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厚与张慧的相遇,源于十多年前的一场街头交通事故。
彼时,张慧还只是东江大学一名大四学生,在一个雨天的傍晚,横穿马路去对面的校区时,被一辆无牌机动三轮车撞翻,造成全身多处骨折。
司机是个混穷的社会底层人员,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在短暂的迟疑之后,最终选择了逃逸。
可怜,小姑娘卧在泥水里,肉体上的剧痛令她一动都不敢动,三三两两的路人生怕惹祸上身,看上几眼便溜之大吉。
当时的情况相当危急,一辆又一辆汽车呼啸而来,尖锐的刹车声此起彼伏,张慧时刻面临二次事故的巨大风险。
就在张慧忍着剧痛,挣扎着爬向非机动车道时,像那些蹩脚的肥皂剧情节一样,一辆公务车在她身边戛然停下,时任东江市政府副市长的周德厚跳下车,问了问情况,就把她抱到车上送去了医院,一段孽缘就此开启。
3年后。
已经成为东江博物院展览部副部长的张慧,秘密为周德厚生下了一个儿子。
周德厚欣喜若狂,亲自给儿子起了个名字,叫万安,只希望他能平安、健康的成长。
万安的降临,确实给他们带来了一段快乐时光,可命运跟他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当万安两三岁都不会说话,时时处处都表现出智障的特征时,两人一下子坠入了痛苦的深渊。
其实当初周德厚和张慧突破最后一步,源于周德厚的一次醉酒。
万安现在这副样子,两人都觉得很可能是周德厚长期喝酒的恶果,并没有往其他方面想。
而魔都的儿童医院专家了解到周德厚的生活习惯之后,直接将万安诊断为“胎儿酒精综合症”,终生不能治愈。
张慧至今都记得那位专家痛心疾首,冲着周德厚怒吼的样子。
“既然娶了这么年轻的老婆,就该对她负责,什么叫负责你懂不懂?”
“既然想要孩子,那就应该早做打算,戒除任何不良嗜好,同时加强锻炼,提高金子的质量和活力,什么叫优生优育你懂不懂?”
“你倒好,居然还长期酗酒!”
“看你的样子,不是领导就是老板,怎么连这么一点常识都不知道?”
“陶渊明听说过吗?还大诗人,我觉得就是狗屁!”
“跟你一样整日沉迷酒中,早上喝,中午喝,晚上喝,有时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他还把朋友送给他救急的钱全部拿去买酒,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结果怎么样?五个儿子个个都是弱智!他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竟然还有脸骂孩子不成器。”
“我给你们背一背他写的那首《责子》诗吧。”
“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
“能听懂吗?这就是他的自画像:头发都白了,五个孩子,阿舒、阿宣、阿雍、阿端、阿通,要么懒得天下无敌,要么是文盲,要么13岁了连6、7这两个数字都分不清,要么一天到晚游手好闲……”
“算了,我跟你们扯这些干什么呢?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吃吧,但愿你们能善待这个可怜的小家伙……”
当时周德厚已经是常务副市长了,被专家骂了半天,又羞又愧,窘得满脸通红,竟然无言以对。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除了认命别无选择。
转机出现在万安被送到培智学校之后。
张慧有次去看万安时,老师问她万安的耳朵有没有问题?
为什么这么问呢?
有位小朋友不小心把不锈钢脸盆掉到了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噪音,其他小朋友都是一脸惊恐,只有万安无动于衷。
老师后来做过实验,发现万安对外界的刺激一点反应都没有。
因此怀疑他会不会是先天性耳聋,或者后来因为某些药物导致了耳聋。
张慧当时就愣住了。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万安刚刚生下来那段时间,对外部环境的变化非常敏感。当《天线宝宝》的声音在电视上响起时,小家伙就会扭过头去看,口中还发出快乐的呵呵声,怎么可能是先天性耳聋呢?
可后来,万安四五个月大的时候,发过一次高烧,去医院打了一针,然后就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了。
张慧火速带万安去医院检查,结果证明了老师的猜测,可怜的万安,他就是个聋子,一直生活在无声的世界里!
周德厚听说之后怒不可遏,发誓要让当年给万安看病的医护人员付出代价,只是可惜至关重要的病历找不到了,只能不了了之。
……
如今,万安的耳朵里已经植入了人工耳蜗。
虽然智力发育迟缓,但小家伙比陶渊明的儿子厉害多了,已经学会了10以内的加减法,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对话,语言能力也有了起色,时常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冒,周德厚和张慧总算看到了一点希望。
此刻。
周德厚坐在沙发上,把万安抱在自己的腿上,逗他说话。
万安终于回想起周德厚是谁了,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像是在撒娇。
张慧看着父子俩互相亲近,眼中渐渐起了一层水雾。
周德厚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大手轻抚着她的后脑勺,“慧慧辛苦了,我以后会尽量多抽时间陪你和儿子的。”
张慧把周德厚的胳膊抱在怀里,脑袋靠在他的肩上,“我和儿子到了江滨,你会来看我们吗?”
周德厚用力搂着她的腰,“你决定好了要去做那个宣传部长吗?如果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万安口中忽然发出一阵怪笑,“妈妈,妈妈,妈妈……”
张慧把掌心贴在万安的小脸上,眼底满是爱怜,“安安、愿意、跟、妈妈、去、江滨吗?”
万安结结巴巴的应道,“安、安、愿、意。”
张慧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在他脸上亲了又亲,“儿子,真乖,睡觉,时间,到了。”
万安道,“故,故事。”
张慧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妈妈,给,安安,讲,故事。”
直到半小时后,张慧才把万安哄睡着了,回到周德厚的身边,咬着唇问,“你今晚还走吗?”
周德厚摇摇头,“今晚就在你这里睡。”
张慧道,“你要洗个澡吗?我去给你拿睡衣。”
周德厚却站起身,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去江滨?你是不是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想带着孩子远离我?”