    两位黑甲力士歘地从院子里飞出来,在落地的瞬间,整条长街再次恢复死寂。

    ……

    院子里的马六耳朵耸动,听着外面的动静,晓得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会成为别人话题的中心。

    摇了摇头,从担架上坐起,用力一抖四肢,散架的关节立时恢复。

    望着院子里落满灰尘的木桶,墙角冒出的野草,还有蒸干了水分的大水缸,他蹙起眉头。

    边境开战,扒皮司繁忙,两年没回来,家里竟成了这副模样。

    推开偏屋,整齐摆在柜子上的书籍也落了不少尘埃,房间很冷清,蛛网暗结,完全没有人气。

    一下子,马六有一种“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错觉。

    “看样子,张傲天已经放弃读书了。”

    杨大娘怎么样,马六不在乎,但张傲天的未来,他已经规划好,孩子也愿意走,那便不能轻易放弃。

    出了院子后门,马六绕着菜市口大街的后巷子,径直来到缝尸铺。

    李叔已过世,如今铺主是他儿子李振师,也是马六小时候的玩伴之一。

    只是如今再见,由于身份地位的差距,李振师已热情不起来,也不敢热情,怕让马六觉得他没大没小。

    两人本是同辈,如今见了人,愣是毕恭毕敬喊道:

    “六爷。”

    “这两年还好吧?”

    “还好,没出什么大岔子。”

    生活没有交集,自然没有共同话题,沉默了一下,不知该聊些什么,马六干脆直接问道:

    “我那肉铺子这两年是不是一直关着?”

    李振师点头说:

    “前年你离开后,没出三个月,杨大娘便关了铺子,搬去赵吹鼓家里住,子轩也被带了过去,今年还跟着赵吹鼓上街给人办白事,看得大家直叫心疼,放着书不读,上街做下九流的买卖,只为挣那几两碎银,真可惜了孩子。”

    杨大娘相好的男人是个吹鼓手,专给戏班子、喜事、丧事,吹锣打鼓。

    凭着能说会道的本事,人送外号赵吹鼓,在菜市口也算个名人。

    “对了。”

    李振师提醒道:

    “今日杨大娘与赵吹鼓成婚,六爷你若去得及时,还能赶上吃席。”

    马六眉心拧紧问道:

    “我请的私塾先生,现在是否还教子轩读书?”

    李振师摇头。

    “那老先生已断了气,家眷将你预交的银子退给子轩,听说被赵吹鼓拿了,说是要帮孩子存着,将来娶媳妇用,实际那些银子,我看他已经挥霍得差不多。”

    街坊邻居,做什么营生,挣多少钱,众人心里都有数,超出消费水平,必然不正常。

    “那赵吹鼓对杨大娘如何?”

    “勉强还行吧,倒是没听说有打骂什么的。”李振师道。

    马六再问:

    “那杨大娘呢,任着赵吹鼓胡来,拉孩子做白事?”

    “嗨,此事自然是杨大娘默许,嫁了人,自然要以夫家为主,平头百姓没那么大的志向,能平平安安一辈子,有一门谋生的手艺,便算不错了,哪敢奢望子轩去考功名做官?”

    马六沉默,又闲聊几句,邀请李振师一块去吃席,直让对方摇头道:

    “我还是不去了,看不惯那赵吹鼓。”

    马六没有勉强,抱拳道别一声,径直出门而去。

    ……

    赵家门檐下,大红灯笼高高挂,往来宾客将不大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门前也是乡邻众多,在欢快的鼓声中谈笑吹牛,指着摆在街上的二十余张宴桌,艳羡赵吹鼓排场大。

    与这份热闹相比,蹲在院子后边窄巷里的张傲天,穿一身补丁衣裳,鞋子捅出个脚趾洞,倍显孤独。

    没有孩子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嫁给别人,那是撕心裂肺的痛,如果拗不过现实,只能在大婚之日,躲得远远的。

    马六找了一圈,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张傲天,心下一声叹息。

    他走路无声,来到孩子身边,轻轻抚了抚对方头发,柔声问道:

    “这两年有没有好好读书?”

    “六……六爷?”

    张傲天呆滞望着凭空出现的身影,用力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马六笑道:

    “怎么,这才没多久,人都不认得了?”

    “真是六爷。”

    孩子一下子蹦起来,小脸满是惊喜,随后眼神一暗,情绪低落说道:

    “六爷,我辜负了你的期盼……”

    “无妨。”

    马六打断孩子安慰道:

    “人这一生,总要经历些事情,才会长大,温室里的花朵成不了气候,没受过磨难,路走得太顺,走街上人家瞪你一眼就气死了,而且当官需要一颗强大的心脏,还得有足够好的心态,消沉是正常的,谁的情绪都有个起伏,但千万不可掉下去再也振作不起来。”

    张傲天乖乖点头,思考着六爷的话。

    马六摸了摸孩子的头说:

    “快开饭了,去吃席吧。”

    “我吃不下。”

    “不吃饭怎么行?”

    马六劝道:

    “你娘嫁人,你应该高兴才是,她有了归宿,不用再起早贪黑杀猪做苦活儿,总是好过些,况且你是要做官的人,考取功名,必定会将你外放出去,做个县官之类,留下你娘孤独待在京城,哪天病倒在床上,连个照顾她的人都没有,届时你如何是好?”

    “你娘寻个好夫家,少了牵绊,你才能放开手脚去做事。”

    “今日开开心心喝场喜酒,你若不愿意与他们一起住,便回六爷家,我帮你备好柴米油盐,以后你自己一个人生活。”

    马六牵着孩子朝巷子外头走去。

    “说起来,六爷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拎着刀把整头猪宰了,冬天冻得耳朵生疮,烂了脚,都没哼过一声。”

    张傲天静静听完,心里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听六爷的。”

    “孺子可教也。”

    马六笑着,牵着孩子走出巷子。

    陡一露脸,立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有敬畏的,有对他满脸堆笑的,有低下头不敢直视的,所有人都让出一条路,与马六保持距离,不敢有任何僭越。

    若是身份差距不大,他们还敢上来攀谈一下,搭一搭关系。

    但如今马六的高度,在菜市口的传说,让这些寻常百姓只能仰望,连上前讨好的勇气都没有。

    门前迎客的赵吹鼓,见马六现身,还牵着孩子,先是一惊,额头冒冷汗,然后赶紧尬笑着上前迎道:

    “六爷,您回来了。”

    “回来看看,你喜结良缘,以后要好好待杨大娘。”

    马六拍了拍对方肩膀说道:

    “子轩是个好孩子,来日定是人中龙凤,吃完这一场席,我会带他回家,以后除了读书以外的事情,我不希望谁再叨扰他。”

    马六声音不高,也没有大人物的威严,像普通人说话一样平淡。

    但整个赵家突然就安静下来,气氛诡异地压抑着,只剩下咚咚地鼓声在街上空旷的回荡着。

    赵吹鼓只觉恐怖的窒息感扑面而来,让他心脏难受,只能喘着粗气抱拳说:

    “全凭六爷您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